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所有人都想扒我马甲》作者:墨九言   文案:   【一句话简介】全京城都想扒我马甲   施言重生时,已经是十五年后。   小冤家们一个个扶摇直上,前世的夫君更是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   而她穿成了扬州瘦马,并且正被当做礼物,塞给首辅。   幸亏她还掌握了一门扮猪吃老虎的技能。   ***   不久后,施言发现,前世的冤家们都对她念念不忘,那谁还娶了她的牌位,每天抱着安寝……   施言:“……”务必要抱紧小马甲。   好在,没过多久,她不仅找到一个权势滔天的爹,还顺带多了三位严重妹控的哥哥。   ****   终有一日,首辅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他将施言捉到假山后面,困着她,一代权臣哭红了眼控诉,“你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小剧场】   定北侯近日很暴躁:顾九年!你对付我就罢了,不准打我女儿的主意!   顾九年:岳父大人,有事好商量~   定北侯:我女儿才十六,你这个禽/兽!   顾九年:她以前嫁给我时,也是十六。   ① 本文男性角色皆是典型言情男主标配,异常修罗场   ② 男主前期冷漠闷骚,后期骚撩不断   ③ 男主是醋缸,不是在吃醋,就是在吃醋的路上   ④ 女主上辈子没有中毒,也不是被男主捅死的(文中后续分晓)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施言 ┃ 配角:┃ 其它:   一句话简介:前夫扒了我的小马甲   立意:真正的感情经得起漫漫时间长河的考验。 第一章 楔子   文/墨九言   顾九年一袭白衣胜雪,他立在院墙处,挽袖倒了杯梨花酿。   粉白相间的蔷薇爬满古雅的院墙,风拂过,花浪叠叠。   他突然想起许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湛蓝晴空,城郊萱草满地,花海绵延之处,那个人转身对他笑:“顾九年,你我同窗三载,如今你已知我女儿家身份,正好我未嫁,你未娶,不如将就凑合吧。”   那日,山色如黛,她眉眼含笑,胜过三千里的风月。   顾九年沉默了几息,少年隐藏许久的念想再也忍不住,一口应下:“好。”   那年的四月春风温和轻柔,像极了昨年刚酿的梨花酿。   强行从回忆中抽.回,顾九年持杯盏,在蔷薇藤枝下倒了酒水。   清酒倾洒,溅起颗颗尘埃,沾染了他的素白衣袍。   彼时,那个人总会偷偷饮酒,酒品却不好,喝醉后喜欢花言巧语,在太学的寝房蓄意.作.弄.于他。   她总说:“顾九年,你觉得我好看?还是孙尚书家的孙女好看?”   “顾九年啊,你再不对我好点,我会让你后悔的!”   “喂,顾九年,今天的课业借我抄抄呀。”   “……”   又是一阵风拂过,常鸣悄步上前,道了一句:“大人,今上有旨,是时候启程去金陵府了。”   像常鸣这样的贴身随从,打小就跟在主子身边,他知道,今天是那个人的忌日。   十五年过去了,主子日复一日,经年累月,一直守着一个已亡人。 第二章 美人计   龙.凤.火烛燃的正旺。   施言被顾九年紧紧抱着,她目光开始涣散,腹中绞痛逐渐缓和,听着顾九年嘶哑的嗓音,在她耳侧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对不起!阿言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今天是她和顾九年的大婚之日。   她身份尊贵,是冠军侯与大长公主之女,按着身份,像顾九年这样的侯府落魄庶子根本高攀不上。   她在太学女扮男装三年,偏生就喜欢上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不过……她起初只是看上了他的脸。   皇帝舅舅要将她送去和亲,她便先一步设计促成了她和顾九年的婚事。米已成炊,便是皇帝舅舅也无济于事。   而顾九年也没有让她失望,如今已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他说以此为聘,许她十里红妆。   顾九年容貌清俊、气度出尘,眼下更是蟾宫折桂、金榜题名,身份矜贵不同往日。   可施言想不通,分明之前还是山盟海誓,怎么大婚之夜,她就成了他的刀下魂。   “为什么……”施言喃喃问道。好歹,死要死的明白啊。   顾九年仿佛没有听见,抱着她时,身子一直在打颤。好像在害怕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离他而去。   施言的魂儿飘飘荡荡,亲眼看着顾九年抱了她一整宿,她倒是很想继续看看,她为何会死在大婚之夜,可次日晨光破晓,风一吹,她的视线消散,下一刻就彻底消失在了人世间……   施 言:“……”真想骂贼老天!   ****   (十五年后)   施言万万没想到她又重生了。   平复了两天后,施言才勉强接受了这个实事。   净房水汽氤氲,水珠自美人莹白的肌肤上滑落,玫瑰花瓣遮掩之下,是一具足以令得天下男子为之痴慕的曼妙身子。   施言一阵头重脚轻。   伺候她沐浴的妇人,是个四十出头的嬷嬷,人狠话也多。   “这都已经到了金陵府了,你再想逃就打断你的腿!”   “你该觉得庆幸,这次挑中你的人是京中贵人。”   “等到了贵人府上,今后富贵如何,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好好伺.候新主儿,将来有你的好日子。”   “别怪我老婆子没有提醒你,我将你从扬州带出来,可是花了不少银子,你要是搅黄了这桩买卖,休怪我翻脸不留情!索性将你卖去烟花柳巷去!”   “小九啊,你好好反省,断了自己是大家闺秀的念头,今晚就动身去见贵人!”   老婆子谩骂一通,这才给了施言一个清净。   如此魔音灌耳已有两日,施言大约明白了她的处境。   她知道自己死了,但不知因何缘由,她又重生了。   她没有这具身子的记忆,只从这两天的细枝末节中得出一些结论。   这具身子的主人应该是京城的大户小姐,但幼时被人拐卖到了扬州,因着容貌娇妍,被转手卖了高价,当做是瘦马养着。   而这位姑娘不甘心沦落至此,这些年一直想着法子回京。   前阵子,金陵府有人特意去了一趟扬州城,之所以选中了她,是因着她像极了某个人。   所以将她买来送给京中贵人。   这不,原身前几日又在逃跑路上,失足落入了秦淮河,小命归西,这才被自己取而代之。   施言这两日异常的平静,一直在想着前世种种。害得老婆子又以为她起了逃跑的心思,故此,对她看的格外紧。   还要继续逃么?   施言很清楚一个十四五岁的美貌女子,只身在外有多危险。再者,不管是这具身子的主人,亦或是她自己,都想要回京城。   逃,不是一个好法子,何况她知道这具身子根本无法支撑她逃亡。   那……不如将计就计。   她抬手下意识的摸到了自己的脸,这两日她已经照过镜子,自然知道这张脸像她前世的自己。   谁如此缅怀她?   如此大费周章从扬州挑出一位像她的瘦马?   施言眯了眯眼,水眸潋滟波光,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故人”。   ****   落日黄昏,仲春的橘色晚霞缀在天际,迟迟不散。   一顶小轿从角门,被快速抬入赵府尹的宅邸。   轿子刚落地,便有一穿着宝蓝色十样锦妆花褙子的妇人走上前,这妇人年纪三十左右,看似老练沉稳,她掀开车帘,看了施言几眼,很快收敛眸中惊艳之色,面色无温道:“九姑娘且随我过来吧。”   施言没有这具身子的任何记忆,只知道将她卖来的婆子唤她“小 九”,眼下这妇人又喊她“九姑娘”,想来原身并没有一个得体的名字。   施言没有做无畏的反抗。   直觉告诉她,她需要见到买她的那个人。   而事实上,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就在施言被妇人领着迈入堂屋时,她看见堂屋内坐着两名男子,一位年过五旬,一脸淫.浸官场多年的老谋深算之色。   而真正让施言震惊的,是另外一名男子。   此人,她认识!   但……   又仿佛不认识。   男子身穿一件玄青色暗纹的直裰,背脊挺直颀长。他剑眉星目,五官甚是立挺。最具有特征的,是他左眉上的一小块月牙疤痕,但这并不影响他出众俊朗的容貌。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人是靖王--萧渊,今年理应十五,与她同岁。   可……   眼前男子分明已有二十大几的光景,虽然气度绝佳、容貌俊朗,但经由时光历练出来的老练沉稳,着实明显。   施言愣愣的看着萧渊时,而他也看着她。   但萧渊的眼神却从一开始的片刻失神,突然转为厌恶。   是一种轻蔑的厌恶。   这时,妇人提醒了一句:“九姑娘,还不快给贵人,和府尹大人请安。”   事情太过诡异,从突然被顾九年杀死,再到莫名其妙重生,以及萧渊仿佛一夜之间突然成熟了十多岁……一切都发生的太过匪夷所思。   施言怀疑自己正在做一个冗长的梦。   好在施言自认见过世面,她让自己很快沉稳下来,敛袖福身:“给大人,和……贵人请安。”   施言一语毕,就听见赵府尹道了一句:“王爷觉得此女如何?”   萧渊拧眉,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脑中浮现出无数有关那个人的画面,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凝视了片刻,方道:“尚可。”   语气平淡无温,像是打量一个价值存疑的廉价物。   施言:“……”就,心情很是复杂。   当初在太学,这家伙还是她的跟班呢……   萧渊在当今皇子当中序齿老二,与她的生辰只相差几日,但施言素来蛮横,非让萧渊喊自己表姐。   眼前这人,当真是那个羞涩内敛的少年么?   施言内心又是一番天人交战,表面静默如水,仿佛是个深沉的心机女子。   萧渊唇角溢出一抹不屑之色:“倒是个胆大的,如此也好,一会就见了顾首辅,就看你如何表现了,倘若顾首辅收了你,本王日后将任务一桩桩吩咐给你。”   施言:“……”顾首辅?她记得首辅之位还在张大人手里,哪里冒出来的顾首辅?   这厢,赵府尹道:“筵席一会就要开始了,九姑娘,你日后就是王爷的人,一切听从王爷吩咐就是。”   施言:“……是,大人。”   她记得萧渊暂无封地,倘若能利用他回京,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思量一番,施言依旧佯装服从,不动声色的算计着,与此同时……她总觉得,事情很不对劲……   萧渊不知在想什么,一看见施言,就忍不住上前几 步,以绝对居高临下的姿势,俯视着施言。   他眼底神色复杂:“一会你知道该做什么吧?本王不留无用之人,你若是无法待在顾首辅身边,本王会替你另外安排去处!”   他语气极冷。   一个瘦马,能有什么好去处?   施言:“……”她那个内敛的少年郎,竟原来是个狠角色。   如果没猜错,她现在这张脸是因为像前世的自己,所以才被买来赠给顾首辅。   而她即将成为萧渊安插在那位顾首辅身边的细作。   这一招俗称---美人计。   顾……   当今首辅姓顾?   施言呆呆的打量了萧渊几眼,终于问出口:“如今是哪一年?妾身前日失足落水伤了脑子,不太记得了。”   萧渊剑眉一拧。   他本就讨厌眼前女子,不要以为顶着同样的一张脸就能成为那个人。   那人世间独一无二,谁也不配成为她!   又见施言这般镇定,甚至眼神中透着一丝倔强与桀骜,萧渊心头猛然一颤,无意识回道:“元康二十七年。”   有那么一瞬,施言当真以为自己活在梦里。   元康二十七年!   这已经是她死后的第十五年了。   顾首辅……该不会就是顾九年吧?! 第三章 初见面   施言以前从不信鬼神之说,她只信她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   但,此时此刻此地,如果不是她在做梦,那大概她就是疯了。   她死了,一睁眼,已过去了十五年?!   施言怔然之间,萧渊的目光再度落在了少女脸上。   从他的角度去看,少女稍稍打扮过,粉面桃腮,菱角唇呈现出诱人的桃花粉,精致的五官寻不出任何瑕疵,尤其是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内勾外翘,眼梢的睫羽微微上挑。   不做作,不轻浮,恰到好处的勾人。   是个尤物。   明明是个美人,可萧渊眼中没有任何惊艳之色,反而是嫌弃厌恶。   就好像是看见了卑.贱的替代品。这些年,他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女子。   见施言失神,他又冷冷道:“记住了,顾首辅不喜欢太过娇软的女子,你不可黏着他,凡事要用心机,总之先留在他身边即可。记住本王的话,否则你今晚被他剁了喂鱼,本王也不会管你。”   施言:“……”   没人她更清楚顾九年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彼时,他就喜欢强.迫她换上女装,看着她佯装娇软的样子,也甚是喜欢她缠着他。   但……   那一切或许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施言拧眉。   内心以极快的速度思量了一番眼下处境。   萧渊大费周章买“她”,是为了将她安插在顾九年身边,当细作。   之所以选中了“她”,是因着这张脸像极了前世的自己。   那么问题来了,顾九年倘若真的缅怀亡妻,当初又怎会亲手杀了她?   这个美人计,八成不会成功啊。   施言的唇角溢出一抹微不可见的嘲讽。   萧渊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再一定睛时,面前少女又恢复了懵懂无知的模样 。   他忽的又露出厌恶失色,提醒道:“记住,顾首辅不喜欢太过愚蠢的女子!今晚本王也会赴宴,届时你就当做根本不认得本王。”   施言:“……”   眼下,她要回京城,她的确需要搭上顾九年的东风。   更重要的是,十五年过去了,她很好奇顾九年是否还记得被他一刀戳穿心窝了女子。   锥心之痛宛如隔日。   她更想当面问问顾九年,难道那时的情投意合,皆是他伪装出来的虚心假意?   她不是一个轻易示弱的人,老天垂怜她,给了她重生一次的机会,施言觉得……她一定会好好利用。   “王爷放心,妾身知道了。”施言乔模乔样的应下。   在没有弄清楚是敌是友之前,她不会向任何人暴露她的身份。   况且……即便她说了,萧渊也不会信吧。   施言由婢女领着走出堂屋时,萧渊的目光在她背后凝滞,直至她彻底消失。   “王爷,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之处?”赵府尹道:“王爷大可放心,这一路上,卑职已命人好生调.教此女。”   萧渊摇头。   眼前却总浮现出方才少女唇间似有若无的笑意……   萧渊望着外面逐渐暗下去的苍茫天际,剑眉愈发紧拧,失神了。   ****   施言走在千步长廊下,美眸中一抹锐利闪过,隐在一片昏黄的光线下,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她唇角微抿,捏着锦帕的指尖,握的死紧死紧。   对旁人而言,可能已经时隔十五年了,但对她来说,不过只是黄粱一梦。   就宛若昨日,她才嫁给顾九年,而顾九年的那把匕首也才戳进她的心窝。   疼么?   当然疼的!   疼到……疼到麻木,不愿去回想。   而她更想知道答案。   施言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巧合。她恰好重生成了一个容貌类似自己的女子,而且这女子即将被人送到顾九年的跟前,就好像是上苍冥冥之中在算计着什么。   “九姑娘,一会到了酒馈处,你只管想法子接近首辅大人。”身侧妇人叮嘱了一句。   施言表面顺从点头:“省得了。”   要对顾九年用美人计,对她而言,不过是故技重施。   彼时在太学,顾九年为人内敛寡言,但学识文采俱佳,深得大学士器重,他五官俊雅,施言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这少年是个有故事的人。有着与同龄人截然不符的深沉敛默。   她起初只是贪玩,一心捉.弄他,没回看他被戏.弄的耳尖发红,施言就一阵狂笑,直到有一日……他知道了她的女儿身,后来顾九年看着她的眼神就彻底变了……   ****   金陵的夜来得格外迟,秦淮河畔笙箫不绝,四处画舫张灯结彩,奢.淫.浮光映在水面,又如层层叠叠,随波荡开的霞光。   隔着数丈远,于浮光掠影处,一张熟悉的脸映入施言眼帘。   是顾九年。   身边妇人又叮嘱道:“那边画舫,左侧穿着玄色直裰的俊挺男子,便是当朝首辅,九姑娘可都 听清楚了?”   施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才勉强稳住:“听清楚了,也看清楚了。”   说句久经世故的话,便是他化成了灰,她也能认出来了。   顾九年啊顾九年,时隔十五年,他非但没有因为时光流逝而颓唐半分。   上苍似乎格外偏袒这个男人,即便隔着数丈之远,施言也能看清男人俊挺无俦的脸,只不过,如今的顾九年再不是当年的白面少年郎。   他身上散发着权臣的冷硬气度。   这种气度绝非是寻常人能够佯装出来的,而是历经数年淫.浸官场权贵,才一步步打磨,又经日积月累沉淀,方才有的从容不迫、气场逼人。   强大的得令人晕眩。   施言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好,可真到了这一刻,还是一阵心绞痛。   她那小半生啊,少年时的心思萌动,最美的年华里,感情真挚又充沛,她拿出一切去捂了一颗种子,本以为它终会发芽生根,可到头来,摊开掌心,却是一片死寂荒芜。   “九姑娘,你还杵在这里作甚,方才来之前不是都说好了么?里面请吧。”妇人催促。   施言打定了某个主意,她很想知道顾九年看见她这张脸时,会是怎样精彩绝伦的表情,遂施施然抬步,径直朝着画舫方向走了过去。   画舫中灯影交错,酒香与胭脂味混合,有股难言的旖旎之意。   “几位爷,奴家特领了几位姑娘,陪几位爷们喝酒助兴。”妇人一脸谄媚笑道,言罢,便对身边的几名妙龄女子使了眼色。   除却施言之外,另有三名美貌女子被领入画舫。   施言借着抬眼的瞬间,快速扫了一下画舫。   她一惯敏锐,顾九年从京城远到金陵,必然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死后这十五年,家中一切可还好?   而此刻,除却顾九年之外,她还认出了一个老熟人。   是沈浪。   此人也曾在太学读书,因着长的白皙,容貌胜过潘安,人称玉面小四郎,曾经是那般温润如玉,如今而立之年,平添了几许成熟,更显稳重儒雅。   施言的目光扫向沈浪时,沈浪也恰好看过来。   按着一般人的行径,这个时候一定会移开目光,但是施言没有做,她直接和沈浪来了一个“深情对望”。   她如今这张脸不正和以前的自己甚是相似么?   她便是故意引起沈浪的注意。   届时,即便顾九年不中美人计,她还有沈浪这条路可以走。   果不其然,正盘腿而坐,手持杯盏的沈浪双目凝滞,直直看着施言。   这时,身侧妇人轻咳了几声提醒:“咳咳,九姑娘,还不快去伺候首辅大人。”   施言这才断开了与沈浪的对视,不过她转身之前,又故意沈浪俏皮的眨了眨眼。   讲道理,一觉醒来就是十五年后,眼睁睁的看着曾经的小冤家们都成了……大叔,她也甚是诧异啊……   施言转身,走向一直垂眸不语的顾九年。   而沈浪却是一片震惊、茫然、惶恐、好奇……以 至于他延长了脖子,想要再一次看清方才那位姑娘的脸。   沈浪:“……”   这些年不乏有姑娘家对他暗送秋波,可方才那女子分明是……挑逗啊!   只是这挑逗的眼神太过熟悉,似曾相识。   他怔住了。   这厢,施言在顾九年身侧落座,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这个男人的皮囊皆是完美的无懈可击,当初若非是因为他这张脸,她也不至于陷入情爱的伪善陷阱。   从她踏足画舫开始,直至此刻,顾九年都不曾看她一眼。   施言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沮丧。   高兴的是,前夫对美人也能视而不见。   沮丧的是,如此一张相似的脸,难道激不起他的兴趣么?   许是顾九年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他终于侧过脸来。   就是这一刻了!   施言带着诡谲的心情,她甚至很想吓吓顾九年。   看看吧,你亲手杀死的新婚妻子,又回到了你面前!   他会吓到吧?!   施言就等着看到他露出失魂落魄之色。   他曾说过,这世上,能影响到他的人,唯有她。   就在两人对视的一瞬间,施言没有在顾九年脸上看出任何惊慌恐惧,他眼中只有那么一瞬间的闪烁,余后再无异样。   他再度转过脸去,对她视而不见。   仿佛,她这个人,亦或是她这张脸都不曾对他造成一星半点的影响。   他不看她!   他竟然不看她!   随即,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传来:“走开。”   很淡、很轻,像极了凛冬刮过的一阵寒风。   施言:“……”   这可太超乎她的意外了。   怎么……   十五年晃过,顾九年都不记得她这个人了么?   她一定要报仇,但不会直接杀了他,她要让他也体会一次锥心之痛,以及被心爱之人背叛的滋味!   “我不会再说一遍,走开!”男人又道了一句。   施言内心正一番天人交战,沈浪那家伙标志性的浪.荡笑声传来:“哈哈哈,顾大人,这几年他们给你送的美人当中,以我看,今日这个最像!”   沈浪笑着,仰面将一杯酒水一饮而尽,眼角的余光又落在了施言脸上,有一抹奇怪的情绪闪过。   施言:“……”   所以……   她不是第一个塞给顾九年的瘦马?   施言突然只觉一阵胃里翻腾。   扬州瘦马,顾名思义,以瘦为美。   她是今日特意献给顾九年的女子,这一整日都饿着肚子,不知是不是被恶心到了,一想到那样多的女子成了她的替身,施言忽的不受控制的朝着顾九年干呕。   “呕……” 第四章 他杀她   画舫之中,除却顾九年、沈浪之外,赵府尹和萧渊,以及金陵的几位权贵也在场。   当朝首辅顾九年,出生卑贱,却是连中三元的文曲星,入仕后,以雷霆之势崭露头角,锋芒毕露,短短几年时间就入了内阁。斗倒了张首辅之后,遂将他取而代之,成了御前权臣。   此人不贪财、不好色,几乎找不到缺点。   唯有一桩事令人匪夷所思。   顾九年 容貌清隽,爱慕他的女子过江之鲫,他偏生为了亡妻,一守就是十五载。   这等痴情重义,难免让人以为,他对亡妻的感情至死不渝、情根深种。   故此,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想巴结顾九年的人,都会暗中寻找容貌类似已故顾夫人的女子,而曾经见过顾夫人的人,一定会觉得今日这女子,真真是像极了她。   没想到,就在所有人好奇顾九年的反应时,这女子竟然朝着顾九年干呕……   胆大包天啊!   怕是很想被剁了喂鱼吧。   施言干呕了两声,倒也没有真的吐出来,因着身子前倾,她的双手无意识的搭在了顾九年的手臂上。   这人的身子骨结实僵硬,半点不像一个文臣。   “大人,妾身晕船,让大人见笑了。”施言感觉到了顾九年的杀意。   她真是太大意了。   重生一次,她可不想就这么死了。   顾九年藏的太深,阴骘狠辣,美人计在他这里是行不通的。   所以……   施言冒险了一次。   上辈子她是真的晕船。   有一次太学学子们一道出来泛舟游玩,她晕船厉害,又不想被其他人发现,就借机假寐,倒在了顾九年的身上。   那日,他没有揭穿她,一直就那么让她靠着,等到下了船,这人的一条臂膀已经彻底僵麻。   果然,顾九年眼角的余光看向了她,像是闪过一丝犹豫,杀气没有那么重了,但还是随手撇开了她搭在他身上的双手。   “滚。”男人嗓音低沉,这声音听着无波无痕,但已经是触了他的逆鳞了。   施言:“……”   呵,这人果然是厌恶她的,连带着对她的替身也如此厌倦。   世人更可笑,竟还给顾九年戴上了痴情的高帽。   此时,萧渊拧眉,不知为何,他总忍不住看向施言。   与此同时,萧渊侧目望了一眼沈浪,见沈浪亦是如此,他唇角微微一扬,像是一切皆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厢,施言没有法子了,可她必须让顾九年中了美人计,不然萧渊以为她没有利用价值,定会将她发卖。   她现在不能暴露身份,也没有任何依仗。   在场有三人是她的“故交”,但无一人能救她。   就在这时,画舫上方突然传来动静,电光石火之间,几根箭矢“嗖嗖嗖”射入了进来,紧接着,一女子持剑直奔顾九年,嘴里谩骂:“负心人、奸臣,还郡主命来!”   是素素!   施言当场认出了她曾经的婢女。   这都十五年了,她还没放下,一直替自己报仇么?   得见故人,施言本能的红了眼,   而下一刻,藏在暗处的影卫已经出动,一时间,画舫内打成一片。   赵府尹和萧渊退出了画舫,似乎是不想多管闲事。   沈浪大喊了一句:“素素姑娘,有话要说,刀剑无眼,你莫要冲动!”   素素怒视他:“你也无耻,枉郡主生前与你交好,郡主死在这恶人之手,你怎不替郡主报仇?!”   施言怔了怔。   她始终不太相信,当真是顾 九年杀了她。   听素素亲口说出,她忽的嗤笑了一声。   事实如此,她还在幻想什么呢?幻想顾九年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难处?幻想一定有什么误会?   沈浪哑口无言,他眼光一瞥,突然就见施言眼眶红了,他不免诧异,愈发留意。   作为被刺杀的目标,顾九年根本没有当回事,吩咐了影卫:“不要伤她性命。”   素素“呸”了一声:“狗贼,我白素素一日不杀你,就一日不会罢休!”   沈浪在一旁添油加醋:“素素姑娘,你这都……刺杀了十五年了。”也没一次成功啊。   顾九年没死,沈浪好像很失望。   施言:“……”就,有点尴尬。   素素曾经好歹是她的贴身侍女,十五年还没替她完成复仇大业么?   不过遇见顾九年这样的对手,真是太难为素素了。   素素被激怒,影卫挡住了她,她根本近不了顾九年的身,却在这时,她终于意识到施言正眼眶发红的看着她。   素素一惊,随即更是愤然无比,指着顾九年就骂:“好你个无耻之徒,是你杀了我家郡主,现在又找来郡主的替身,你让郡主泉下如何能安生!你这个禽兽!卑鄙无耻!”   骂得好啊!   这也是施言的肺腑之言。   顾九年依旧稳坐矮几边上,目光微沉,不知在想什么,持起杯盏,连灌了几杯陈酿。   素素见自己的人已经连连败退,无计可施,又见施言这边毫无防守,她弃了顾九年,径直走向施言,直接将她拉起,长剑抵在了施言的脖颈上,威胁道:“顾九年,你的心肝宝贝疙瘩,我先带走了,要想赎回人,明日下午来鸡鸣寺见我!记住,不准带人手!”   施言:“……”   不是!素素你可能掳错人了!   什么顾九年的心肝宝贝疙瘩?!   顾九年可能只想拿她喂鱼呢!   施言的这副身子孱弱,素素又会武功,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就在被素素带离开之前,施言心思一动,对沈浪喊了一句:“玉卿,你记得救我啊!”   玉卿是沈浪的字。   区区一个瘦马,当然不可能知晓朝廷大员的名讳。   施言现在就赌,赌她的小冤家还记不记得她。   沈浪猛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而与此同时,顾九年也终于抬眸,这个时候,施言已被素素带离了画舫。   此时此刻,画舫内出现了诡异的安静。   顾九年那双幽深阴骘的眼,望向了沈浪,仿佛是在探究什么。   沈浪心头猛然跳动。   但顿了几个呼吸之后,沈浪表面很快恢复平静,笑着诓骗道:“之间我在扬州城见过这位九姑娘,倒是有过交情。”   顾九年眼眸一眯。   沈浪心中暗惊:不好,这话着实敷衍,以顾九年的心性,必然知道我在扯谎,可……那位九姑娘又怎么知道我的字?   是那个人么?   不……   她都走了十五年了。   沈浪暗藏心事。   顾九年眼神幽幽的看着他时,沈浪内心……百般复杂。   天知道,他也很纳闷 ,方才那位九姑娘怎会向他求救,还喊出了他的字……   沈浪抬手弹了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画舫一片狼藉,他自是无心饮酒,正要越过顾九年离开画舫,这深不可测的男人突然冷不丁道了一句:“沈大人,你好自为之。”   沈浪面不改色,径直往前走,心道:这家伙该不会以为,我特意去扬州,也是为了找那个人的替身吧?   画舫外,萧渊突然上前,靠近了沈浪,沉声问:“玉卿?喊得真亲热,沈大人几时认识九姑娘?”   萧渊眯了眯眼,他还以为是他运气好,能找到如此像她的一个人,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   “……”沈浪还能说什么?   眼下越是解释,他越是洗不清了吧?   沈浪拂袖,远离了萧渊几步。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疯子。   那个人死后,他们全都疯了。   萧渊莫名气愤,美人计半途而废,好不容易得来的美人也被人掳走,且这美人极有可能早就投诚了沈浪……   这或许是一场碟中谍,或是计中计。   萧渊现在想的,并不是救人,而是在想……他要不要灭了那位“九姑娘”的口。   顾九年一迈出画舫,赵府尹上前,恭敬抱拳作揖,道:“首辅,下官监管不利,让歹人有可乘之机,是下官之过。”   大周迁都至上京之后,金陵府的势力盘根错节。   这位赵府尹就连敷衍之态都懒得做出来了。   顾九年非但没有直接揭穿,也并未大发雷霆。   男人清冷卓绝,可他明明.淫.浸.在沉浮官场数年,却又仿佛置身于这喧嚣尘世之外,高冷的像是雪山之巅,凡人不可亵渎的山神。   便是这般漠然处之,就让赵府尹心头咯噔了一下。   他总觉得,首辅还憋着大招。   无人再提及“九姑娘”。   毕竟,只是丢了一个瘦马,真真无关紧要。   而此时,在场几人却是各怀心思。   ****   施言被带到了一处荒郊。   她的这把小细腰实在纤细柔弱,被勒的生疼,见素素执念甚重,她担心顾九年迟早会对付素素。   劝道:“素素,你死了这条心吧,姓顾的不会来我的。”   素素觉得这女子实在可恶。   谁允许她长的像郡主了?还喊她名字?   “闭嘴!不准这么称呼我!”   施言的目光落在了素素脸上,只见她肌肤粗糙,还梳着马尾,看身段就知不曾生育孩子,是还没成婚么?   施言眼眶突然又红了,在她的记忆里,明明素素才刚刚陪嫁到了伯府,她鬓角插了一朵红色小绢花,施言还故意捉弄她,说要给她许一个好男人。   这十五年,她耗尽了她的岁月青春,一直奔波于复仇的路上么?   施言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她在街头看见了乞讨的女孩儿,见她可怜,就将她领回府,给她吃食,教她武功,好生栽培她,最终成了自己的贴身侍女。   施言没忍住,抬手去触碰素素已经不算年轻的面庞,眼中润泪。   十五年对她自己 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可对素素,却是数年奔波。   素素僵住,但旋即一把将施言的手推开。   “你又做什么?!”   施言极力控制情绪:“没什么,我就是眼睛里进了沙子。”   素素:“……”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施言知道,她此刻说什么,素素都不会相信,她心疼素素十五年的付出,和无休止的刺杀。   这个傻姑娘,她怎会是顾九年的对手呢?   幸好,自己又回来了!施言定定的看着面前女子,道:   “素素姑娘,实不相瞒。我与顾首辅有不共戴天之仇,之所以接近他,也是为了复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素素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怔住。   她家郡主虽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但也时常死不正经。   这一刻,她好像看见郡主又回来了。   素素撇开脸,不去看施言,情绪不稳:“不准用这种过眼神看着我,也不要再说这种话!更不准喊我名字!否则我杀了你!”   谁也不可能成为她的郡主! 第五章 梦曾经   施言还停留在十五岁。   她没法想象,和自己一块长大的素素,如今是一脸沧桑,她甚至留意到了素素眼角的细细纹络。   素素虽是乞儿出身,但五官秀气,她曾经当真打算给素素物色一个好人家嫁了。   施言不知,是不是老天故意安排了这一场,让她重生归来,遇见仇家、冤家,也遇见了故人。   她曾少年风流,一惯不太正经。   在爹爹、娘亲,还有长姐的庇佑之下,她不谙世事,一向活的肆意,所以,她可以不顾皇帝的意思,私自和顾九年定下终生。   此刻,看着素素为了自己背负了十五年的仇恨,施言嗓子微哑,道:“素素姑娘,我今日所言千真万确,实不相瞒,是靖王要将我安插在顾首辅身边,我亦不是顾首辅的什么心肝宝贝疙瘩,我与你一样,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施言一腔肺腑之言。   素素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她竟然会幻想眼前之人就是她的郡主。   “你不要再说话了。”素素很无力,若非是的确需要眼前女子当诱饵,她真想让她永远闭嘴。   施言动了动唇,很想抱抱素素,她看得出来,这十五年来,素素过得很是辛苦。施言很想告诉素素,她回来了,从今往后,素素不再是一个人。   正要上前,素素突然转身,她总觉得眼前女子怕是脑子不太好:“你要作甚?我告诉你,你不过只是一个替身,是我家郡主的替身!”   施言:“……”   她突然无言以对。   素素让自己极力镇定下来,郡主死了十五年了,又怎会平白无故出现在她面前呢?   “我要如何相信,你当真痛恨顾九年?”   施言想先稳住素素,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只要我顺利回到京城,我定与你联手对付顾九年。不过,直接杀了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爱上我, 然后我再一刀捅了他,让他尝尝被心爱之人背叛杀害的滋味。”   素素呆住了:“……”   不得不说,这个法子很绝。   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姑娘的处事风格像极了她家郡主。   素素沉默之际,施言耐着性子问道:“素素姑娘,你至今还未成婚么?等回到京城,我找到了家人,我就给你寻一个好人家嫁了,如果没猜错的话,我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   素素:“……!!!”   不能忍了,她真的不想忍了。   素素抿着唇,没再搭理施言,她一个人跑开数丈之远,沿着一棵水桶粗的梧桐,身子缓缓下移。   终于,一个人痛哭出声。   她一定是太想郡主了,不然,又怎会对一个陌生女子这般熟悉。   “郡主,是婢子无能,一直不曾给您报仇!”   隔着数丈远,施言听见了素素的哭声,她想上前宽慰,可她又用什么身份去宽慰?   她的仇,她自己会报,她也一定会给素素一个好归宿。   施言还想问问家中的事,但又担心会让素素怀疑她居心不良,遂只好作罢。   只要回了京城,一切都好办。   素素感觉到了身后一股莫名的凝视,她一回头,果然就见一妙龄女子,正双眼朦胧的看着她。   素素:“……”好想杀了她啊!   施言难得正经:“素素姑娘,我倒是有一个法子能让顾九年明日露面。”   素素对眼前这女子甚是怀疑。   施言只好兀自说:“素素姑娘,劳烦你散播这样一条消息出去,就说,多方人马都在暗杀于我。以顾九年多疑的心性,一定会以为,我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所以我被你掳后,金陵权贵才要灭口。”   “顾九年的敏锐力高于一般人,一定会来“救”我。届时,你若还想下手,就可尽力而为,不过……杀顾九年这件事,要是交给我来办比较妥,我有更绝的法子。”   更重要的是,顾九年以为她还有利用价值,这期间,会保住她的小命。   素素已无力争辩,只能暂时如此。   “若是明日你耍什么花招,我定杀了你!”   施言莞尔一笑,表现出无尽的善意:“素素姑娘,你放心,我绝不会辜负你。”   素素:“……”   看着美人清媚倾城的脸,素素握了握拳,喉咙里压着的一句狠话又咽了下去。   莫名于心不忍。   ****   顾九年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这一次回到了年少时候,他根本不想醒来,盼着这一刻能长久一些。   少年时光对他而言并不好过,嫡母苛待,父亲视他为.孽.种,家中兄长们将他踩在脚底下,他是泥潭里的渣子,迟早要泯灭。   直至,他费尽心思入了太学,认识了那个稀奇古怪的小郎君。   年少的心思最容易萌动,即便是身处深渊的他,也渴望那一抹璀璨的光束。   梦里一片白雾茫茫,刚刚入秋,太学的学子们一大早就晨起读书。那个人喜欢睡懒觉,恰好顾九年这一日 离开的迟,被她一把抱住了腰。   她在太学,一惯如此行事,顾九年起初以为她是断袖。   其实,即便她是断袖,他也想跟她亲近。   “该起来了,不然夫子一会又要训诫你。”顾九年沉着脸,他素来寡言敛默,不会露出其他情绪。   他垂着头,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雪白的细腕,藏在内心深处的龌龊心思被无限放大。   那一年的顾九年,一心以为自己是个断袖。   并且,他坦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这样的人,灵魂早就满目疮痍,本就不打算生儿育女,喜欢一个男子又如何?   只要这人是阿言,无论是那男是女,他都想要。   所以,每每看到阿言在太学撩.拨其他男子,他心头酸楚,又恨又气。   画面一转,天际繁星闪烁。   顾九年睡意很浅,他与那个人同寝室,察觉到她夜间离开了寝房,他也忍不住,遂悄然跟了出来。   他一路跟到了太学后山的温泉池旁,月光倾泻而下,他目光一瞬也不瞬的望着池中央一身皓白的人。   就在他忘却呼吸时,池中人突然转过身来……   “阿言……”   顾九年低吼了一声,嗓音酸涩,声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溢出。   他睁开眼,望着头顶的承尘,很想再次入梦,可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努力,也回不到当年当初……   顾九年听见门外细细索索的声音,他坐起身来,深沉道:“进来。”   常鸣并非故意偷听墙角。   只是,主子梦见夫人的次数愈发频繁了,每次都是叫着“阿言”,醒来后就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大半天。   常鸣推门而入,不敢直视主子失魂落魄的脸,道:“主子,沈大人已暗中派人去了鸡鸣寺埋伏。另外,靖王着实古怪,明明那位九姑娘是他找来.色.诱.主子,这厢却又要杀了她。靖王的杀手已经安排下去了。”   顾九年并不关心一个瘦马。   光是她长的像阿言,她就该死。   “常鸣,你的话太多了。”   常鸣:“……”   他话多么?   他一直都是一个内敛又沉稳的一等随从啊!   常鸣忍不住又说:“主子,眼下好几波势力都开始出动,都是要杀那位九姑娘,可见……此女子估计知道了什么秘密。主子不如先一步将人捉来,她念及主子救命之恩,必然会对主子言无不尽。如此一来,主子也能趁早完成金陵的任务。”   顾九年抬手捏了捏太阳穴。   被常鸣吵的头疼:“闭嘴,你下去吧。”   常鸣:“……”   那主子到底救不救人?   倒是给一个准话呀。   ****   转眼就到了次日晌午。   施言饿的两眼发花,她被绑住了双手,而此时素素就藏在暗处。   按着施言的推算,顾九年八成会过来,他这个人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一旦他以为自己很可能知道金陵权贵的一些秘密,他必然会将她带走。   不多时,鸡鸣寺后山果然有了动静。   但来人不是顾九年,而是一波黑衣人 。   施言美眸眯了眯。   有人要杀她。   她猜测是萧渊,估计就连萧渊自己都快搞不清,她到底是谁的人了吧。   她突然勾唇一笑,倒是很想将这一盘棋下下去。   所有人都在迷雾中,唯有她是掌舵人。   黑衣人出现,素素的人也当即露面,两方人马打了起来。   就在施言静等着顾九年时,这人来的比他想象的要快,他并非是只身一人前来,身边还带着愣头青---常鸣。   顾九年眼神暗示,常鸣上前解开了施言手上的捆绳。   施言记忆中的一切都那样鲜活,仿佛昨日才发生过,撇开顾九年不说,她与常鸣也甚是熟悉的:“多谢鸣鸣。”   少女的声音极轻极柔。   她说这话时,还看着他莞尔一笑。   常鸣吓惨了,甚至呆滞住:“……夫、夫人!”   夫人是他的“噩梦”。   总爱捉.弄他,还喊他“鸣鸣”。   可倘若可以换夫人重生,他宁愿折寿十年。不……是宁愿用自己的命换夫人的命。   顾九年拧眉,似乎不悦:“常鸣,走了!”   后山的打斗还在继续,常鸣忍住心惊肉跳,拉着施言就跑。   施言离开之前,转头对正在打斗中的素素笑了笑,用了口型说:“今后,一切有我。”   素素:“……”   这位九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有那么一瞬,素素怀疑九姑娘是郡主的女儿,可想想又不对,郡主死时才刚刚成婚呢。总不能是郡主曾经.绿.过顾九年?!   ****   这厢,一直藏在暗处的沈浪最终选择不露面,见施言被顾九年带走,就对手底下人道:“撤、撤了吧。”   萧渊杀人。   顾九年救人。   那他是来做什么的?   沈浪兀自摇了摇头,轻叹了几声。   他真真是魔障了,他今日走这一趟,究竟是想得到什么?又或者说验证什么?   ****   施言被带到了一处画舫,船只驶离岸边,独舟飘在秦淮河中央。   隔着薄纱,她听见主仆二人在外面说话。   常鸣吱吱呜呜:“主子,她、她……她真的很像夫人!”   顾九年似乎没甚么耐心了:“常鸣,你再说这种话,我今日就让你去西北!”   常鸣:“……” 第六章 对手戏   “那女子方才在鸡鸣寺对你说了什么?”   顾九年了解常鸣,他虽是憨厚,但不会这般不稳重。   一定是那女子处心积虑做了什么手脚,才致使常鸣会觉得,那女子像他的阿言。   他原本以为,不过就是区区一个瘦.马,仗着几分姿色,妄图恃美行凶,但到了此刻,顾九年突然很好奇,这女子背后当真是萧渊?   常鸣绷着脸。   他不想去西北吃沙子,也不敢告诉主子,九姑娘喊了夫人此前给他取的小名……   “主子,我、我……”常鸣犯难了。   顾九年生了一双冷冽幽深的眼,当他凝视着人时,总会给人一种被他吞噬的错觉。   “说!”   常鸣蓦的脱口而出:“她、她喊属下鸣鸣!”   顾九年幽眸一滞。   彼时, 常鸣是他身边唯一的随从,因为自幼木讷,他又是顾家的家生子,就被指派到了他这个不受宠的庶子身边。   入了太学后,阿言喜欢撩.拨他,连带着常鸣也不放过,还给常鸣取了一个亲昵的小名。   这件事,当年一同在太学读书的世家子弟皆知,并不是什么惊人秘密。   顾九年抬手揉了揉高挺的鼻梁。   看来,对方这次是有备而来,就连多年前的这点小事也调查的一清二楚。   他是小看了那女子了。   顾九年冷冷瞥了一眼常鸣,之后转身,撩开纱幔,进入了船舱。   施言仰面,两人的视线正好就对上了。   电光石火之间,二人之间的空气里,有什么诡谲的气氛在漫延。   说实话,施言并不怕露出马脚。   她就是要让顾九年产生错觉,将她当做是亡妻。   而顾九年必然不会相信转世还魂一说。施言要让他将信未信,让他发疯。让他无所适从!   与其直接杀了他,她已在心里将顾九年的下场安排的明明白白。   但与此同时,顾九年身上的权臣气度,的确是冷肃煞气,施言要表现出不同的脾气和秉性。   寻常女子,定然是入不了顾九年的眼了。   “多谢首辅大人救命之恩,首辅今日赶来相救,莫非……真将妾身视作了心肝宝贝疙瘩?”   施言说出这话,不知道有没有恶心到顾九年,她自己的牙先酸了。   顾九年眸色一阴。   到底是久经世事的人,根本不受.撩.拨。   好像时光格外放过了他,他的这张脸即便过了十五年,也寻不出瑕疵。除却平添了成熟稳重之外,无半分岁月痕迹。   顾九年的目光只在施言脸上停留一瞬,他移开视线,眼底透着不屑。   从施言的角度去看,他清高孤冷的就像高山之巅上不可亵渎的一株雪莲。   她真想狠狠.亵.渎.一下!   顾九年不再正眼看她,嗓音磁性清冷:“本官可以救你,可以杀你,你若是个聪明人,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官腔十足。   施言想胡搅难缠的机会都没有。   杀了他?   不,以她眼下的能力,只怕还没出手,就先成了对方的刀下魂。   她需目光放长远,一切以先安然回到京城为主。   和聪明人耍心机,着实不太明智。   但七分假掺着三分真,就很容易让人信服了。   “不瞒首辅,其实是靖王爷想将我安插在你身边……当细作。”少女眼神水润,像隔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十分灵动。   顾九年终于转过脸来,他凝视着,不知在想什么。   施言饿得慌,看见案几上的描金小碟里摆着桂花糕,她贪吃,彼时几乎吃遍了整个京城。那时候顾九年生活拮据落魄,她就借口说让他陪着一起逛酒楼。有一次,她将顾九年拐入了.青.楼,气的顾九年小半个月没有搭理她。   看见桂花糕,仿佛看见了亲人。   施言拾了一块,几乎大快朵颐,吃到一半又开始猛咳:“咳咳咳 ……水、水……呛、呛到了!”   顾九年:“……”   堂堂首辅大人当然不会伺.候人,遂对着纱幔外道:“取水来!”   不多时,常鸣垂眸,提着水壶进来。   施言灌了几杯热茶下去,才顺过气来:“多谢鸣鸣。”   常鸣如芒在背,放下茶壶,转身就走,仿佛船舱内的不是扬州美人,而是湖水猛兽。   这时,顾九年突然俯身,带着薄茧的手指捏住了施言的下巴。他的大拇指上戴着一枚碧绿扳指,硌得施言下巴生疼。   “为了顺利接近本官,你倒是下了不少功夫?是萧渊告诉你这么做的?”   顾九年的语气带着不容反抗的威压。   有那么一瞬,施言觉得自己从不认识他。   彼时的顾九年虽沉默少语,可在她面前就是一头忠实的家犬。   而眼前这人,他阴骘杀戮,仿佛是从森林深处走出来的野兽,随时可将她撕咬的血肉模糊。   施言若是否认,那实在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眨了眨眼,少女芳华正好,处处都是顾九年记忆深处的样子:“首辅大人,你弄疼我了。”   顾九年眯了眯眼,指尖像是触碰到了烫手的东西,当即放开,随后又恢复了长身玉立的样子。   施言这具身子的肌肤格外细嫩,稍稍碰触,就会留下红痕。   她知道顾九年不好敷衍,如实道:“的确如此,靖王爷让我留在大人身边当细作,还说如果无法让大人收下我,他便会处理了我。那大人既然今日救了我,看来是打算收了我了?对了……靖王爷还说,我长得像极了大人的亡妻,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哦,对了,他们还教了我诸多尊夫人生前的习性和样子。”   顾九年置于身后的一只手紧握成了拳。   但他面上不显。   仿佛没有因为方才这句话而产生任何的情绪。   这女子对阿言知之甚多,长的也像阿言,竟然敢自称是“我”了,胆子够大。   不得不说,眼前的女子是这些年中,最像阿言的一个。   顾九年目光微滞,像在打量。   “说,你都知道哪些事?萧渊还交代了你什么?”顾九年目光冷冷的问。   施言在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   看来……   十五年过来,她这个人当真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了。   什么痴情重义,顾九年到底在演给谁看?他留下她,不过是想对付萧渊吧。   施言内心腹诽时,顾九年突然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是扬州瘦马。”   施言唇角微动,看架势,顾九年对她有了兴趣,甚好。   她上辈子撩了他一次,就能再撩第二次。   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是当初的多情少女,一门心思,想嫁给他。   施言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不张扬,但足够清媚,介于美与坏之间,但这二者其实可以融合,有时候带刺的玫瑰,比温室里的娇花儿更勾人。   她将计就计:“不愧是首辅大人,能一眼看穿我。我的确不是扬州瘦马,我 是被人从京城掳走的,只可惜我伤了脑子,暂时想不起我原先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只知是六岁离家,后来就被当做瘦.马.调./教。靖王爷交代了我许多事情,首辅大人若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有一个条件。”   顾九年若是想要人让开口说实话,他有的是法子。   锦衣卫的那一套严刑逼供,首辅大人耳熟能详。   但顾九年罕见的有了耐心:“说。”   施言道:“帮我找到家人。”   她现在无法认回自己的至亲,只能先找到这具身子的家人,如此,也算是了了原主的夙愿。她占了对方的身子,这也算是报答吧。   “呵呵……”   男人忽的一声轻笑,随后转身对着外面道:“进来,把她丢出去!”   施言:“……!!”   常鸣不太情愿的再度迈入船舱,不知为何,他似乎不敢对施言不敬:“主子……这……九姑娘若是出去,她必死无疑啊。”   顾九年冷冷看了他一眼。   常鸣无法,只能硬着头皮:“九、九姑娘,得罪了。”   施言嗤笑一声,她之前怎么不知,顾九年是这般不知怜香惜玉。   在被扔出去喂鱼之前,她道:“靖王爷让我留在首辅大人身边当细作,大人不如将计就计,我可以传递错误的信息给靖王,如此也能误导靖王爷,我对大人而言,还是有利用价值的。我可以去说服靖王,让他再一次相信我,届时,我就是两头细作。”   常鸣僵在原地。   真真不想对九姑娘无礼,他这个人可不像主子那般无情。   顾九年鼻音出声,像是不屑一笑:“好。”   施言:“……”这人方才是故意在诈她?   顾九年没打算与施言共处一室太久,这便转身要离开,施言不服气,突然在他身后问了一句:“首辅,你其实根本舍不得我去死,对吧?”   顾九年只是稍稍侧过了身子,给了施言半边俊脸,随后迈出船舱:“要想活着,你就老实的待在船舱。”   这厢,施言很懊恼,又喊:“我晕船啊!” 第七章 卖身契   湖风迎面拂来。   金陵是大周开.国国都,又是六朝帝都,今上对金陵贪墨大案大发雷霆,所以这次才让顾九年亲自前来。   旁人只以为是帝王器重他。   但他自己知道,帝王这是在将他当做靶子。   顾九年鲜少饮酒,多半是因为,醉了总会梦见那人,梦见令他疯狂失控的画面。   今日却不知为何,总馋着梨花酿。   久违的味道在舌尖流淌,他突然很想接受了这场美人计。   不为什么,只想玩下去,最后再将设计者一网打尽。   和那女子的容貌毫无干系,他内心默默的想着。   他立在湖边亭台下,颀长的身段,一身玄色直裰,腰间挂了代表着权贵的貔貅宝玉。远看宛若画中人,可走近一看方能察觉,这人周身充斥着煞气,好像想要带着一切共沉沦,谁也别想逃脱。   常鸣疾步而来:“主子,不好了 ,九姑娘她昏死过去了!”   顾九年:“……”她怎么这么事多?   旁人生死与他皆无关,顾九年仰面灌了几口梨花酿,只淡淡道:“叫奎老来把脉,看她耍什么把戏!”   常鸣:“……”   人家九姑娘是当真晕船,晕过去了。   主子怎么就不信呢。   九姑娘长的娇娇软软,年纪又小,身世又那么可怜,而且还老老实实交代了一切……   常鸣犯难了,杵在那里不动。   顾九年闭了闭眼:“说!”   常鸣道:“主子,九姑娘她是因着晕船,这才昏死了过去,男女授受不亲,属下……不能将她抱上岸。”   顾九年:“……”   他不喜女子亲近,这些年不是没有女子处心积虑接近他,即便是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为所动。数年前有一日亲手提剑杀了一个女细作,后来就很少有女子再敢挨近他了。   此番来金陵,身边当然不可能带女人。   晕船会晕死么?   顾九年不敢保证。   他记得,那个人总说:“顾九年,我不能坐船,我会晕死!”   这时,顾九年不知是怎么了,突然没了耐心:“你不去,难道让本官抱?”   常鸣立刻站得笔直:“主子,属下尚未娶妻,不能碰九姑娘!”   顾九年:“……”   “主子,以属下看,九姑娘脸色煞白,呼吸虚弱,而且九姑娘不会任何武功,不太可能伪装出来,只是再不救她,这万一……没命了,咱们今日不是白折腾了一场?”   “闭嘴!”   ****   最终,奎老被常鸣领到了画舫船舱。   他一看见躺在矮榻上的少女,老者眼神一亮,可一寻思年纪又不对,但还是难掩激动,他与顾九年不对付,故意调侃:“首辅,这位……莫不是郡主当年的遗孤?”   顾九年唇角一抽,阿言只跟他好过,他如何会生出这样大的女儿?!   常鸣没有进入船舱,毕竟男女有别,他是个恪守礼节之人,就站在外面,将里面的一切听的一清二楚,顿时身子僵住。   夫人当初嫁给主子时,还不曾有孕啊?夫人哪来这么大闺女?那九姑娘和主子又是什么关系?!   常鸣及时制止了自己的浮想联翩。   真真是细思极恐。   这厢,顾九年面色如霜,阴沉可怖,他没有跟奎老一般见识,只冷冷道:“看看她怎么了?”   奎老努努嘴,若非自己有把柄被顾九年握在手里,他也犯不着受这种委屈!   奎老本不想配合,可看着榻上的少女,他不禁心软,取了锦帕盖在少女雪白的细腕上,随即开始把脉。   不消片刻,奎老眼神幽怨的望了一眼顾九年:“首辅,这女子的身子并无异样,但不宜乘船,上岸歇息就能恢复了,老朽这里有一个方子,倒是可以减缓这位姑娘的痛苦。”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晕船这样厉害。”奎老喃喃自语,写方子时,又多加了一味补药。   顾九年拧眉看了一眼施言,等到奎老离开,他 上前抱起了施言---   很轻,很柔,香香软软……   一刹那间,他脑子里冒出这样的感受。   很旋即,顾九年又恢复了一切理智。   他将施言抱上了岸,搁置在了马车内,全程步履如风。   常鸣正要驱马,就听见顾九年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方才之事若是泄露出去半个字,你知道后果。”   常鸣:“……”方才什么事?是主子抱了九姑娘?他又能泄露给谁去听?   “是,主子。”   ****   沈浪从鸡鸣时回到驿馆,就见萧渊立在院中,像是等他已久。   沈浪脑壳涨疼,大约猜出了这家伙的来意。   萧渊直接上前,两人个头相当,气势上不分伯仲。萧渊审视了几眼,道:“沈大人这次陪同首辅南下,该不会只是为了查案吧?沈大人与九姑娘到底有什么渊源?”   沈浪是臣,萧渊是君,当初在太学时,这人就仗着皇子身份仗势欺人,萧渊彼时谁都不怕,独独听那个人的话。   沈浪不想过多纠缠,他自己还没搞清楚,为何九姑娘好像认识他,还知道他的字。   “王爷,实不相瞒,下官也同样好奇。不过,九姑娘已经在首辅手上,看来王爷的美人计成功了,下官恭喜王爷。”说着,沈浪作揖。随后越过萧渊,径直往驿馆内走去。   萧渊:“……”他也很想知道,为何顾九年一开始排斥九姑娘,今日又去鸡鸣寺救她。   ****   施言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榻上,身边多了一个梳着丫髻的婢女。   “姑娘醒了?”婢女十三四岁的光景,稚嫩娇俏。   施言坐起身来,已经用过药,不再像画舫时那般头重脚轻。   是顾九年将她带回来的?   果然,他只会做对他有利之事,定然是以为她有利用价值,这才保住她的小命。   施言晃了晃神,让自己尽快恢复。   她和顾九年之前,来日方长。   “九姑娘,婢子名叫扶柳,是首辅将婢子买来,从今往后就在姑娘身边伺候。”   施言:“……”   所以,顾九年这是打算收下她了?   施言内心五味杂陈,她一惯活的肆意,不是一个悲春伤秋的主儿,美眸一眯,吩咐道:“首辅眼下在何处?”   扶柳道:“姑娘昏睡了两个时辰,首辅就在外院吃酒呢,回来后就不曾离开。”   施言当即下了决定:“伺候我洗漱。”   ****   施言的容貌介于妖艳和清纯之间,尤其是那双水光盈盈的眸,她看着人时,有种无辜之感。   顾九年料到她会来。   他这人有洁癖,来了金陵后并没有住驿馆,而是另外安置了一处私宅。   宅邸附近远离闹市,十分安静。   施言走到八角亭,上前盈盈一福,“多谢首辅搭手相救,不知是不是首辅将我抱上了岸?”她故意道。   扶柳身段娇小,而且是刚买过来的,也就是说,只有顾九年能将她抱回房。   顾九年面不改色,确切的说,是面色格外紧绷:“不是本官。”   言罢,他抬眼望了一下常鸣。   常鸣两股颤颤,身子紧绷,并不想背这个锅。   施言突然牙酸,有些想咬人,她更加不想直接一刀捅了顾九年,她终有一日会让他死的很有新意!   施言收敛眸中异色,对常鸣一笑:“多谢鸣鸣,你数次有恩于我,日后等我发达,我会报答你的。”   常鸣目不斜视,一句话没答,因为他根本不知要答什么,无功不受禄,有功的人是主子,九姑娘日后若有造化,最应该感谢之人应该是主子才对。   顾九年好像并不想看见施言对常鸣挤眉弄眼,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卖身契,平铺在了石案上,语气冷冷的,像极了吹了三千里的凛冬寒风,说:“这是卖身契,从今往后,你只能为我所用。”   他盯着施言的眉眼,又加了一句:“是死契。”   施言:“……”过分!太过分了!   以前这人也写了一封卖身契给她,只不过是他自己的卖身契,说此生,他整个人都是她的。   生的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   现在却倒过来了!   此时,两人各怀心思。   一个打算将计就计,假意中了美人计,将九姑娘当做是亡妻的替身,演给政敌看。而另一个人却在想,等她得了顾九年的真心,她要将那颗心挖出来,然后踩在脚底反复辗轧。   “你叫什么名字?跟在本官身边,不能无名,不如就叫翠花。”男人一脸正经,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觉得他飒气无敌,冷若寒冰。   施言:“……”喝多了?   顾九年仿佛没有意识到施言的恨意,又说:“不喜欢?那就黄花吧。”   施言:“……!!”   常鸣:“……”他今天终于知道,主子醉酒和不醉酒时的区别了。   同一时间,宅院外面盯梢的暗卫,将一只信鸽放了出去…… 第八章 情侣装   顾九年眼角的余光仿佛是在看什么,但又仿佛什么都没看,站起身径直往前走,目中无一物。   但身子越过施言时,冷冷丢下了一句:“今晚随本官去赴宴。”   随后,顾九年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开,背影清瘦萧索,但无半分醉态。   施言眼珠子转了转,水澄澄的眼,出现了一刻的茫然,所以……方才顾九年是在拉着她演戏?   施言差点翻白眼,她呵笑了一声。   好一个顾九年,以前她以为这人不过就是聪明过了头,可原来就是一头修炼成精的狐狸精!   他想利用她。   无妨,反正她也在利用他。   施言的目光落在常鸣身上,这人是顾九年的贴身随从,顾九年的一切,他一定知晓。   她撬不开顾九年的嘴,但可以从常鸣下手。   她只是很好奇,像顾九年这样心机城府,且又薄凉寡意之人,这么些年来,身边最信任的随从,还是常鸣。   不知道的人,还真会以为顾九年非但缅怀亡妻,连带着对仆从也念旧呢。   “鸣鸣,从今日起,我们都是首辅的人了,你可要多关照我。” 施言眨了眨雾蒙蒙的大眼,看似清纯无害,如同一朵摇曳在春风里的小百花,但实则一个不经意间的眼神亦是清媚。   发自骨子里的清媚。   常鸣身子一僵,眼前老是浮现已故夫人的那张脸,对施言也就难以控制的敬重,“九、九姑娘客气了,既然都是替主子办事,关照你也是应该的。”   施言轻叹一声:“鸣鸣,你真是个好人,可……首辅大人为何整日不苟言笑,我当真很像已故的首辅夫人?首辅他为何至今不再娶?该不会真为了夫人守着吧?”   为什么九姑娘一直奋力寻死呢?   常鸣很是想不通。好好活着不好么?   主子还没走远呢,九姑娘这话必然会传到主子耳朵里,夫人可是主子的逆鳞啊。   这时,顾九年阴沉沉的声音传来:“常鸣,还不快过来!”   常鸣立刻如释重负,转身就走。   施言:“……”   她站在原地,望着主仆二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顾九年,明明是你杀了我。   可你为何要摆出深情不渝的样子。   十五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人的一辈子能有几个十五年?   所以,顾九年,你这些年到底在守什么?   ****   驿馆,萧渊摘下信鸽脚上绑着的手笺,拆开一看,上面写着寥寥几个字:“首辅已中美人计。”   “呵呵……顾九年,你也不过如此。”   这本是萧渊想要看见的,可脑中一浮现那女子沉静娇媚的脸,萧渊莫名不爽。   可人是他找来的,也是他亲手送出去的,他此刻却是身心皆不顺畅。   这时,一穿着玄色右衽长袍的男子悄然靠近,上前压低了声音禀报:“王爷,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来了。”   萧渊将手笺捏于掌中,很快恢复常色,道:“请他进来。”   不多时,施城大步迈入堂屋,他是为办公务而来,一身绯红色的官袍衬得他的身形格外修长,銮带绣春刀,通身散发着权臣的威严与肃重。   施城眉目间尽染厉色,是在锦衣卫摸打滚爬数年历练出来的,直接问道:“王爷,事情办的如何了?”   施城的母亲乃长公主,算着辈份,他与萧渊是嫡亲表兄。   可十五年前,施言死后,加之施家那场变故,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变了,所有的一切也都变了。   锦衣卫一惯目中无人,施城又是其中翘楚,素来冷漠煞气,故此,即便他不敬,萧渊也无计可施,道:“办妥了,阿城,你放心。”   萧渊内心莫名烦躁,接着就问:“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这时,施城突然笑了,冷峻的脸,即便笑起来,也给人危险之感。   “杀顾九年?呵呵呵……你觉得顾九年这人是那么容易就死的么?你与他斗了这么多年,就连我二姐都被他抢走了,我猜你早对他下过手,只是从未成功过。何况,我留着他另有用处。”   萧渊面色一沉:“……”   脸面有点兜不住。→_→   若非凭借他一人斗 不倒顾九年,他必然不与施城合作。   ****   黄昏降临,施言记着今晚要陪同顾九年出席酒馈。时下民风不算开化,不过,她现在的身份只是旁人送给顾九年的瘦马,带出去抛头露面并无不妥。   顾九年今晚只怕又是想借着她演戏。   她很想给顾九年一点难堪,遂精心挑选了一套衣裙。   等到她领着扶柳走出庭院时,就看见顾九年一袭月白色锦缎长袍,清风霁月般的秀雅,月下看美人,果真是叫人沉迷。   施言有点痛恨自己不争气。   当年怎就被顾九年这一张皮囊给诱惑了呢?!   “让大人久等了。”施言莞尔一笑,掩盖锋芒。   顾九年目光微冷:“本官并非等你。”   施言:“……”   此时,男人的目光落在了少女身上,她穿着一件白底淡水粉领子对襟印小花褙子,下身是淡蓝色百褶裙,穿着实在素的很。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二人的衣裳色调出奇的相似……   顾九年眸光暗了暗,拇指上的玉扳指缓缓转动,神情不明。   常鸣突然很想说“天造地设”,但看到主子冰霜一样的脸,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在他看来,九姑娘依旧在马不停蹄的寻死。   就见九姑娘忽的俏丽一笑,对他家主子说道:“大人,真巧,看来我与大人的口味偏好很一致。”   顾九年:“……”   尘封已久的记忆仿佛是被什么唤醒,他想起许多年前,阿言故意每天和他穿同样颜色的衣裳,还拽着他在书院四处招摇,生怕旁人不知他二人之前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顾九年强行让自己回过神,他眉间常年微微紧锁,仿佛深藏了此生都化不开的愁绪,就那么一瞬也不瞬的审视着面前少女。   她太过娇柔细嫩,他杀了她,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施言眨了眨懵懂的大眼:“大人这样看着我,是有什么不妥么?”   顾九年没有搭理她,径直往前走,仿佛是在克制着什么难言的情绪。   ****   一路上,顾九年皆是阖眸假寐,就好像施言根本不在他身边一样。   直至马车停靠在酒馈处,这个人才睁开眼来。   施言正看着他,他睁开眼的一瞬,两人的目光顿时相撞交织,一个冷面如霜,一个娇笑倩丽。   “大人醒了?我看了大人许久,大人睡着的样子,真好看。”   顾九年:“……”   顾九年,你真好看!   久违的熟悉的话在脑中响起,顾九年阴厉的眼中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冷漠无温道:“黄花,你是个聪明人,你既知道本官留下你的目的,那就好好发挥你的作用,本官从不留无用之人。”   施言张了张嘴,快要被气伤了。你才黄花,你全家都是黄花!   “大人,鸣鸣也无用,大人不是也一直留着他。”施言故意挑衅。   顾九年是活在尘世的佛,想要进入他的心里,小打小闹起不到任何作用。   外面正牵马的常鸣顿时觉得自己可 能受了一点内伤。他在九姑娘心里,是个无用的人么?   顾九年没再搭理施言,撩开车帘下了马车。   施言随后也下来。   秦淮河岸,灯火阑珊下,一对璧人并肩而立,瞬间吸引了无数双视线。   同一时间,一穿着绯红色官袍的锦衣卫也骑马赶到。   施言一抬眼,就看见了一张陌生,但又十分熟悉的脸。   施言:“……”阿城?她弟弟?! 第九章 挑衅他   施言对弟弟的记忆,还停留在十五年前,她出阁的前一晚,弟弟过来找她,少年郎一脸稚气未脱,面色紧绷,十分严肃的对她说:“二姐,倘若顾九年欺负你,我定不会放过他!”   少年温润如玉,是家中唯一一个处事稳重内敛的人。   冠军侯府百年从武,爹爹是常胜大将军,武艺不在话下,长姐与她也打小偏爱武装,不爱红妆。娘亲是长公主,身份尊贵,金枝玉叶。弟弟最像娘亲,骨子里透着贵气和儒雅。   可此时此刻,施言眼中,只能看见一个.淫.浸.官场的权臣,锦衣卫是帝王爪牙,做的都是黑白两道皆插手的事。   弟弟还是她的弟弟,但年少时的温润已不复可见,取而代之的是杀戮……   没错,是杀戮。   施言眼眶瞬间红了。   重生遇至亲,她做不到视而不见。   更令人无措的是,即便至亲就在眼前,她也不能相认。   这是一惯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打转的弟弟啊。   施城驱马上前,面对顾九年,也不带敬意。   他的目光一扫,落在了施言脸上,冷冽的眼突然闪过一丝什么。   替身而已,他这些年见了太多二姐的替身。   可这个女子……   她哭了?   施城唇角微微一抽,跳下马背,那股子权臣的威压十分明显:“首辅,本官奉命前来协助你调查贪墨一事,这是圣上口谕。”   施城从未喊过一声姐夫,而当年施言死在了大婚之日,他没有将这桩亲事当回事。   顾九年无视他的狂傲,语气一如既往的冻死人不偿命,道:“好,本官知道了。”   施城最讨厌顾九年这一点。   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事能够撼动顾九年。   总之,他二人素来不和。   尤其是很多年前的一天,施城看见二姐偷偷在房里藏着一个人,他守株待兔半宿,才终于抓到了这人!就是顾九年!   就在气氛紧张之时,施言的手腕突然一痛,她被施城捏住了手腕,当年的少年郎已经长成了体格修韧的成年男子,手力甚大,一拉一扯就将施言往前拽了过去。   亏得施言反应快,一手抵在了施城胸口,没有直接撞上去。   她眼眶更红了,傻孩子,我是你二姐啊!   她仰着面,望着清隽的男人,眼神愈发朦胧。   施城本想给顾九年一个难堪,他当然知道顾九年为什么收下一个相貌像极了二姐的女子,可此时,他正要发难的话却堵在了喉咙里。   这女子……   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慈爱?   呵呵……   他大概是疯了,看谁都觉得像二姐。   施城想要挑衅顾九年的兴致瞬间全无,他放开施言手腕的力气有些大,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甩开,施言这副身子娇弱,直接往顾九年身上倒去,但下一刻,一只大掌摁住了施言的肩头。   她一回头,就发现顾九年的眼神冷若冰霜,他没有看着施城,反而在审视她。   施言:“……”   她方才是不是表现的太明显了?被认出了么?   二人对视了一瞬,顾九年就移开视线。   施城呵笑了一声:“首辅很在意这个赝品?巧了,本官瞧着也甚是熟悉,不知首辅可否割爱?”   施言:“……”   熊孩子在说什么?!   他姐姐始终是他姐姐啊!   施言瞪了施城一眼,她知道,弟弟当然不可能真的跟顾九年抢人,但她依旧心情复杂。   施城留意到了施言的眼神,他一怔,随即舌尖舔了舔槽牙,一副狠辣的样子。   “不能。”顾九年清冷的嗓音响起。   施城又是一声无所谓的呵笑,转身入席之前,漫不经心道了一句:“那首辅可要管好你的人了,别让她这样看着本官,会让本官误以为,她对本官有什么意思。”   施言:“……”她果然是表现的太明显了!可既然都这么明显了,弟弟怎么就没认出她?   目送施城离开,施言再一次感觉到了顾九年的审视,而与此同时,她几乎在同一时间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   沈浪、萧渊都在看着她。   施言:“……”她暴露了么?   这时,顾九年语气无波说了一句,声音很轻,仅他二人可以听见:“演技不错。”随即也迈步走向宴席处。   而这厢,沈浪也不得不佩服萧渊,感叹道:“王爷,你这次定然花费了不少心血,这女子.调./教.的像极了那人,不过,想骗过首辅和指挥使还是有些难度啊。”   沈浪丢下一句,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施言,这才施施然入席。   萧渊僵在原地,“……”他几时.调./教.过她?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他的眉心越蹙越深,施言拒绝被继续打量,提着裙摆一路跟上顾九年。   她突然意识到了一桩事,即便她表现的再过明显,这些人也只以为她在伪装……   夜风中,萧渊在外面驻足半晌,心头有股难言的异样,但他自己也说不清。   ****   施言入了席,在顾九年身侧落座,他这人不喜人伺.候,桌案上倒了酒,但也不饮。   她很纳闷,彼时怎就看上了这样一个毫无生趣的人。   今日参宴的权贵,除却从京城远道而来的顾九年几人之外,便都是金陵府有头有脸的官员们。   名伶抱着琵琶,奏着不知名的曲调儿,施言死了十五年,都不知眼下盛行的那些乐曲。她心情不悦,仿佛被所有人遗忘,即便她难掩本性,也无人能够认出她。   十五年了,他们大约都不记得一个曾叫施言的人。   她现在弱不禁风、 身份卑微,就连弟弟也欺负她。   施言兀自仰面灌了两杯酒,顾九年似乎根本不打算干涉她,他将她暂时留在身边,只是另有目的。   杀了她的前夫,就在身侧,但她无法直接报仇。   至亲近在眼前,她却不能相认。   故人们也一个个面容陌生了。   那父亲和母亲呢,他们在家中可都还好?   施言喉咙酸涩,可恶的是,她知道自己酒品不好,喝多了会误事,眼下就连借酒消愁的资格都没有。   “哎……”   她一声幽幽长叹,似是生无可恋。   顾九年五觉惊人,岂会察觉不到她的动静,男人低低斥责:“你太吵。”   施言:“……”她叹口气都不行了么?   施言眼神咒怨的盯着顾九年。   过了小片刻,那道幽幽的视线还在,股九年终于转过脸来。   施言不擅酒力,虽还没醉,但朦胧的眼神出卖了她的酒量。   “大人,我叹口气怎么了?”谁还没有烦心事?   顾九年目光微沉,只是看了她几眼,再度对她视而不见。   就在这时,酒馈上突然传来动静,一婢女惊恐大叫了一声:“啊——”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就见张大人双目浑圆,口吐鲜血,他双手捂着自己的喉咙,“呜呜”了几声,当即倒地。   施城对手下使了眼色,当即有锦衣卫上前查看,少顷,该锦衣卫行至施城面前回禀:“大人,张户房暴毙身亡,酒水有毒!”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面露异色,有的金陵府官员吓的立刻丢下手中杯盏。   金陵府另设了户、礼、吏……等六房,而户房掌户口管理,征税纳粮,灾荒赈济等事。   皇上这次命首辅与锦衣卫指挥使,联手彻查贪墨一事,便是态度坚决,即便金陵府是山高皇帝远,也有人开始坐不住了。   施城站起身,环视一周:“无本官允许,任何人不得走出去半步!”   他拔出腰间绣春刀,命人将筵席处的仆从尽数押了过来。   官员们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多嘴。   施城是出了名的活阎王,这些年凶名远播,又有皇上撑腰,他的绣春刀指向谁,谁就要倒霉。   仆从们吓的两股颤颤,施城直接问:“说,谁下的毒?”   言罢,他又说:“筵席处人多眼杂,很难下手,且一切餐具酒菜皆是检查过后才端进来,那么,唯一下手的可能,就是当场下毒,这也能解释,为何只有张大人被毒杀。”   施城语气冷硬,仿佛看穿一切。   施言看着这一幕,倒是有了些许的欣慰,她的弟弟长大了。   然而,欣慰感没有维持稍许,施言亲眼看着绣春刀落下,直接刺穿了一个婢女的胸口,那婢女当场暴死。   紧接着,施城就如无事人一样抽出了绣春刀,一脸邪魅:“还不说?那本官就一个个都杀了!”   锦衣卫有先斩后奏之权,施城是锦衣卫指挥使,便是他当场杀了一个官员,也无人能站出来置喙。   施言的手脚顿时发麻,整个人 如坠冰窟。   她记得,弟弟就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现在却……   就在施城的刀对准下一人时,施言发现,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人站出来制止,在他们这些人眼中,仆从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无比陌生。   彼时,在太学,同窗们打闹玩乐,虽然都是世家子弟,不知民间疾苦,但做人最基本的品行还是有的。   如今……   如今却是这般面孔。   “住手!”施言突然大喊。   她无法亲眼看着弟弟坠入深渊,她不知道她死后,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惯想要当一个文家大儒的弟弟,怎会持起绣春刀,做了地狱修罗。   她站起身来。   顾九年眼角的余光看了她一眼,心道:这女子真的很会演。   萧渊和沈浪也神情古怪的望着她。   而这厢,施城的唇角溢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施言觉得,弟弟欠揍。   “大人,我能揪出凶手,还请大人不要再滥杀无辜。”施言走出了席位,她这人素来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以前是,现在也改不掉。   施城嗤笑一声:“哦?是么?那倘若你抓不出凶手,本官就杀了你。”   施言:“……”   这孩子!出于本能,施言再度狠狠瞪了他一眼。   施城:“……”这女子是什么眼神?一会慈爱,一会恨铁不成钢?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对一个赝品有了兴致。   施言毫不怀疑,弟弟真会一刀捅了她,她努力不去看那把滴血的绣春刀。   施言知道,凶手一定就在当场。要刺杀朝廷官员,必然会事先做好周密的计划,直接下毒行不通,只能借助其他机会。而唯一能够接近张大人酒水的途径,便是斟酒。   那就直接排除了当场的小厮。   施言将目光锁定在了跪地抽泣的婢女们身上,直接藏毒不安全,也不方便动手,她道:“你们几人,将手伸出来。”   有锦衣卫在场,谁人敢不服从。   现场已有人吓尿了,一股子骚味漫延开来。   施言逐一查看,就在看见其中一个穿着墨绿色褙子,满头是汗的婢女时,她反复观察了对方的手指甲。   没有确定证据之前,施言不敢断言,因为一旦不小心,又是一条人命。   然而,就在这时,施城看出了施言的把戏,命锦衣卫查看那婢女的指甲。   不出片刻,锦衣卫道:“大人,果然藏了毒粉。”   那婢女意识到事情败露,正要咬舌自尽,就被锦衣卫捏住嘴脸。   施城吩咐:“不要让她死了,本官要好好审问。”   “是!大人!”   锦衣卫办事雷厉风行,整个过程迅速果决,如一道疾风刮过。甚至就连那婢女的喊叫声都被制止住了。   这时,施言猛然警觉了一件事,方才弟弟那样随意杀人,是做给在场的人看的……   而她误打误撞,不小心“坏”了他的事。   施言的手突然被抓起。   她冷不丁的又瞪了施城一眼。   这人却唇角勾起,仿佛是猎人总算是物色到了 心仪猎物时的兴奋。   “九姑娘是吧?”施城带着厚茧的手摸索着施言的手背,他的力气甚大,疼的施言直皱眉头,“首辅哪日不要你了,你就去找本官,本官很欣赏你。”   施言快要被气死了。   她被弟弟调戏了?   这孩子……怎么能对一个像自己姐姐的人下手?   施言又瞪了他一眼,抽出自己的手,气冲冲离开。   施城:“……”总是瞪他?她是觉得活腻了吧。   ****   酒馈戛然而止,金陵府的官员们皆是脸色各异,但谁都没有多说一个字,皆纷纷散去。   施城手中捏着一条雪白色锦帕,慢条斯理的擦拭着他心爱的绣春刀,直至那锦帕浸染血色。   他叫住了萧渊:“王爷挑选的那女子不错,处处都像我二姐,看来王爷没少花功夫教她。”   萧渊身子猛然一僵,如被雷击。   “……”不,不是他教的! 第十章 结巴了   施言鼻端仿佛还充斥着血腥味。   她脑子里曾经的弟弟,和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的脸不断重复交织,一阵神情恍惚。   她被顾九年带出了筵席处,上马车之前,她转过身,正好看见施城一手搭在绣春刀上,一边大步迈出了酒馈。   万家灯火之下,隔着遥遥数丈,她又在弟弟眼中看见了杀戮。   这时,顾九年仿佛是轻笑了一声,嗓音磁性独特,轻荡在夜风中:“你演了这么久,无非还是想让本官留意到你。”   施言:“……”   不是……   首辅大人,您是不是太自恋了?   施言此时的心情并不好,她和长姐打小就是霸王,从不听从家中安排,但弟弟不一样,他处处讨人喜欢,是家里最善良的一个孩子。她和长姐猎杀小白兔,他会急忙忙上前制止,不惜花上一个月时间给小白兔治伤。   如春风暖玉一般的少年,如今却……   施言对上了顾九年讽刺的眼,顺着他的话,道:“大人,这都瞒不过你,我的确很想得到大人的青睐。那大人对我今日的表现满意么?我是不是更像大人的亡妻了?”   顾九年的眸色瞬间一暗,看着眼前少女,他情绪不明。   萧渊和施城往这边走来,施城的唇角还挂着邪邪的笑意,这孩子算是彻底长歪了,施言一脸阴郁悲哀的想着。   施城挑眉,没再注意一个赝品,只对顾九年道:“首辅,本官今晚还要继续审案,就先走一步了。”   说着,他目中无人,就连走路的姿势也透着邪恶之人的特色,十分狂放桀骜,就好像这天下为他独尊。   施言目送他骑马离开。   而这厢,萧渊一直在盯着施言。   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萧渊动了动嘴,前日的威严冷肃尽数消失,他问道:“这位是九姑娘吧?”   萧渊明知故问。   施言忽的无奈一笑。   真想告诉萧渊,顾九年知道一切,他大可不必如此伪装。   为了在这几人之间继续周旋下去,施言略略福身:“回王爷,妾身正是九姑娘 。”   萧渊眼疾手快,不知是怎么了,就在施言朝着他行礼时,他身子一侧,避开了这一礼。   施言:“……”   顿时,气氛尴尬。   堂堂王爷竟然不敢受一个瘦马的礼,这就……太奇妙了。   施言蹙了小眉头,幽幽的望了萧渊一眼,这家伙该不会认出她了吧?她突然兴奋了,故意道:“王爷,小女子不懂,王爷这是什么新式礼仪?”   美人肤色莹白,是那种毫无瑕疵的白,白的晃人眼。她五官秀美,清纯中透着几丝明艳,许是年纪还小,双眸格外清透,像隔着一层琉璃。   她虽看着娇弱柔美,但实则大胆的要命。   面对权贵,她的眼中没有任何惧怕,反而……像是藐视?   萧渊心头咯噔了一下。   糟了!   他为何会觉得,他自己买来的这瘦马会是阿言?   “非、非、非也!”   萧渊僵住了,后背起了一层薄汗,他怎会结巴了?!此地仿佛不宜久留,他亦不敢继续开口,直接对顾九年抱了抱拳,随即转身离开,步履匆忙,像是逃之夭夭。   施言:“……”   酒席散去,官员们纷纷离开,可疑之人皆被锦衣卫带走,只怕这金陵城很快就要有一场大变故。   施言转头看着顾九年:“靖王爷他好像结巴了。”   顾九年眸色幽暗,隐在一片光与影的交织下,像是在想什么,沉默稍许,他突然笑了。   施言斜睨他:“大人笑什么?”   顾九年未作隐瞒:“本官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目的又是什么。你不说也没关系,本官总会查到。”   言罢,他转身上了马车。   施言随即也跟上,她并不怕顾九年查到什么,真要是能查到这具身子的家人,倒也是替原主了了夙愿。   ****   萧渊没有回驿馆,直接去见了赵府尹。   他越想越是不对劲,此刻只想将九姑娘抢到自己身边来,不管她到底是谁,他定然要查清楚。   “你说什么?卖身契在顾九年手里?九姑娘要不回来了?”萧渊突然急躁。   顾九年……九姑娘……   怎么这两个人的名字说出来,会这般顺耳服帖呢?   赵府尹以为,萧渊还想继续灭口,道:“王爷,是不是咱们想多了。那九姑娘一直养在扬州,如何会知晓金陵府的事?她倘若当真知晓,眼下也已经将一切都告之了顾九年。杀不杀她,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倘若王爷非要灭口,倒也可以从长计议,不过就是区区一个瘦马,顾九年总不能拼命护着。”   “不能杀!”萧渊突然低喝。   赵府尹一怔:“……”   下令灭口的人是靖王,现在说不能杀的还是靖王,那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赵府尹纳闷一问:“王爷何意?”   萧渊闭了闭眼,脑中无法将九姑娘的脸挥散,眼下说什么都是徒劳,说多了,只有后悔。   ****   次日,萧渊眼中布着血丝,昨夜辗转未眠,今日他不打算继续等下去,直接来了顾九年在金陵 的私宅。   守门小厮看了一眼萧渊的随从递上的鱼牌,恭敬相迎:“王爷也来了,里面请。我家大人在院中吃茶呢。”   也来了?   今日还有谁登门?   萧渊穿着一身宝蓝色簇新长袍,腰上挂着一块羊脂玉,身形挺拔,体格十分修韧,腰身精瘦细窄,看上去也就只有二十五六的光景,正当是男子时光大好时。   他被小厮领入庭院,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沈浪这家伙也来了!   他这人无利不起早,必然也是察觉到了什么!   庭院中,顾九年、沈浪在八角亭下吃茶,九姑娘就坐在顾九年身侧。   顾九年穿的是右衽淡蓝圆领长袍,而九姑娘则是一身蓝色素面杭绸褙子,两个人色调一致,皆是容貌上乘,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单是一眼,萧渊心头一紧,实在太讨厌这副岁月静好的画面,他想冲过去,再将这二人生生拉开,最好是永生永世都不要碰面!   但,萧渊也只是在脑子里幻想了一遭。   沈浪先开口:“王爷怎么来了?”   萧渊没给好脸色:“本、本、本王怎么就不能来了!”   我.日!怎么还结巴?! 第十一章 美食诱人   人在尴尬的时候,最好是能保持沉默。   萧渊俊脸紧绷,神情极为严肃,仿佛全天下人都亏欠了他的,他兀自落座,瞎子都能看出来,他甚是不悦。   故此,即便沈浪十分想嘲讽两句他的结巴,也不便开口了。   萧渊这人报复心甚重,沈浪极力克制住了快要狂笑而出的心情。   施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少女正当妙龄,容色上乘,若说美貌是罪过,那她这张脸恐怕要将牢底坐穿。   她不动声色打量了沈浪和萧渊。   在她的记忆之中,顾九年可没有这么好的人缘,这二人一大清早就登门造访,八成不是来找顾九年叙旧了。   他们是因自己而来。   施言唇角的笑意稍稍放大。   这时,另有一小厮疾步上前,对顾九年恭敬道:“大人,施指挥使来了。”   施言眸色一亮,虽然对弟弟长歪的事实很气愤,但不代表她不想见到他。阿城也来了,他是终于起了疑心了么?阿城能认出她么?   除却施言之外,顾九年面无他色,他这人一贯如此,好像这世间再无任何事情会影响到他。   他仿佛戴着一张刀枪不入的面具,面具之下的真容,无人可以探究到。   沈浪则眸色一眯,不过旋即就恢复正常。   而萧渊则一时半会不敢开口说话,明明与旁人交谈时,他毫无结巴之状,怎会一看见九姑娘就……   心中烦闷,萧渊抬眼朝着九姑娘望去,见少女眉眼清媚,粉唇扬起一抹妖艳的弧度,而这时,九姑娘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没有一丝丝恐惧与羞涩,竟然直接施施然与他对视。   萧渊做贼心虚,立刻移开视线。   他查过了。   九姑娘在来金陵之前根本没有见过沈浪,不可能知道沈浪的字,她更 是不会认识施城,况且区区一个扬州瘦马,如何会在昨晚那种场合之下,气定神闲的抓到了下毒之人……   萧渊对天发誓,他当真没有.调./教.过九姑娘。   萧渊内心仿佛缠绕着一团乱麻,无法可解。   这时,施城大步走来,这人的唇角略微的斜斜上扬,单是看面相,也仿佛能看到他骨子里的邪恶,像美丽妖娆的世人花,危险且致命。   施城眸光锐利,一眼就意识到了熟悉的慈爱的目光。   “呵——”这女子有点意思。   他呵笑了一声,直接迈入八角亭,对着在场三位权贵虚虚一礼,随后直接落座,唇角依旧挂着他标志性的笑意,道:“经本官夜审,此番金陵贪墨一案已有眉目。”   顾九年、沈浪,以及萧渊皆是圣上指派而来,施城亦然。   这四位都是大周朝堂的顶级权臣,可见圣上对金陵府的重视。   顾九年持盏饮茶,姿态清高孤雅,并未表态。   萧渊觉得,他此时不宜开口。   场面诡异的安静,沈浪无奈,只能勉为其难附和了一句:“施大人辛苦了。”   正当用早膳的时候。显然,突然冒出三个不速之客,饭菜是不够的,顾九年侧过脸来,对站在他身后的施言吩咐了一声:“黄花,府上来了贵客,你去后厨做几样小菜。”   施言:“……”   她忍!   能忍辱负重待在仇人身边,她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施言对在场几人盈盈福了福身,转身时,脸上笑意尽散。   顾九年发现,沈浪、萧渊,以及施城的目光都看向了黄花,他眸光一暗,捏着杯盏的指尖微微一紧,面上依旧毫无他色。   施城嗤笑一声:“黄花?是个好名字,首辅大人果然才高八斗。”   顾九年不否认,他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文曲星的头衔不是白来的。   沈浪:“……”   萧渊:“……”→_→   他怎么总觉得自己亲手将九姑娘推入了.禽.兽.的怀抱?烦!甚烦!   ****   施言上辈子贪吃,一般情况下,顶级吃货对美食都有独到的见解,她来到后厨,婢女扶柳已将食材准备好。   “九姑娘,首辅大人口味清淡,姑娘可一定要少加盐。”   口味清淡?   她怎么不知道?   以前她拉着顾九年去长安街吃辣锅子,这人从未提出过异议。   施言麻利的系上了围裙,挑了四条肥美的桂花鱼,另做了酒醉鸭肝,施言忙碌时,扶柳在灶下烧火,不一会就被.诱.人的香味引得连连咽口水。   不多时,四份桂花鱼条,以及四份酒醉鸭肝便做好了。分别搁置在了四个托盘中。   施言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很有信心的,不然,如何能对得起上辈子海吃海喝了数千两银子……   “扶柳,这一份给施指挥使。”施言特意交代了一句。   扶柳不甚明白,怎么不算太过稀罕的食材,经九姑娘之手后,就仿佛浇灌了琼浆玉露,这般吸引人……   而且,九姑娘所指的这 只托盘中,桂花鱼最肥,鸭肝的分量也最大,九姑娘好像有点偏心啊。   “还不快去,愣着做什么?”施言又道。   扶柳忽的身子站直,虽然听说九姑娘是旁人送给首辅的瘦马,可方才她总觉得九姑娘气势骇人。她没多问,这便端着托盘去了前院。   这厢,趁着无人留意,施言抓了把细盐洒入了其中一只托盘,并且亲自端着给顾九年送了过去。   ****   少顷,饭菜上齐。   三人发现,施城的那份,比起他们的要丰足一些。   不过,菜香扑鼻,美.食.色.泽.诱.人,眼下不是计较一时得失的时候。   施城素来目中无人,彼时在二姐的熏陶之下,他对美食也格外钟爱,便直接下了筷,鲜美鱼肉入口,他仿佛瞬间身处湖泊汪洋,通身心舒畅。随即开始大快朵颐。   萧渊尝了一口酒醉鸭肝,一口下去根本不够,几筷下腹,描金小蝶已经空了,他略略不满的望向施城面前高高叠起的鸭肝。   沈浪也吃了起来,舌尖尝到味道,他顿觉今日这一趟来的十分正确。   顾九年不.重.欲,这些年就连口舌之.欲.也没了,八角亭安静的针落可闻,唯有银筷碰撞碗碟的声响。   这厢,顾九年夹起一块酒醉鸭肝,一口下去,他忽的拧眉。   再侧过脸时,就见施言正幽幽一笑:“大人怎么不吃?不合胃口么?” 第十二章 盛世美颜   萧渊的菜分量不多,只好就着汤汁吃了两碗白米饭。   一旁的扶柳看呆了。   她是前日才被首辅大人从金陵西市买来的,她此前在大户人家做过粗使小丫鬟,原以为京城的达官贵人过惯了奢贵日子,会跟寻常人不一样。   不曾想,京城的贵人是这般紧衣缩食,就连这点菜汤也不放过。   沈浪伸出空碗时,扶柳一时心急,忙低垂脑袋,道:“大人,后厨米饭不足了!”首辅和九姑娘还没吃,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没吃呢!   沈浪:“……”   这个顾九年怎么回事?都官拜内阁首辅了,还这般抠抠巴巴,对后厨如此苛扣。   沈浪自诩,他好歹是朝堂出了名的美男子,断然做不出要饭吃的事,只能装作若无其事,暗暗收回了瓷碗。   施城是武将,也还没吃够。   三人望向顾九年面前的饭菜,见他未动分毫,顿觉这人暴殄天物。   有九姑娘在身边,他也不能这般不尊重珍馐美味。   顾九年万年不变的冰山脸,难得抽搐了一下,他放下了银筷,饮了几口清茶,他可能需要降降火气。   几人正各怀心思,扶柳收拾好碗筷后,也无人提出要离开。   而萧渊一直在找机会留意九姑娘。   他发现,九姑娘对施城格外优待。   萧渊内心曲折百回。   一开始,他的确处心积虑找到了一个神似阿言的女子,然后再费尽心思将她安插在顾九年身边,可眼下疑点重重,他后悔了。   扶柳小脸紧绷,后厨的饭菜所剩无几 ,这几位大人也太能吃了,她端上了刚泡好的君山银针,然后立侍在一旁,不一会就见几位大人将一壶茶水喝了个精光,一杯接着一杯,就仿佛这茶水也分外吸引着他们。   扶柳:“……”   大人们那样能吃?还如此饥.渴?以前都是过的甚么清苦日子呀?   扶柳觉得,她现在亲眼所见的,和曾经听说过的贵人们纸醉金迷的生活,截然不同啊。   她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顾九年倒也没有逐客,比起另外三人,他更加气定神闲。   沈浪是个人精,惯会察言观色,最擅长“敌不动,我也不动”,所以,他醉心品茗,绝不做出头鸟。   施城做事从不按常理出牌,骨子里透着桀骜不驯,像一头不合群的孤鹰,他坐姿不端,边饮茶,边似笑非笑。   而萧渊最先没有忍住,事先将腹稿默念了三遍,以防发生类似于结巴的变故,他脱口而出,“本王对九姑娘的厨艺甚是欣赏,不知首辅可否割爱?本王母妃近两年胃口缺缺,本王想尽尽孝心。”   沈浪喝茶的动作一滞。   好一个萧渊,九姑娘是他送出去的,他还好意思要回去?!   施城好整以暇的看戏,目光落在九姑娘身上时,这胆大包天的九姑娘,又在慈爱的与他对视。   呵呵……   施城挑眉,这些年没有一个替身能像九姑娘一样,将二姐模仿的如此惟妙惟肖。   不过,假的,终归还是假的。   他只忠于二姐,不像他们这些人,会对赝品关注有加。若是让二姐知道,二姐必然会生气。   这时,顾九年放下了手中杯盏,他这人不苟言笑,但并非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黄花她……秀色可餐,本官近日来胃口也不好,不能割爱。”   萧渊:“……”他好.燥啊!   施言:“……”   她知道,瘦马可随意转赠,她眼下的身份和处境,即便在场这四个男人联手将她给卖了,她也无法置喙。   萧渊一开始的算计,是利用她来上演一场美人计。   而此刻,萧渊无疑是开始怀疑她了。所以才又想将她要回去。   可顾九年呢……   他又在算计什么?   施言就站在顾九年身后,从她的角度去看,男人背影挺拔笔直,单是坐在那里,也给人一种过尽千帆的气度。   “三位大人还有何事?”顾九年淡淡启齿。   他说出这话,三人也不便久留了,对视了几眼,才纷纷起身告辞。   扶柳终于松了口气。   倘若三位大人要留下吃午饭,那可就得重新买米了……   顾九年和施言还没用饭,那三人一走,顾九年叫住了施言:“黄花,今日他们几个吃了什么,你就给本官重新做一份,若是本官不满意,你就当着本官的面吃光。”   施言:“……”   施言无法,只能又去后厨,她虽不能再使诈,但饿上顾九年一会还是可以的。于是,早饭硬生生被她拖到了接近晌午时,她端着托盘去书房见顾九年,看见他 清隽的面容略显憔悴苍白,约莫是饿久了之故,她的内心总算是得到了一丝丝的安慰。   “大人,饭菜好了。”施言笑盈盈道。   顾九年无视她的故意挑衅:“放下,你可以走了。”   施言当然没兴致陪着仇人用饭,放下托盘转身就离开。   顾九年眯了眯眼,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才开始用饭。   他先尝了一口鱼肉,猛地一怔,随后就吃起了醉酒鹅肝,不消片刻,常鸣就听见自家主子吩咐道:“来人,添饭!”   常鸣:“……”看来,今天大人们的胃口都很不错啊。   ****   次日,锦衣卫开始满城抓人,一时间金陵府的六房衙门皆是人心惶惶、坐立难安。   赵府尹单独见了萧渊。   他有些忧虑,一路急匆匆赶来,额头溢出薄汗:“王爷,施指挥使行事狠辣,这到底是皇上的意思?还是他公报私仇?”   提及报仇……   萧渊默了默,当年与施家案子有关的官员,前些年几乎尽数调到金陵府,彻底远离了京城的权势中心,施城这些年看似桀骜不驯,但萧渊知道,他没忘记那晚……   萧渊拧眉,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片刻方道:“赵大人不必惊慌,即便锦衣卫这次是奉命行事,也不会牵扯你我。”   闻言,赵府尹也并未吃下定心丸。   在他看来,施城就是一个疯子。   ****   入夜,常鸣领着一男子快步迈入书房。   常鸣目不斜视,将人带来后,就退了出去,随手将房门合上,守在了外面。   顾九年负手而立,茜窗挂着湘妃竹帘,透过细细的缝隙,隐有光线没入,洒在他清隽的脸上。   他身后的男子颤颤巍巍跪地,恳求道:“下官参见首辅大人!下官恳请首辅搭手相救,下官日后定为大人效犬马之劳!肯请首辅看在往日情分上,庇佑下官这一次!”   说着,中年男子时不时抬袖擦汗,仿佛已到了穷途末路了,眼神中透着绝望。   顾九年侧过身子,他的目光清冷,是那种不带有任何温度,仿佛是九重天之上的谪仙,审视着凡间蝼蚁。   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想要本官从锦衣卫手上救下你,也不是不可以。”   中年男子抬首仰望,露出惊喜之色。   下一刻,顾九年道:“本官想要知道,十五年前,你从施府离开之前,与冠军侯都说了什么?”   此时,中年男子眼中的欣喜,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他知道顾九年的手段,也知锦衣卫不会放过他,仿佛是早有准备,他后槽牙用力一咬,剧毒入喉,立刻口吐鲜血。   “来人!”顾九年唤道。   常鸣推门而入,然而已经太迟,男子还剩下一口气,他被顾九年揪着衣襟,含糊道:“首辅大人,下官奉劝一句,不要再查……查下去。否则我今日下场,就是你、你……”   男子当场暴毙。   常鸣从袖中取出帕子,给顾九年擦手。   他道:“冠军侯出事之前,见过的人 不止王大人一个,可这些年,这些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也未免太过蹊跷了。会不会与夫人的死也有关系?”   明明是来求生的,但一提及冠军侯府,王大人宁可自尽……   所以,到底是多大的势力,让王大人放弃求生?嘴里藏着毒,看来是早有准备,也早就知道他自己会死。   常鸣不敢继续想下去,身子骨蓦的袭上一阵寒意。   顾九年没说话,他闭了闭眼,重新面对着湘妃竹帘,也不知在想什么。   ****   接下来几日,施城带着锦衣卫满城抓人,顾九年身为首辅,对此并不插手。   萧渊和沈浪也不是多事的人,皆在静观其变。   他们几人显然还是太低估了施城的疯狂程度,不出三日,但凡涉嫌此番贪墨大案的官员皆被锦衣卫收押,且即日起押回京城受审。   马上就要启程回京了,施言万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   只要能够回到京城,见到爹爹娘亲,亦或是找到她这具身子原主的家人,那么她的处境会比眼下好太多。   启程这一日,施言对顾九年的态度格外“友善”,她亲手做了早膳,一份是香酥鸭子,另一份是素烩三鲜丸。在杀了仇人之前,她得将他养肥啊。   眼下正值仲春,顾九年习惯在园中的八角亭用膳。   施言放下托盘,刚要退至一边,小厮上前禀报:“大人,靖王爷、沈大人和指挥使来了,说是要邀您一道回京。”   顾九年持起银筷,先吃了几块鸭肉,才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一语毕,顾九年又对施言道:“黄花,你先回去收拾,不必再过来伺.候。”   施言:“……”她还想给弟弟做份早饭呢。   施言离开之际,恰好施城、沈浪以及萧渊三人由小厮领了过来,三人望着施言离开的背影,一致以为九姑娘一定是去了后厨。   结果,三人在八角亭落座,等了半天,也不见施言过来。又眼睁睁的看着顾九年面前的瓷碟见了底。   而顾九年无半分好客之态,也不问问他们是否用过早膳。   此时,顾九年已经餍足,他用了雪白色锦帕拭了拭唇角,姿态优雅脱尘,面色无温,对常鸣道:“去通知九姑娘,现在可以启程了。”   三人:“……” 第十三章 暗暗搓搓   施言带着扶柳过来时,顾九年已经上了马车,常鸣走上前,但离着她足有五步远,目不斜视,道:“九姑娘,主子让你上马车。”   施言唇角一抽。   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她是备受顾九年宠爱的侍.妾。   其实,到了这一刻,她还不太明白,为何顾九年会收下她。   她的利用价值已经可以忽略不计,而且,以顾九年之能,他根本不必在意她能带来的那么一星半点的利用价值。   施言莞尔一笑:“多谢鸣鸣。”   扶柳以为“鸣鸣”这个称呼就是常鸣的名字,于是她牢牢记住了。   常鸣这些年一直跟在顾九年身边,他家 主子不近.女.色,他也没有与女子接触过,这下突然冒出两个,常鸣用一脸严肃掩饰浑身心的不自在。   “不谢。”丢下两个字,常鸣一手持剑,大步离开。   施言要上马车之际,目光望向了一身大红妆花飞鱼补罗的施城,他似乎甚是不悦,隔空就能感觉到杀气。   而同样骑在马背上的沈浪与萧渊,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三人似乎对顾九年的马车十分有敌意,时不时眼神幽怨的望一眼。   施言:“……”   看来,不仅仅是她对顾九年有成见,而是他这人本就不招人待见!   施言朝着三位一脸阴郁的权贵福了福身子,这才上了马车。   车厢内,顾九年正阖眸假寐,其实,这个人当真生的好看,完美的五官如同上苍用刀斧雕刻而成,羽睫比女子的还要浓密曲长,肤质极好,几乎存不出任何瑕疵。十五年过去了,他脸上一丝褶子都看不见。   马车开始行驶,施言看着顾九年,他就近在眼前,对自己似乎并不防备,倘若她此刻手上有一把刀,是不是能直接杀了他?   她甚至在脑子里演练了数次。   可就在她回想着上辈子顾九年是如何杀她时,脑中忽然一片空白。   唯有她被顾九年抱着的那一幕。   那之前呢?   施言怔住,她猛然惊觉,她好像错过了什么,记忆中仿佛存在了一个她不知道的盲点。   这时,顾九年突然睁开眼来,“你看够了么?”   施言吓了一跳,回忆和现实交织,险些被他吓出斗鸡眼。   但她很快收敛一切神色,顾九年是一条会咬人的毒蛇,他能杀她第一次,就能弄死她第二次。   “首辅大人,我方才总觉得王爷和其他两位大人,对您甚有成见。”施言微微一笑,像是故意挑衅。   顾九年幽眸微眯,对上了少女笑盈盈的大眼,他语气极淡,道:“今日从金陵府启程,会路经镇江府,随后再从西津渡口上船,等辗转到京杭运河,便一路北上入京,整整一个月都在船上渡过。本官觉得,黄花你无需操心本官之事,还是想想你自己该怎么办。”   这是在威胁她!   而且,他威胁成功了!   一个月在船上……那这辈子她又活不过十六岁!   是能屈能伸?还是顽强的与恶势力对抗?   施言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她笑容变得谦逊有礼:“首辅,今天早上的饭菜合胃口么?实不相瞒,我还会很多菜谱,淮扬菜、川菜、徽菜……便是御膳房也做不出我的手艺。”   顾九年剑眉微不可见的轻轻一挑,而就在这一瞬间,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副画面。   那一年,他以为阿言还是个少年,他从未见过那般贪吃,而且很会吃的少年,拽着他四处逛酒楼。   “顾九年,甭管是淮扬菜、川菜,还是徽菜,但凡你想吃的,我都能给找来!”   其实,顾九年知道,她是看出了自己手头拮据,故意拉着他出来进补。   喉咙干涩,唇齿间传来铁锈腥味,顾九年后知后觉,才察觉到他咬破了舌.尖。   就在施言狐疑之时,顾九年对外道了一句:“不走水路。”   常鸣顿了顿,按理说水路更快,他们来金陵时,便是乘船而下,主子突然改变了注意,莫非是……为了九姑娘?   也是了,毕竟,九姑娘是会死于晕船的女子。   常鸣纳罕,主子如今为了一口吃食,竟怜香惜玉了……   “是,主子。”   施言:“……”   她暗暗吐了口浊气,顾九年竟然选择做一个人,她真是想不到。   这厢,得知顾九年改变行程,萧渊第一个附和:“本王也不走水路。”   沈浪当然也打算同行。   施城不屑的呵笑了一声,正好他想引蛇出洞,水路太过顺利,不利于他的计划,于是,一行人诡异的达成了默契,皆改为了陆路。   ****   “什么?那群京官突然弃了水路?!”   从金陵通往镇江府的官道上,一群黑衣人正埋伏在官道两侧的茅草丛中。   烈日当空,茅草丛中一阵闷热。   领头的黑衣人只差暴跳如雷,以免打草惊蛇,他从昨夜就带人在此埋伏,却被告之刺杀目标突然改了道儿?!   京城的贵人们,都是这般随.性.所.欲.么?   做好的决定,怎么能改就改呢?!太没有原则!   这时,其中一个黑衣人道:“头儿,莫非是咱们的计划败露了?否则,首辅他们一行人不可能弃了水路回京!”   领头人拧眉沉思,“走!他们改陆路,那我等就一路追过去,拿人钱财□□。总之,不能让锦衣卫带着那几个犯事官员活着回京受审!”   领头人做了一个灭口的绝杀手势。   “是!头儿!”   ****   将将晌午,一飞鱼服锦衣卫骑马上前,在施城身侧低语了几句。   施城唇角一扬,他的笑意总是带着几分邪意,正如他这个人,给人一种他是生于深渊的错觉。   施城突然抬手,让队伍停下,对着顾九年的马车,慵懒道了一句:“首辅,时辰不早了,暂时就地歇个脚吧。”   顾九年的马车停下,与此同时,萧渊和沈浪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   原本今日早晨,几人是故意想去顾九年的私宅蹭个饭,谁知这个顾九年没有半分对同僚的友爱之心。   三人皆是名扬天下的人物,当然不会张口讨饭吃。   队伍一停下,随行仆从生火烧水煮饭,锦衣卫提着几只肥肥的野鸡过来,亲手交给了施言,道:“九姑娘,我家大人说,今日中午吃烤鸡。”   施言坐在马车下边,顾九年“赏”了她一只小杌子,就将她赶下了马车,他自己则依旧留在车厢内假寐。   弟弟要吃鸡,施言当然会给他做。   上辈子她年少轻狂,鲜少担起姐姐的责任,当初只知顾九年拮据落魄,整日照拂顾九年,却是忽视了弟弟。   “好,让指挥使大人稍等片刻,烤鸡一会就能好。”施言道了一句,又 望向了施城,见他提着绣春刀,立在牢车旁,像是在和犯事罪臣说些什么。   这次被押回京城候审的官员之中,施言认出了一位。   不是户部侍郎张大人么?他后来远调至了金陵府?   施言秀眉微蹙,留了一个心眼。   她总觉得,她缺失的十五年仿佛发生过什么。   扶柳给施言打下手,几只野鸡处理干净后,施言又让常鸣寻了一些新鲜荷叶过来,她做了叫花鸡。   不多时,野地的风一吹,杂夹着荷叶香的叫花鸡“出土”了。   萧渊、沈浪早就端坐笔直,虽然面容稳重,但眼神之中已经透露出了嗷嗷待哺的焦急神色。   施城款步走来,大喇喇的正对着三只叫花鸡落座,态度很是明显----他是想一人.独.霸.三.鸡。   萧渊和沈浪忍了忍,反正有三只,而且这野鸡长的极好,十分肥美,即便施城想吃独食也是无法一人承受的。   施言挽袖,用了匕首将叫花鸡撬开,裹在外面的一层干裂泥浆脱落,再剥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清香的荷叶,于是,油亮多汁的肌肉呈现在了几人眼前。   就在三人思忖着到底该选哪一只鸡时,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下一人。   顾九年今日着一身月白色锦缎长袍,腰间坠了墨玉,白玉冠束发,逆着光走来,人如谪仙。   三人瞧见这一幕,目光一致逐渐染上淡淡的敌意。   顾九年这人长的好看就罢了,关键时候还过来跟他们抢鸡。   三只烤鸡,四个人分,明显就不均了……   顾九年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不受待机,落座后直接掰了一只肥美的鸡腿,又用了洗干净的荷叶包好,吃相儒雅斯文。   施城唇角一抽,随即也用新鲜荷叶包了一只鸡腿。   现在还剩下四只鸡腿,萧渊和沈浪当然不甘示弱。   施言也不会亏待了自己,她素来不愿意受委屈,也不管自己是否有资格上台面吃饭,用了匕首切了几块肌肉,安静的享用美食。   不一会,三只烤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见了。   扶柳:“……”她瞧着几位大人身段修韧,腰肢精瘦,都是清瘦之姿,莫名怀疑大人们是不是过惯了拮据惨淡的日子。   常鸣:“……”又吃完了么?不知道他能不能讨要一副骨架子啃啃……   ****   队伍没有启程之前,施言并没有上马车,一来是痛恨顾九年多吃了一只鸡腿,二来她对这次被押送回京的罪臣当真很是好奇。   四周皆有锦衣卫把守,她无法靠近,只能佯装无意路过,再多多打量几眼。   这时,突然有人在她身后悄咪咪道了一句:“咳咳咳……我都已经知道了。”   施言吓了一跳,一转过身就看见了萧渊的脸。   她狐疑一问:“当真?王爷真的都知道了?”所以,这厮到底知道什么了?   萧渊大喜,见九姑娘这般态度,他再次开口时,又结巴了:“表、表、表姐?你真是表姐!”   施言:“……”   不 容易,终于有人认出她了!   施言在萧渊的灼灼盯视之下,仿佛一脸受惊过度,一双雪嫩的柔荑晃了晃:“王爷!这可使不得!我身份卑微,岂能给你当姐姐!”   萧渊:“……”   此时,顾九年、施城,以及沈浪几人纷纷望了过来。   而与此同时,山风卷着声音荡入茅草丛,吹入了黑衣人的耳朵里。   黑衣人震惊了。   京城的达官贵人可真会玩,难道眼下京城正兴起“姐姐弟弟”这一套么?   不像金陵,倒是“情哥哥、娇妹妹”备受追捧一些。 第十四章 怀疑身份   那位似乎是当朝靖王爷。   领头黑衣人露出一抹鄙夷之色,堂堂王爷,求着一位小姑娘当弟弟,这可真是世风日下!   “头儿,牢车那边,锦衣卫看守严谨,咱们现在要趁着他们没动身之前下手么?”一黑人问道。空气中从不久之前就开始弥漫着烤鸡的诱人香味,令人无法专注,味蕾被引.诱,无端浮躁。   领头人观察了一下形势,眸色坚毅,仿佛一切皆在掌控之中,道:“蠢货!锦衣卫刚刚从金陵启程,今日必定严加看守,且再等一等,届时趁着他们掉以轻心,便是我等开始一网打尽的时候!”   领头人说着,遮掩在面巾之下的唇角勾了勾,他如此思虑缜密,这次的任务必然能够马到成功!届时,他在杀手界定能名声大噪。   “还是头儿英明!”   ****   萧渊有种被抓包的错觉。   沈浪和施城皆知,九姑娘是他借了赵府尹之手,送给顾九年的。   甚至于,顾九年也可能知道,九姑娘是他布下的美人计。   可这才短短的几日功夫,他又想将人抢过来,便是萧渊自己也觉得他魔障了。   面前少女才十五,她如何会是阿言?!   萧渊俊脸微沉,看了施言最后一眼,直接甩袖,愤然转身离开。不知是气施言,还是气他自己。   施言笑了笑,看在他最先认出自己的份上,以后会给他多加一点饭菜……   队伍尚未启程,众人尚在休息。   萧渊用了一张肃重的脸,勉强稳住了场面,沈浪却不放过他,笑道:“王爷,九姑娘的确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子,但你也不能如此轻.浮。”   萧渊沉着脸,没有搭理他。   他岂会不知,沈浪也一定在怀疑九姑娘的身份。   这时,施城忽的嗤笑了一声,他长了一双桃花眼,但这双桃花眼盛满无情,目光落在了顾九年脸上,语气颇有深意,道:“方才王爷可是将九姑娘认作了我家二姐?真奇怪,为何首辅就没有这种错觉呢?”   施家二姑娘曾经嫁给了顾九年。   萧渊时隔十五年,还依旧心心念念着别人的妻子,可见其心思当真不纯啊!   就……很尴尬了。   顾九年抬起一只手,搭在了施城肩头,对小舅子十分包容,语气无波无痕,道:“我便是不认得自己,也不会认不出你二姐。”   言罢,他起身,幽眸凝望了 萧渊一眼,像是递了一个“我夫人即便不在人世了,你也不能觊觎”的眼神,随后款步走向马车。   萧渊兀自闷闷的呵笑了一声,无端烦躁。   ****   日落之前,队伍抵达了客栈。   施城这些年习惯了蛮横霸道,命人驱散了所有住客,罪臣被关在马房,他站在客栈二楼回廊下,俯视四野。   一锦衣卫上前,恭敬道:“大人,那批杀手尾随了咱们一路,估计会在今晚下手。”   施城的视野之内,他看见一妙龄女子在客栈庭院中洗菜。而这女子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也仰面望向了他,随即灿然一笑。   瞬间,夕阳余晖皆失了色。   施城薄凉的唇一抽,移开视线,就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九姑娘为了博取他的注意,真是处处心机。   “大人以为,是否该布下罗网了?大人?”锦衣卫又问。   施城神情懒倦,不屑一笑:“不过就是一群蝼蚁,大鱼还在后面。”   锦衣卫瞬间懂了他的意思,屈身退下:“是,大人,属下明白了。”   ****   施言在客栈后厨找到了卤,打算给做一份打卤面。   明日是弟弟生辰,她和弟弟相差三岁,却恰好是同一日出生。   以免被人盯上,她没有直接打探弟弟的事,他是否娶妻生子,又是如何进了锦衣卫,这些她皆不知晓。   打卤面做好后,施言撒上了一层辣子油和芝麻,又配了香菜点缀。   扶柳从未见过这般色泽诱人的打卤面,她咽了咽口水,问道:“姑娘,这面……当真是给施大人送去?那首辅那边呢?”   几位大人自午膳过后,就一直互相不对付。扶柳一心以为,大人们是因为鸡腿的事闹了罅隙。   九姑娘这样一碗水端不平,就怕大人们之间的矛盾会更甚。   虽然……扶柳也着实不明白,贵人们怎会为了几口吃食就闹上了,但她亲眼所见的事实便是如此啊。   施言点头:“去吧,趁热给施大人端过去。”   十五年了,弟弟还会喜欢打卤面?亦或是记得给他做过打卤面的二姐么?   施言不能笃定。   ****   这厢,扶柳战战兢兢的将打卤面端到了客栈二楼,有锦衣卫守在门外,威严肃重。   她不明白,九姑娘为何不讨好儒雅俊朗的首辅大人,偏要招惹指挥使这座煞神。   “官爷,这是九姑娘让婢子给施大人送来的打卤面。”扶柳抖着心肝道。   她话音刚落,门扇突然被人从里打开,就见到能令小儿啼哭的施大人已经赫然立在门口。她身子一僵,差点吓的转身就走,这时就闻杀人不眨眼的施大人似笑非笑吩咐了一句:“端进来吧。”   扶柳低垂脑袋,当即照办。   她刚放下托盘,就听见施大人又道:“九姑娘,她还说了什么?”   呵,竟知道他喜欢打卤面。   扶柳莫名纳闷,但万般紧张之下,脑子里一片浆糊,脱口而出:“姑娘说,她做的打卤面得趁热吃,凉了就 失了味儿了。”   施城唇角的那一抹看似邪恶的笑意突然僵住。   像他们这样的人物,出门都会备用专门的银筷,他手中银快.斜./插./在打卤面里,片刻才淡淡启齿:“退下。”   扶柳哪里敢多看施大人一眼,即便总觉得施大人怪怪的,也未多想,抱着托盘,迈着碎步,麻利离开。   施城落座,看着打卤面出神。   明日是他生辰。   彼时,二姐都会给他准备一份打卤面。记忆中的打卤面,和眼前这碗逐渐重合,浓淡适宜的酱料,汤汁浓而不腻。辣子油混着芝麻,散发出刺激味蕾的香气。   他眼中似乎没了焦距,又似乎凝聚在了这一碗打卤面上。片刻,施城的唇微张,尝了一口打卤面。   “呵呵呵……”   施城捏着银筷的指尖发白,他唇角的笑意逐渐扩大,不是寻常时候的邪魅之笑,而像是瞬间释然后一时难以自制的笑。   但笑过几声后,他猛然站起身,随后打开房门,疯了一样冲出去。   此时,扶柳才刚刚回到后厨,她喘着大气,嘟囔道:“姑娘,方才可是吓死婢子了,婢子以前从未见过锦衣卫,只听说被锦衣卫盯上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施言淡淡一笑:“傻丫头,有时候真正的毒蛇可能就藏在身边。”亦如当年的顾九年,在大婚之日杀了她。   扶柳似懂非懂,她与九姑娘的年纪相差无几,但总觉得九姑娘是个深奥的女子。   就在这时,一道绯红色人影突然出现,未及施言和扶柳反应过来,指挥使大人已大步上前,一把捏住了施言正在炒菜的手…… 第十五章 各怀心思   指腹摸索着少女的手心。   触感细腻、柔软,比尚好的绸缎还要丝滑。   根本不像是时常掌厨的人会有的一双手。   施城的目光落在面前少女清媚的脸蛋上,她眉眼如画,眸若墨玉,的确是个美貌的女子,而真正令得施城留意的,是她那双盈盈秋水眸。   她的眼好像会说话,又像是藏着秘密。   总之,这绝对不是一个女子被男人抓着手时,该有的神情与坦荡。   她无所畏惧,根本不将男女大防放在眼里,又或者说,在她眼里,施城根本不是其他男人……   这一刻,施城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他的心在狂跳,恨不能立刻撕开眼前的一切帷幕,他想将真相彻底看个清楚。   施言的手生疼,锅里的菜继续翻炒,她问道:“大人,可是打卤面不合胃口?”   施城喉结滚动,一改常态的桀骜不驯,只盯着施言的眉目,道了一句:“九姑娘真名叫什么?今年芳龄几何?你若不想待在首辅身边,本官可以帮你。”   施言:“……”   弟弟的态度大变,让施言难免怀疑什么。   目前,她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对京城家中的一切也一无所知,当然不怕被弟弟认出来。   可真到了这一刻,施言迟疑了。总觉得等待她的一切极有可能令 她难以承受。   施言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话时,外面突然响起打斗声,另有锦衣卫寻来:“大人!有杀手!”   该锦衣卫一进后厨,就看见了指挥使正拉着首辅身边---那位扬州瘦马的手……   锦衣卫:“……”   大人不好.女.色,这些年一直孤寡一人,又与首辅大人素来不和,八成是故意与首辅作对,这才调.戏.首辅的人。   一定是这样!   但下一刻,这位锦衣卫就发现,施城抓着九姑娘的手,仍旧没放开,不仅如此,似乎还抓的更紧了。   “大人,这批杀手是冲着犯官而来!”锦衣卫又道了一句。   很显然,对方是要杀人灭口。   一旦这几名犯官死了,金陵府的贪墨大案,只会成为一摊烂账。   施城终于放开了施言,他的目光落在了施言手腕上,见娇嫩肌肤上留下了醒目的红痕,他张了张嘴,但到嘴的软话又咽了下去。   他小半生癫狂,一时间难以改变本性。   又看了施言几眼,指挥使大人似乎是欲言又止,对下属道:“走!都给本官活捉那伙人!”   终于,后厨是剩下施言和扶柳二人。   外面打斗一触即发,兵刃相撞的声音刺耳骇人,扶柳求生.欲.极强,顺手将后厨的门合上,气喘道:“姑娘,您是首辅的人,日后万不能与施大人如此亲密。”   毕竟,像她和九姑娘这样的人,皆是命不由己、身份卑微,万不能误入歧途。   扶柳一想到方才这一幕,又劝道:“姑娘不如尽快争取首辅大人的宠爱,等到入了京,也能早日有个名分。只要当上首辅大人的侍妾,姑娘日后就有大造化了。姑娘万不能三心二意,婢子皆是肺腑之言呐!”   施言:“……”竟无言以对。什么叫她三心二意?   ****   “如大人所料,杀手是冲着那几名犯臣而来,不过,这批杀手着实无能,大人此前猜测没错,这次只是一个调虎离山计。”一锦衣卫见施城赶到,遂上前禀报。   在看见指挥使大人的神情时,该锦衣卫一怔。   大人在笑。   这笑意在他唇角边荡漾开来,有种难掩的愉悦。   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甚至于,雪白的牙齿也格外惹眼。   即便没有合不拢嘴那样夸张,但唇角咧开的弧度也着实罕见。   大人笑起来,竟然唇角不再是斜斜上扬的了……   日落西斜,残霞呈现橘黄色,施城回头看了一眼后厨的方向,又是一声低低的嗤笑:“饶了他们的小命,都关起来,随后再审。”   “……是、是!大人!”   众人:“……”指挥使今日格外心善啊。   一场打斗很快结束,顾九年没有迈出房门半步,似乎对这个结局早有预料,他压根就没有放在眼里。   萧渊与沈浪站在回廊下观望,倒不是打斗有多精彩,而真正的精彩之处,是施城的脸……   两人对视,似乎对某些事情心知肚明。   沈浪问道:“王爷,你此刻在想 什么?”   萧渊眼神幽幽:“那沈大人又在想什么?”   沈浪淡淡一笑:“我觉得,王爷此刻必定十分后悔。”   萧渊:“……”   ****   晚饭要开始了,施城没有直接去前厅,而是去找了沈浪,一进门就道:“借本官一身衣裳。”   沈浪:“……”   施城身上沾染了血渍,他出门在外,皆是清一色的飞鱼服,这次专门来借衣裳,沈浪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施大人与靖王爷体格相当,为何不向靖王爷去借?”   萧渊的衣袍皆以玄色为主,施城觉得无法衬托他的气度:“太.骚.气,本官不喜。”   沈浪:“……”   沈浪的衣袍皆是文人雅士的调儿,他觉得,根本不适合施城,然而,施城已经大喇喇的走到箱笼前,自己开始挑选。   不多时,施城挑了一件月白色杭绸直裰,在沈浪房里用了香胰子净手之后,方才离开。   沈浪很想提醒一句,顾九年今日也是一身同款的月白色直裰,但他转念一想,一个字也没提。   到了前厅,施城过来时,顾九年也恰好入座,两人对视了一眼,空气中有什么古怪的气氛在漫延。   但他二人一惯目中无人,很快就对彼此视而不见。   “不知九姑娘准备了哪些饭菜?”沈浪有些迫不及待,拾了锦帕擦了擦银筷。   明日是施城生辰,施言今晚的确准备了丰盛下酒菜,扶柳来来回回四趟才上完菜。   施城扫了一眼,眼梢也挂着笑意。   冬笋玉兰片、龙井虾仁、杏仁豆腐、雪菜黄鱼、清蒸肉末蛋……   都是他爱吃的。   二姐什么都记得。   “哈哈哈……”施城一阵欢快的郎笑声,不顾同坐的三位,他先持筷吃了起来。   这时,施言去酒窖找了一坛子陈酿过来,她以前喜欢饮酒,酒品却不好,还被弟弟骂过女儿家不够矜持。   “九姑娘来了?”   施言正要递出酒,一双大掌朝着她伸了过来,接过酒坛子的同时,施言感觉到对方拉了一下她的手。   施言神情复杂的望着施城:“……”这孩子,今日怎么总喜欢对她动手动脚?   施城的小动作,被萧渊看见了,施言给他盛饭时,他也想摸一下小手,无关乎男女间的风.月,他只是想确定什么。   然而,下一刻,施言眼疾手快,当即避开,还冷冷瞥了她一眼。   萧渊:“……”   他和施城的待遇有些略大啊。   再看两人面前的米饭,他的这一碗甚是平坦,施城的那一份却堆成了小山。   萧渊又看了看顾九年的米饭,见他的分量比自己的还少,他总算得到一点安慰。   施城用过一碗米饭,又叫了一碗,扶柳上前伺.候,正好接过空碗时,却被施大人给拒绝了,就见施大人望向了九姑娘,还笑着说:“劳烦九姑娘了。”   施言还能说什么了?   弟弟在她眼里终归是个孩子,她当然要宠着点:“施大人客气了。”   扶柳:“……”不过就是添个饭而 已,九姑娘添的饭,难道格外香么?   施城这人一贯做事不按常理出牌,他突然对九姑娘态度大变,也并未引起多大的骚动。   扶柳看着饭桶里的米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又见桌上几道菜渐渐见了底,心情郁结。算了……她不指望大人们留下的残羹冷炙了,但愿九姑娘一会也能给她做一份打卤面。   饭饱酒足后,沈浪用锦帕优雅的拭了拭唇:“首辅大人好福气,能得九姑娘这位红颜知己。”   他此言一出,正喝茶的萧渊猛咳了起来。   九姑娘是他送出去的。   没有他的话,顾九年哪有红颜知己!   施城面色忽的一沉。   他当然知道是萧渊将九姑娘送给了顾九年!   而且,起初还是他的主意。   确切的说,是他策划,萧渊施行。   好气啊!   施城眸光不善的望向萧渊,他很想找人打一架。   萧渊与他对视,感觉到了对方的杀意,讲道理,他也痛恨施城,若不是施城出的馊主意,他也不会将九姑娘塞给顾九年。   二人眼中饱含恨意,仿佛下一刻就要打起来。   顾九年不关心任何事,他起身,对施言道了一句:“黄花,跟我回房。”   施言:“……”   她怎么觉得,顾九年真将她视作私有物了。   沈浪目的达到,也优雅的站起身离开。   厅堂很快就只剩下萧渊和施城两人,二人目送了九姑娘离开,再看向彼此时,眸中含恨。   施城一拳头砸了过去,萧渊躲闪不及:“你这是作甚?!”   施城:“有气没处撒,所以找你!”   萧渊:“……!!!”   沈浪没有走远,就在廊下窥听,几声打斗传来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冽磁性的嗓音:“沈大人,你设计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沈浪身子一抖,一回头就看见顾九年负手而立,不知几时出现在了他身后。   沈浪:“……!!!”这人走路都没有声音的么?!   “下官不知首辅大人是何意?”沈浪没怕过什么人,可这个顾九年真是来自地狱的修罗,他拥有谪仙一样的面庞,心却是无底深渊。   顾九年眸光淡淡:“沈大人,你在心慌。”   沈浪:“……”他是鬼么?! 第十六章 夜深人静   施言在房中踱步。   她这才猛然惊觉,她没有单独的卧房,也就是说,今晚极有可能与顾九年同房。   好你个顾九年,名义上为了亡妻守身,现在遇到一个和亡妻神似的人,这就快要把持不住了?   顾九年那方面到底如何,施言是知道的。   他和她在太学那会,他即便一惯素寡着一张脸,可好几次他都呼吸不稳,她能够感觉到他的隐忍。   花朝节那日,他们偷偷躲在树下.耳.鬓.厮.磨.,施言便察觉到了那一.柱.擎.天的存在。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施言自言了一句,觉得自己实在不可理喻,她晃了晃脑袋,想将脑中一切的年少不懂事抛之脑后。   茜窗突然被人撞开, 施言望过去,就见一个熟人越窗而入,在她来不及做出反应之时,素素已经持剑架在了她脖子上。   “素素姑娘,又见面了。”施言莞尔一笑。   白素素一袭黑色劲装,她沉着脸,此刻外面天色已经大黑,但方才她躲在暗处,亲眼看见了九姑娘跟在顾九年身后,二人一同入了寝房。   此刻,烛火下,又见美人面颊酡红,像涂了胭脂,又像醉了酒。   但……更像是少女动了情后的模样。   她家郡主当年,每回与顾九年“私.会”之后,都会是这样一张娇妍酡红的脸。   素素眸色极冷:“哼!真是没想到,九姑娘你也被那奸佞的美.色.所.迷了?!看来你终究是要死在我的手上!我告诫过你,顾九年不是什么好人,你口口声声说要报仇,如何还没行动!”   施言呆了呆。   被.色.所.迷?   她又被顾九年给迷住了?   这怎的可能呢!   “素素姑娘,你真的误会了。”施言要解释,看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箭矢声。她再度望向了白素素,“素素姑娘,你和外面的人不是一伙的吧?千万不要小看了顾九年和施大人,如果没猜错的话,锦衣卫此刻正在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白素素冷声呵笑了一声:“你不必替我担心,我不与任何人联盟,便是知道今晚有变故,这才现身。”   白素素一言至此,幽幽道:“我已暗中盯了你许久!说!你的厨艺是跟谁学的?”   她是郡主的贴身婢女,但郡主没有将她当做下人,还很宠着她,她对郡主的厨艺当然一清二楚。   “素素姑娘,其实我……”施言不忍看着素素再这样下去,她说过,一定会让素素这辈子有一个好归宿,上辈子没有办到,她这辈子定要做到。   施言想将一切告诉素素。   素素和别人不一样,这个傻姑娘,眼里只有她这个郡主。她死后这十五年,素素从来没有为了自己活过一日。   未及施言开口,素素忽的一笑:“其实我都明白,你如此大费周章学我家郡主,无非是想引起顾九年的注意。但你需得万万谨慎,万不能自己陷入进去。顾九年这个大奸佞惯会引.诱.纯.情女子!当初我家郡主就是被他给骗了。”   “丑话说在前头,等你没了利用价值,你在顾九年面前就一文不值了!失.身可以,不能失了心。”   施言:“……”   不是……素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和顾九年之间,一开始就是她主动在先,也是她追求、撩.拨了顾九年。   还有……她几时纯.情.过?   素素对她的误解太深。   失.身?   她为甚又要向顾九年失.身?   素素挟持着施言,道:“我就知道你靠不住,今日且还是让我杀了那奸佞!你放心,我只是将你当人质,不会真的杀了你。”   施言:“……”   素素怕是半分都不了解顾九年,他岂会在乎旁人性命?   ****   无数 箭矢从远射过来。   沈浪率先躲在了栏柱后面,对着厅堂内正打斗的两人大喊:“别打了!又有刺客!”   今日第一波刺客恐怕只是开胃菜,眼下才是玩真的。   沈浪再一定睛,顾九年已经不见了踪迹。   沈浪:“……”这人真的是鬼么?   他和施城、萧渊,以及顾九年都不同,是真正的文臣,不会半点武功,这个时候必定要好好呵护自己,不能有半分差池。   这厢,施城与萧渊停止了互殴,他二人心知肚明,今日的两波刺杀是有人故意安排。   箭矢“嗖嗖”不断地飞射过来,重点攻击之所是马厩。   “大人,犯臣已按着您的吩咐先一步押到后院!眼下一切正按着计划进行。”锦衣卫上前道了一句,又说,“另有一事,首辅大人与九姑娘被人挟持走了。”   锦衣卫以为,指挥使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高兴。   毕竟,指挥使这十五年,无时无刻都想弄死首辅啊。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二人被谁挟持,此刻身在何处?!”施城沉声低喝,他绝无可能让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该锦衣卫如实道:“九姑娘是被白素素挟持,首辅赶到时,又出现另一波杀手,至于究竟是谁的人,属下暂时不知,方才首辅的人乱了阵脚,一时间走失了。”   白素素在锦衣卫已经是耳熟能详。   毕竟,她坚持不懈刺杀了首辅十五年。   又毕竟,她曾是冠军侯府的人,还是指挥使二姐的贴身婢女。   施城顾不得他布下的局了,也没有问及后院那些犯臣,沉声低喝:“来人!留下一半人马看守此处,另一半人马立刻出去找人!定要将人给我找回来!”   锦衣卫上前问道:“是!属下定将首辅大人找回来!”   施城唇角猛地一抽。   他才不盼着顾九年活着回来。   真是个没眼力劲儿的!   施城突然又道:“本官亲自去找!”   众人:“……”   指挥使对首辅大人可算重情重义了。   ****   夜风萧瑟。   火把光照亮了四野。   施言被素素一路挟持,除却素素之人,还有数十杀手紧追其后。   直至到了一处荒郊野地,施言又猛然警觉了一桩事。   “……”不对,这大概又另外一波人马,方才袭击客栈的杀手是冲着犯臣而去,而眼前这些人的目标是顾九年。   眼下朝中到底有哪些势力?   对方未免太过大胆,当朝首辅也敢下手。   施言拧眉,不免对朝中局势甚是好奇:“素素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顾九年的人正和杀手打斗,施言发自灵魂一问。   素素依旧持剑架在施言脖子上,畅快一笑:“只能说,某些人作恶多端、多行不义。看来非但是我想杀了顾九年,想要他死的人比比皆是。”   施言又问:“所以,素素你是提前就知道有人要杀顾九年,这才趁机将我带出,你是担心顾九年又会逃脱,才将我当人质。可是素素姑娘,你 ……”   你可能高估了我在顾九年心中的地位了。   施言欲言又止,此时已多说无益。   而此时,素素见杀手连连败退,她的仇人顾九年还如谪仙一般,安稳如初的站在那里,素素破口大骂:“废物!这都是杀不了顾九年!”   施言表情微妙的变化着:“……”傻姑娘,你不也刺杀了十五年未遂?顾九年真要是那么容易死,当初就轮不到他杀了自己了。   素素突然拉住了施言的胳膊:“对不住了九姑娘,你虽像郡主,但你终究不是郡主。要怪就怪你如今是顾九年的枕边人!”   一语毕,素素直接将施言推向了顾九年。   前方有巨石,施言这具身子是被当做扬州瘦马养大的,腰身纤细如柳,从小到大就没吃过饱饭,真真符合了“瘦美人”的称呼。素素臂力很大,施言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往顾九年身侧的巨石旁栽了过去。   施言:“……!!”   不出意外,她这一世要死在熟人手里。   然而,下一刻,她万万没有想到,顾九年会身子一移,挡住了那块巨石,施言结结实实的栽进了顾九年的胸膛。   还没来得及错愕,素素持剑砍了过来:“狗官,拿命来!”   就在电光石火之间,前来增援的杀手已至,黑夜中,只听见“嗖嗖”的箭矢声飞了过来。   不知谁人大喊了一句:“糟了!箭上有毒!大人快撤!”   素素缠的紧,杀手的攻势亦是步步逼人,施言被顾九年抓着手腕,然后就听见他波澜不惊的嗓音:“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什么?   一片混乱之中,施言望着男人,火光下,他眉目清冷,这人的眼神仿佛是一潭死水,毫无生机。生死对他而言,似乎根本无关紧要了。   像一具行尸走肉。   “那就跳吧。”   “……!!!”   下面就是长江,眼下水流正急,无法探知下游凶险。施言万没想到顾九年要带着她跳江。   再者……   素素和杀手都是冲着顾九年来的,和她毫无干系啊!要跳,他大可以自己跳,不要拉上她啊!   施言在心里将顾九年反反复复诅咒了数十遍。   “主子!”常鸣大惊,但赶过来已经为时已晚。   好在此处山谷不高,这一代并没有险峻高峰,不过矮谷密林深幽,下面又是长江,主子和九姑娘会被水冲去哪里?!   “素素姑娘,我家主子放过你那样多次,你竟还下如此毒手,你太过分了!”常鸣咬牙切齿,他从没打过女人,不然……   素素总觉得顾九年死不了。   她冷哼了一声:“那奸佞方才中了我一剑,我这次特意在剑上摸了毒。”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顾九年不会死。   为什么会这样?   素素自己也很懊恼。   常鸣:“你……”   ****   “阿言……阿言你别走……”   施言脑中一片嗡鸣,耳边听见有人在唤她。   她睁开眼来,微弱的月光照出了眼前人的面孔,他清冷如玉的面庞染上其他情 绪。   她是被顾九年.压.着的,这人幽冷的眸子有些混沌,像是醉了。他浑身滚烫,一遍遍喊她。   施言呛了好几口水,喉咙生疼。   “阿言,是你么?阿言。”   施言的下巴被男人捏住,她想要推开,然而,下一刻男人的脸突然凑了下来。   随即,施言感觉到,他薄凉的唇在轻颤。   舌./尖.一/.顶,探./了进来……   施言:“……”我去你个顾九年! 第十七章 弟弟杀来   “唔……”   施言死后,灵魂一醒来就是十五年后。   她没有体验十五年的漫漫岁月长河。   于她而言,一切皆发生在昨日。   所以,她对顾九年的味道、气息、唇,皆是十分熟悉。   当初在太学,她看上了顾九年,她并非是深居后宅的大家闺秀,她要嫁的人,必然是她真心心悦之人。在大婚之前,她已经诱.惑着顾九年,和她卿卿我我。   彼时是她主动在先,但很快顾九年也沉迷其中,每回与她独处都想要与她耳.鬓.厮.磨。   年少懵懂、两情相悦,情到浓时,难免想要进一步接触。施言又不是寻常女子,她去过边陲打过战,游历过四海,见识过广袤大千世界,不受世事礼教的束缚。   故此,两个人彼时差一点就烈火焚烧了干柴。   然而,此时此刻,施言没有半分肢体接触的旖.旎,顾九年的身子太沉,且滚.烫.灼.人。   他习过武,力道惊人,此刻又是意识不清,仿佛要将施言辗轧碎了,再一点点吞入腹中。   施言回过神时,这人已经攻城略地,她不可能与顾九年再有任何感情上的牵扯,遂用力一咬。   施言下嘴极重,仿佛掺杂了上辈子死时的所有愤恨,她也有委屈、不解、埋怨……   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却转头就在大婚之日给了她一刀。   她伪装的太过无情,但并非是刀枪不入。她也有心,也会疼。   铁锈味在唇齿间漫延开来。   顾九年并未放开施言。   他好像就不觉得痛,用力太过,此刻就想要施言整个人摁入他的骨血之中。   像是经年孤独之后的久别重逢,又像是失而复得后的狂喜,生死痛苦皆置之度外,他只想抓紧这一刻的美妙。   “唔……!!”   施言腾出的双手在顾九年肩头捶打。   真够不要脸的!   当初杀了她,如今怎好意思装傻,仿佛还很在乎她!   终于,顾九年松开了施言,两个人都气.喘.不匀,血腥味从唇齿间荡入空气里,显得诡异的旖旎。   宛若方才发生了一场抵死的纠.缠。   “阿言……”   顾九年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触施言额角的发丝,动作轻柔,像呵护着掌中至宝。   从施言的角度去看,男人眸色朦胧,眼梢带着几分醉意,方才还发白的唇,此刻染上了一抹嫣红。   真可恶!   这人便是神志不清的时候,还是如斯俊美。   素素说的没错,顾九年就是凭借着美貌四处招蜂引蝶。   施言 还在喘气,她的这具身子比不得上辈子,真真是娇气的很。   “首辅,你让开!”施言愤怒。   在男女之事上,她才是掌控着主动权的那一个!   被人……强?!   她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顾九年只是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好像一个字都没有听见。他的眼底赤红一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经历了什么血雨腥风。   静静看了施言一会,顾九年喉结滚动,他的嗓音喑哑,带着十分明显的轻颤:   “阿言,是我不好,没能护着你,是我对不起你。你放心,我定杀了他们所有人,替你报仇。你乖乖等着我,等我办好一切,就来寻你。”   施言:“……”   有那么一瞬,施言差一点对顾九年的话信以为真了,她也希望杀她的人,是另有其人。   她脑中一阵抽搐的疼,上辈子临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什么也记不清。   “顾九年,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施言问道。   顾九年笑了,他这人本就生的好看,十五年的时光沉淀,令得他气质更是出尘,笑起来可令得天下美人折腰。   “阿言,我会亲手毁了大周江山,给你陪葬。”   施言:“……!!!”   下一刻,施言还想继续追问,顾九年的脸缓缓靠近,最终压在她脖颈间,再也没了意识。   施言怔了怔,她听见了自己狂跳的心脏:“喂!顾九年!你醒醒!你给我醒醒!”   无论她怎样呼喊,顾九年没有一丝动静,施言会一些医术,找到了顾九年的手腕探了探,发现他还有脉搏,不由得松了口气。   原来……   她并不盼着他就这么死了。他怎么能死的这么轻巧呢,他和她之间还有没算清的账,且等来日方长。   四处安静如斯,施言借着月光打量四野,大约知道此刻正身处荒地。夜风微凉,好在顾九年身子滚烫,她倒是不觉得冷,她太乏了,脑子里一片迷茫、震惊。   顾九年要毁了大周江山给她陪葬,那到底是谁杀了她?   不多时,顾九年稍稍动作,施言落入他怀中。   他双臂如铁,不容任何人逃脱。   罢了,就这样待一宿吧。   施言心里喃喃了一句,便也昏睡了过去……   ****   天刚刚擦亮,东边天际还泛着蟹壳青。   施城连夜寻人,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他沿着长江一路往下寻,在一处灌木处看见了令他眼眸发红的一幕。   “都退下!谁也别过来!”施城低喝一声。从他的角度去看,九姑娘被顾九年抱在怀里,两人之间毫无缝隙,顾九年的手还搭在了九姑娘的腰上,仿佛是彻底占.有的姿势。   这时,一道寒光乍现,兵器发出的锐利声音响彻天际,是施城突然扒出腰间绣春刀,他眸色骇人,眼底充斥着杀戮…… 第十八章 成何体统   “……大、大人?”站在不远处的锦衣卫惊吓到了。   大人寻了一夜,终于寻到了首辅,总不能此刻又想杀了首辅吧?   不对!   难不成大人苦苦寻觅之人,并非是首辅,而是九姑娘?!   施城对身后的声音置若罔闻,握紧了刀柄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只要他抬手一刀下去,顾九年就能当场毙命。   就在这时,施言听见动静,她微微睁开眼来,天光乍亮,她眯了眯眼,就看见弟弟的脸逆着光,他手持绣春刀,就站在离着她一丈开外的地方。   她挣扎着要起身,但顾九年的胳膊和一条大长腿都压在她身上,保持着将她拥在怀里的姿势。   “哐当”一声,绣春刀跌落在地,砸在了地面的青石上,施城大步上前,几乎是一把撇开了顾九年的手臂与长腿,又将施言拉了起来。   施言身形清瘦,施城稍稍一提,就将她给提站了起来,   看着面前少女不过才能挨到他的胸口,施城布满血丝的眸子微闪,他唇瓣干枯,似是许久不曾饮过水。   施言看见他滚动的喉结,这才突然想起了顾九年的伤势:“施大人,首辅受伤了,恳请施大人速速救治首辅。”   在她还没搞清楚一切之前,顾九年还不能死。   施城的目光落在了少女微肿的唇上,他随即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顾九年,见他唇瓣上有一块明显的破皮,施城立刻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亲的?   唇都亲破了?   施城讨厌顾九年,若非是顾九年引.诱.了二姐,二姐不会十六岁那年就早早嫁人,也不会……   施城的手捏着少女的肩头,她瘦小又孱弱,和当年完全不一样了,施城不知道是怎么压制住当场砍杀了顾九年的心情,问道:“九姑娘,你受伤了么?”   施言摇头,觉得弟弟怪怪的。   她不能保证弟弟一定猜出了什么,毕竟起死回生、借尸还魂这种事太过诡谲:“我无事,可首辅他好像中毒了。”   是么?   他怎么还不死呢!   施城悬着的心落了下来,紧绷着一张俊脸对身后的锦衣卫做了手势,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吩咐。   锦衣卫会意,上前将顾九年抬了起来。   这时,萧渊和沈浪也随后赶到,他二人格外关注细节,一眼就看见了顾九年破了皮的唇,似乎还有些微肿,仿佛是不久之前被人狠狠咬过。再一看九姑娘的唇,嫣红娇妍,像涂了上好的口脂。   他二人顿时控制不住自己想入非非。   顾九年终于暴露出了野性,而且还对九姑娘用了.强。   九姑娘宁死不屈,顽强反抗。所以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首辅命真大啊。”沈浪轻叹了一声,得知顾九年还活着,他似乎很是失望。金陵的那些杀手着实上不了台面,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萧渊也颇为惋惜:“是啊,本王听说昨晚两拨两人马都在追杀顾九年,真真是可怜了九姑娘,平白遭了罪。”   萧渊握了握拳,九姑娘的身份没有弄清楚之前,他要怎样才能从顾九年手里解救了她?   沈浪递了一个鄙夷的眼神 过去,很想说一句“若非是因为你,九姑娘也不会落入首辅掌中”。   常鸣带着奎老火速赶来,见自家主子还全须全尾,这才松了口气。   ……不对,主子除却昨晚被素素刺了一剑,唇上也有伤呢。   “主子!主子您醒醒!”常鸣哽咽。   顾九年被抬起往回送时,常鸣想起了施言,转身道:“九姑娘,昨晚主子若非是为了救你,也不会走出客栈。”   施言:“……”   她心情复杂,一时间五味杂陈。眼下只迫切的盼着早日归京,她定要将一切查个水落石头出。   ****   素素站在施城面前,她见对方眼中充斥着血丝,似是情绪不对劲,问道:“公子,您找我有事?”   冠军侯府已不复存在了。   但素素还是将施城视作半个主人,依旧是她的公子。   一天又快过去,外面夕阳西下,光线透过湘妃竹帘照入,形成一段白练,落在了男人清隽疲倦的脸上,施城捏了捏眉心:“日后不得对九姑娘无礼。”   素素已经知道顾九年和九姑娘都还活着。   连她都快要承受不住了。   直觉告诉她,顾九年可能会长命百岁。   一想到郡主当年的遭遇,素素就甚是不服气:“公子,难道就连您也要将郡主给忘了?九姑娘就是一个替身而已,公子何故认真?!”   施城握紧了绣春刀刀柄:“若非看在二姐的份上,我……”   施城忍了又忍,素素是他这辈子唯一忍过的女子,谁让她是二姐的心头爱呢!   二姐那样聪明的女子,偏生养了一个蠢货。   施城好言相劝:“近日不要再接近顾九年,这些年若非他有意放过你,你早死了!”   这个傻女子若是死了,二姐定会伤心。   素素咬着唇:“公子不为郡主报仇!我却做不到!”   丢下一句,素素就要冲出去,她现在就在客栈,而顾九年也眼下昏迷不醒,正好是下手的时机。   施城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站住!二姐还活着。”   终于,素素的步子顿住,不可置信的望着施城,她当然不会怀疑施城的话:“……郡、郡主她现在在哪里?”   施城不明白,二姐为何会如此疼惜白素素。   换做是他的话,白素素不知道死在他刀下多少回了。   二姐哪里都好,就是太过重情,对顾九年好,对曾经太学的那帮人都好,甚至还对一个婢女格外好。   施城心里不痛快,胸口堵闷。   他威胁了一句:“暂时不能告之你,你若坏了我的事,就别怪我不留情!”   素素立刻警觉,她瞬间红了眼,又破涕为笑:“公子,我明白的!郡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郡主还活着!我会等着郡主。”   素素离开后,施城扶额揉了揉眉心,扪心自问,他不想将二姐再让给任何人。   谁都不行。   这时,一锦衣卫在外面敲响了门扇。   施城收敛异色:“进来。”   这锦衣卫上前恭敬禀报:“大人,首辅的确中了毒,但奇怪 的是,毒并未伤及要害,又有奎老医治,首辅大约明日就会醒了。”   “呵呵呵……”施城突然笑了起来,笑的肩头抖动。这是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顾九年啊顾九年,这样你都死不掉。   老天凭什么对你一人格外优待!   施城的右手五指极有规律的敲击着黄花梨桌案,问了一句:“九姑娘如何了?”   锦衣卫回禀:“大人,九姑娘眼下正在首辅房里伺.候着呢。”   施城幽眸猛然一睁。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这如何能行?!   施城起身,大步迈出屋子,行至顾九年的房门前,被常鸣挡在了外面。   从常鸣的角度去想,夫人死后,施城十分痛恨主子,他当然不能让施城接近主子:“施大人,我家主子在歇息,还望施大人莫要叨扰。”   施诚冷笑:“本官奉命协助首辅办案,眼下首辅身受重伤,本官照料首辅难道不是天经地义?还请九姑娘出来,今晚……本官亲自照料首辅。”   常鸣:“……” 第十九章 意犹未尽   施言坐在床沿,她凝视着顾九年的脸,一遍遍回想着他昨晚失控之后的那番话。   用大周江山给她陪葬?   她的死,与大周江山有何干系?   男人面容清俊,五官立挺,他此刻的肤色极白,整张脸唯一不协调的地方就是破皮且红肿的唇。   施言:“……”   她昨晚下嘴的确有点重啊,还隐约可见牙齿印。   此时,施言诡异的想起了昨晚的那个吻,不得不说,顾九年的.吻.半点不曾生疏,她真怀疑顾九年是不是偷偷找人练习过。   但昨晚他意识不清时,当真喊了她的名字,那是绝望与欢喜的眼神交织。   不像作伪。   他还记着她。   门外响起动静,施言听见了弟弟的声音。   她又望了顾九年一眼,这才起身去开门,弟弟就站在门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面容略显萧索憔悴,但并不颓唐。   “九姑娘,首辅这里就交给本官吧,本官……恰有机密要事与首辅商榷。”施城俯视着面前少女,二姐还是最初的模样。但他再不是曾经那个稚嫩少年了。   施言纳闷:“施大人,可首辅他还没醒。”   施城淡淡一笑:“无妨,本官与首辅交情甚笃,首辅眼下昏迷不醒,本官如何能放心?天色已黑,九姑娘恐怕不便留下。”   一言至此,施城迈入房内,手掌握住了施言肩头,将她轻轻推了出去,随手就合上了房门。   常鸣惊奇又震惊。   施大人几时这般好心?   他很担心施大人会对自家主子做些什么,对施言道:“九姑娘,你可得守着主子,施大人对主子恨之入骨,只怕晚上会对主子做什么!”   施言:“……”   弟弟是那种人么?   她怎就不信呢?   “鸣鸣,你早些歇下,奎老既说过首辅明日会醒来,那便一定会醒来。”施言淡淡一笑,她也乏了,昨晚被压的厉害,浑身皆酸疼不已。   常鸣看着施 言离开,他后知后觉,猛然意识到了一桩事---   九姑娘是如何知道奎老的名字?   常鸣心中一阵狂跳,想要追上去问个清楚,可他又不敢擅自离开主子的寝房门口,以防施大人当真会对主子如何。   ****   夜深人静,施城毫无困意,他一手摸索着绣春刀的刀柄,原本打算睡在脚踏,但木板僵硬,着实算不上舒坦。   一看见顾九年的脸,他就来气,更别提看见对方微肿的唇。   施城索性长腿一迈,上了榻,将顾九年往里侧推了推。   想想还是不够解气,他索性拉了顾九年身上的被褥,盖在了自己身上。   施城对顾九年的厌恶根深蒂固,从一开始偷窥到二姐房里藏着一个男人开始,他就毫无理由的厌恶顾九年。   最可恨的是,他还不能杀了他!   不管顾九年最终的结局是什么,就是不能死在他的手上。   如此闷闷不乐了半宿,施城两宿未睡,也逐渐来了困意……   次日一早,天际才将将隐露鱼肚白。   顾九年本能的睁开眼来,他这人没甚.欲.望.,每日皆是鸡鸣时起,几十年如一日,从未贪睡过。   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即便有伤在身,顾九年依旧警觉性极强,他一侧过脸来就顿时怔住。   饶是积压了数年权臣的.淫.威.,也没让他稳住此时此刻的心绪。   他猛然坐起身来,随即扯痛了身上的伤口。   施城同样警觉,他醒来的那一瞬,甚是纳闷,他竟然在顾九年身边睡到了天明。   不过,只要不是二姐陪着顾九年过夜就行。   他自己牺牲一点,当真无关紧要。   施城很满意顾九年脸上的表情,看到他阴郁的样子,施城心情大好,唇角斜斜一扬,呵笑了一声:“早啊,首辅。”   顾九年:“……”   施城施施然下了床榻,面对着顾九年伸了一个懒腰,又笑着说:“首辅,鉴于总有人想让你死,本官提议,在回京的路上,皆由本官亲自护你周全,如何?”   顾九年淡淡瞥了他一眼,怎会不知道小舅子是故意揶揄。   他也下榻,二人身段皆是颀长高大,不分伯仲。   顾九年是文官,可恨的是,手脚功夫不在施城之下,便是中了毒,且受伤在身,这人还是摆着一副“老子无所畏惧”的臭脸。   “不用劳烦你,本官自有人照料。”顾九年淡淡一言,准备驱客,“出去,本官要沐浴。”   他仿佛在嫌弃自己身上很脏的样子。   施城冷哼了一声:“不过就是睡了一夜,首辅就这般嫌弃?”   顾九年神情寡淡的看着面前男人:“……施城,你在故意引起本官注意,或者说,你是在故意激怒我,为什么?”   施城:“……”   他最是讨厌顾九年这一点了。   这人仿佛总能看穿一切。   他当然不会让顾九年知道,二姐又回来了。   顾九年抢了一次二姐,他绝对不会再让顾九年抢第二次。   他如今一无所有,孤寡一人, 只有二姐了。   施城握了握拳,舌.尖.传来铁锈味,是他自己咬破了自己的唇舌,男人低低的邪魅一笑:“首辅,你误会了,本官又不是京中爱慕你的那些女子,岂会故意想要引起你的注意。”   施城丢下一句,留给了顾九年一个三分坏七分邪的笑意:“对了,忘了告诉首辅,首辅的睡姿很斯文。”   顾九年:“……”   罢了,他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阿言的弟弟,就是他的弟弟。   他忍了施城十五年,他还能继续忍一忍。   故此,即便施城挑衅了顾九年,他也没有任何反击。   顾九年抬袖嗅了嗅,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染上了施城身上的气味,不过除了那股龙涎香之外,还有淡淡的不知名的幽香。   他不喜人近身伺.候,前几日买了扶柳,是将她给了九姑娘,以免他带着一个女子上路,总有不必要的麻烦。   沐浴过后,顾九年换了一身衣裳,行至铜镜前那一瞬,他怔住了。   抬手碰了碰破皮的唇,竟还有些痛感。   顾九年:“……”上火了?   ****   施言已经备好了早饭。   她心中藏着太多事,故此,顾九年几人过来时,她并没有回避。   不管是顾九年、弟弟、沈浪,亦或是萧渊,他们皆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权贵,位于大周权势的中心。与他们几人接触,是能够获知当下政局的最好途径。   顾九年穿着一身天青色玄纹直裰,面容清隽,除却有些憔悴之外,看不出受过重伤的样子,倒是他的唇有些惹眼的异样。   施言的目光当即从他的唇上移开,试图去忘记他强.势.霸.道的.舌……   几人落座,桌上摆着四份打卤面,幸好每一份都多加了一只卤蛋,不然萧渊心里又该不平衡了。   施城一直留意着九姑娘,自是察觉到了九姑娘方才盯着顾九年的唇看。   他手中银筷在打卤面中泄愤的搅拌了几下,随即从他自己碗里夹起一只卤蛋,搁置在了顾九年碗里,关爱一笑:“首辅失血过多,需得多进补。”   顾九年有洁癖的事,众人皆知。   更别提吃别人碗中之物。   就在萧渊和沈浪等着看好戏时,顾九年拾筷,从桌上小蝶中夹了一块酱黄瓜递到了施城碗里:“施大人客气了。”   两人对视,唇角皆含着笑。   但这笑意令人毛骨悚然。   萧渊、沈浪:“……”   这才睡了一觉,局势就大变了?!   施言:“……”她也是从未想过顾九年和弟弟会有和睦相处的一日。   彼时,她记得自己与顾九年定下婚事之后,弟弟就一直闷闷不乐,鲜少正眼看顾九年。   早饭过后,施言跟着顾九年入了寝房,借着换药的名义,想要打听一些事。   门扇合上,施言将药箱打开,却闻顾九年道:“你出去,本官自己来。”   呵,现在倒是矜持了。   昨晚若非她反抗,他差点探.入她的裙底。   施言莞尔一笑,少女的水眸纯澈 干净,但又透着极致的媚:“大人昨晚为何要救我?”   她的那点利用价值,并不足以令得顾九年做到这个份上。   顾九年自控力骇人,绝对不会是馋她的厨艺。   两人对视间,顾九年的目光莫名落在了施言的唇上。少女的唇饱满莹润,比寻常时候更加丰盈娇妍,她是个美人,与他的阿言一样。   顾九年很快收敛目光,淡淡启齿:“黄花,人要想活的长久,话不能太多。”   施言:“……”   “那,大人可还记得,昨晚你我跳下矮谷后,又发生了什么?”施言直直盯视着顾九年,企图在他淡漠无温的脸上发现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   顾九年一怔。   他不记得什么,倒是做了一场意犹未尽的美梦。 第二十章 当年真相   顾九年看着眼前少女。   她生了一张明艳的脸,有六分像他的阿言,只是他的阿言素来狡黠多媚、风华昭昭。少女清媚的眼中却多了仇恨与阴霾。   顾九年突然觉得,留下她一命也未尝不可。   无关乎所谓的替身情节,他只是想在这一生尚未了结之前,能有一人呈现出阿言的样子。   十五年,他失了所有欲.望与念想。   昨晚的梦,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活着……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顾九年眸光微冷:“那么黄花,你来告诉本官,昨晚发生了什么?”   施言:“……”   这厮惯会伪装,施言不能保证,他一定什么都不记得。   门外,施城半点不想听见二姐和顾九年之间发生了任何事,常鸣堵在门口,他呵笑了一声:“怎么?本官要见首辅,还需得通报?”   施城手中有今上特赐令牌,他就像是浑身长满刺的刺猬,就是皇亲国戚,也照惹不误。   在京中,人人见了指挥使大人,皆是悄然避退。   惹不起,那躲起来总行吧!   常鸣熬了数日,身子骨已经撑到了强弩之末,他不太明白,施大人为甚这几天总缠着他家主子?   房门内,施言和顾九年之间的谈话被打断。   顾九年拧眉,并不想继续与施城“同床共枕”,他俯视着施言,半威胁的口气:“今晚,你留下陪.寝。”   大户人家,主子每晚入睡,自然是有下人侍.夜。   但据施言所知,顾九年根本就没有这个侍夜的习惯。   他不是一惯不近女.色么?   如今,不仅收到下了扬州.瘦.马,还让女子陪.寝。   即便这.瘦.马是她,陪寝的人依然是她,但施言心头依旧很不快活。   她和顾九年之前,只能是她先忘记顾九年,也只能是她做负心的那一个!   少女今日穿着一身淡蓝色裙裳,领间绣了几朵蓝色小花,像在春风里逐一绽放的“勿忘我”,幽蓝幽蓝的颜色,映入人眼。   顾九年单方面宣布:“此事就这么定了。”   门扇被打开,施城往里望了一眼,见二姐与顾九年之前似有剑拔弩张之势,他暗中窃喜。   顾九年不喜人 挨着九姑娘太近。   不为其他,只因九姑娘像极了他的阿言。   旁人挨近了九姑娘,便是对阿言的亵渎,顾九年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施大人来得正好,眼下回京要紧,本官的伤势并无大碍,今日就启程吧。”   施城眉目清冷。   别说是素素了,就连他都怀疑顾九年这人会长命百岁。   顾九年当初在伯府落魄拮据,幼时就被主母残害,这人非但好生活着,还设法去了太学,得了大儒赏识。   这些年在朝中树敌无数,却亦然活的很是坚.挺……   “呵呵,好,本官这就下令。”施城咬牙切齿。   仿佛是唯恐顾九年活的太轻松,趁着他有伤在身之际,施城下令,快马加鞭回京。陆路颠簸,别说是伤患,就是普通人也经受不住。   入夜后,施城故意选择错过驿馆与客栈,众人只能在沿途的荒郊歇脚。   对此,沈浪与萧渊便是想抱怨,也没有提出任何意义。   最起码,在荒郊夜宿,顾九年没有机会对九姑娘伸出邪恶的魔爪。   ****   一月后,京城。   透过撩开的车帘,施言望着外面的光景。   大周都城,物宝天华、王气蒸蔚。   十五年了。   她终于又回来了。   隔了漫漫时间长河,她却觉得自己仿佛从未离开过一般。   冠军侯府、爹爹、娘亲,还有长姐都还好么?   真到了这一刻,施言突然很害怕去寻求她想知道的一切。   马车停下,外面传来一道阴.柔.的嗓音:“诸位大人,皇上已在太极殿等候多时,大人们一会且随咱家入宫觐见吧。”   施言认出了来人,正是皇帝舅舅跟前的大红人---东厂厂督,曹令。   过了十五年栽,曹令还是那副阴骘腐黑之态,倒是眼角的褶子和鬓角的白发显出了岁月的流逝。   “本官知道了。”顾九年淡淡一言,拉下了车帘,阻碍了施言的一切视线,他面容极淡,但眼神仿佛在探究,“黄花,你认识曹公公?”   施言心头一惊,谎称:“首辅,我自幼被拐,家中人都记不得,又岂会认得朝中权贵,大人真会说笑。”   马车继续前行,入宫觐见之前,几位大人都需得先回府换洗衣服,以免冲撞了龙颜。   顾九年摩挲着玉扳指,目光依旧在施言脸上:“黄花,你在撒谎。”   施言:“……”   她突然无话可说。   顾九年漫不经心合眼:“无妨,本官会查出来。”   施言斜睨了这人一眼,见他已阖眸假寐,索性又很狠瞪了他。   这厢,施城看着顾九年的马车远去,他握紧了缰绳,一刻都不想让二姐待在顾九年身边,对心腹手下吩咐了一句:“去!给本官以最快的速度查出九姑娘身世!”   他无法光明正大的抢人,但是九姑娘的家人可以。   “是,大人!”   该锦衣卫终于明白大人这一路上的反常,原来不是也因为首辅,而是为了九姑娘啊!   啧啧,两位权臣争抢一名女子,日后有好戏 看了。   ****   到了顾府。   施言发现府中一切基本上还是如初时候的样子,即便顾九年如今已经位列权臣,但府内并未重新修葺,就连巷子口的那株歪脖子柿子树,还是原先的样子。   顾九年不曾领过任何一个女子进门。   他下了马车就兀自去后院沐浴更衣,府上的嬷嬷一时间摸不清施言的身份,但一想到施言是首辅亲自领回来的,想来已经是首辅的人。   嬷嬷提醒道:“姑娘,你得切记,在这座宅子里,梅苑那处不可踏足。”   施言心头一跳。   梅苑……   那不是她与顾九年大婚的婚房之所么?   不准人踏足?   顾九年总不能这些年当真念及着亡妻。   施言眼下无心顾及这些,她已迫不及待想要归家看看。爹爹和娘亲将她视作掌上明珠,就算是她如今换了一个身份,只要爹爹和娘亲可以认出她,她依然还是家中最得宠的女儿。   施言莞尔一笑,极力保持着镇定,问道:“嬷嬷,您可知冠军侯府现今如何了?冠军侯与夫人身子可还健朗?”   施言不敢往坏处想。   忍了一路已是艰辛。   她知道,老嬷嬷或许会将她问出的话,如实禀报给顾九年。   但这无关紧要。   尤其是,她如今已经开始怀疑,当初杀她的人并非是顾九年。   施言刚问出口,老嬷嬷顿时面露惊惧之色,仿佛是被吓到了,她左右环视一番,确定无人窥听,又见施言有些眼熟,遂提醒道:“九姑娘啊,此话莫要再问,若是被上头知道了,这是要遭殃的!”   冠军侯府,已经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存在。   施言如坠冰窟。   直觉告诉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她脑中一阵嗡鸣,人人都经历了十五载了,独她还停留在最初的时候。   她是如何被安置在后院,嬷嬷又交代了她哪些事,以及扶柳也是如何惊叹府邸的奢华……施言一概没有听清楚。   直至夜幕降临,顾九年还没回府。   施言对顾府的构造一清二楚,她换了一身衣裳,趁着扶柳睡下,独自一人悄然从角门出了府。   施言很有强的反侦察能力。   倒不是她足够谨慎,但有一点她很清楚,顾九年一定会派人盯着她。   即便过去十五年,她对京城依旧熟悉。故意在朱雀大街绕了半圈,这才快步往冠军侯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的家,她来了。   施言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不知是心慌,还是跑得太快。   就在踏入熟悉的青桐巷子口时,她的步子缓缓顿住。   心口仿佛又被匕首捅了一刀。   疼呐……   面前哪有什么冠军侯府,一片荒芜废墟,满目疮痍,处处皆是家族落败之后的惨状。   看着废墟之所,早就枯草丛生,已有些年头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迈入了废墟,借着一堵墙,挡住了她的身子,她双腿无力,蹲跪了下去,终于泪落如雨……   到了这一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切就在眼前了!   黑暗处,施 城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看着二姐捂唇痛哭,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喉咙里呜呜的低鸣。   他喉结滚动,没有上前,始终在暗处。   他很想告诉二姐,这世上不仅仅是她一个人,还有他……   ****   顾九年归来时,已夜色浓郁。   一头戴纶巾穿皂鞋做书生打扮的男子,上前恭敬道:“大人,九姑娘她……”   男子名常松,与常鸣是亲兄弟,也是顾九年的心腹之一。   “说。”见常松犹豫,顾九年不耐烦,他也不知是怎么了,今晚格外心不在焉。   常松如实禀报:“大人,九姑娘她偷偷去了冠军侯府之前的府邸,而且还故意绕过朱雀大街,似乎知道属下一路跟踪了她。”   顾九年:“……” 第二十一章 威逼利诱   顾九年先是怔住。   他今日在宫里饮了酒,虽不过量,但深幽若海的眸有了一丝丝的波澜。   旋即,他呵呵低笑了几声。   如此别出心裁的美人计,真真是太难为黄花了。   顾九年闭了闭眼,仲春的空气里有玉兰花的味道,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已恢复一片清明:“继续盯着她。”   “是。”常松应下,有一句话他始终没说出来,便是他那个糊涂弟弟悄咪咪告诉他,九姑娘就是夫人。   常松觉得,这当真是天方夜谭。   也就只有常鸣那个傻子才会信以为真。   主子是何许人也,岂会相信这种三岁半的把戏。   ****   顾九年又去了梅苑。   庭院中还挂着大红色绉纱的灯笼,房中的一切摆设皆是大婚时候的样子,就连鸳鸯喜被也没有更换。   顾九年重新立在了院墙处。   金陵一行归来,蔷薇花都谢了。   月华如练,他又想起那年初春,他去太学后山寻她,那时微风轻柔,她眠在花中,像是随时要羽化而去。   顾九年一直都很怕。   她就像是断了线的纸鸢,不是他能够掌控的。   他拼命往上爬,总想着有朝一日,有能力紧紧抓住她。   可最终,她还是走了。   这些年,不少人送来阿言的替身,顾九年没有收过一人,他还梦见过阿言。   梦里的阿言甚是气愤,还警告了他:“顾九年,你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你这辈子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他知道她霸道。   彼时,就不允许他多看其他女子一眼。   她真傻,珠玉在前,他眼里哪还能容得下旁人。   阿言对这事一贯小心眼,顾九年担心日后在轮回的黄泉路上,阿言会与他置气,遂一开始就弃了找个女子传宗接代的念头。   “阿言,你放心,我顾九年这辈子,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个人,任何人都不可能取代你的位置。”   顾九年对着爬满院墙的蔷薇花藤说道,喑哑的嗓音低沉到了极致。   ****   夜色苍茫。   施言一步步从废墟中走出,在青桐巷子口呆立片刻,她抹了泪,突然又是一路狂奔。   此时的朱雀大街,人声罕见。   施言仿佛眼中无物,又像是毫无 目的走在长街上巡视,终于让她找到了一个最佳的机会,她的身子娇软没有武功,但还记得当年的武功招式,她身上藏着一把匕首,直接摁住了醉酒的汉子,威胁道:“说!冠军侯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醉汉原本还神情迷糊,一听见“冠军侯府”四个字,像是被人突然浇了一桶凉水,身子打了一个激灵。   脖颈传来痛感,醉汉意识到对方不是闹着玩的。   “……我、我说!我说!女侠饶命!”   醉汉絮絮叨叨,施言每听一个字,她的心口就像是被人生生刮了一刀。   夜风从不知何处的地方飘来。   施言身子晃荡。   醉汉已逃之夭夭。   施言继续往前走,脚步虚浮。   她手中的匕首还滴着血,一滴滴落在青石地面,没入夜色。   冠军侯造.反,被诛杀……   长公主殉情……   两位郡主,一个难产血崩而亡,另一个刺杀帝王未遂,又畏罪自尽了。   施家唯一剩下的一个男丁,还是皇帝念及血亲的份上饶了他一命,虽在朝为官,但再也不是皇亲国戚,也无法继承施家数百年沿袭下来的爵位。   呵呵呵……   造.反?   施言只知几位伯父战死沙场,小叔为了大周英年早逝,死时才将十八,尚未娶妻。   施家满门忠烈,每一代人都为了大周流血流汗。   何来造.反?!   长姐自幼习武,怎会轻易难产血崩?   而她自己又岂会自戕?!   所以……最宠她的皇帝舅舅,灭了她全家?!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施言继续往前走,身后的影子拖了老长,她背影消瘦,却又有一股子决然不服输的傲气。   施城尾随在她身后,无声的走了良久。   直至发现有人跟踪上来,施城悄然隐藏了起来,而此时,施城就看见,二姐像是已经恢复了情绪,她收好了匕首,又从角门入了顾府。   二姐……   我定将你接到身边来。   他真的一无所有,只剩下二姐了。   ****   “定北侯府?此话当真?”   施城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查到九姑娘的身世。   锦衣卫如实回禀道:“定北侯府虽是领养了一个女孩儿,但这些年一直在找十年前走失的那个孩子,属下原本也不敢笃定,但九姑娘与侯夫人当真相似。另外,不知大人可还记得,定北侯的夫人,是您的表姨。”   施城猛然惊觉。   难怪九姑娘会像二姐,原来是这层关系。   定北侯的夫人是已故的康王之女,与母亲是堂姐妹,容貌上略有几分相似。   “可还有信物作证?”施城又问。   锦衣卫取了半块玉佩出来:“大人您看,这块玉佩便是在扬州那会,从九姑娘身上取下来的,此物正是定北侯府所有。”   定北侯府乃当朝权贵,若是二姐去了侯府,他便少有机会接触。然而,更重要的是,定北侯与顾九年不对付!   施城沉吟半晌:“暂时不要泄露出去,本官再想想。”   “是,大人。”   施城几乎彻夜未免。   将二姐送去定北侯府,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但他更想将二姐留在自己身边。   ****   次日,施言醒来时,脑壳发胀,但这不影响她的行动。   她知道长姐留下了一个孩子,她上辈子没有死之前,还给未出生的侄儿准备了见面礼,只可惜,那份礼始终没有送出去。   顾府已经分家,顾九年得势后,嫡出的几房都被迫搬出了顾家祖宅。故此,眼下府上的人员关系十分简单。唯有顾九年一个主子。   施言要出府,无人阻挡。   扶柳跟在她身后,她是初次来京城,从未见过京城的繁华,难免震惊所见到的一切。   “姑娘,你快看,京城的包子都格外大呢。”   施言艰难一笑。京城何止包子大,水也格外深呢,稍有不慎,阖家覆灭。   长姐当初所嫁之人,是高太傅的长孙,但施言无法直接去高家,她得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   然而,就在主仆二人在高家附近转悠时,施言后脑勺突然一痛,她意识到危机的那一刹那间,已经为时已晚,下一刻,她便失去了意识,朦胧之中,她听见有人在说:“这婢女也一并带走。”   声音有点耳熟,她好像在哪里听见过……   ****   不知过了多久,施言幽幽睁开眼来,一入眼是黄花梨的千工大床,床幔是玄色暗纹的,一股子淡淡的龙涎香的气息。   像是男人的床榻。   “醒了?”   顺着声音望去,施言看见弟弟正坐在圈椅上,他今日穿着常服,是一袭石蓝色的杭绸直裰,身上少了戾气。   施言坐起身来,抬手揉了揉后脑勺,不明白弟弟将她掳来作甚?   施城倒了一杯温茶,他走了过来,亲自递给了施言,虽是少了戾气,但依旧邪魅纨绔:“实不相瞒,本官打算让九姑娘长久住在府上,不知九姑娘可否愿意?”   施言:“……”   弟弟的心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么?   施城不介意二姐想歪,他也并不觉得难为情,反而悠悠一笑:“本官不比首辅差劲,九姑娘待在本官身边,本官会敬重你。”   施言喝了口温茶压惊。   弟弟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这可要不得。   施家的案子,她一定会查下去,也必然会报仇。   但她不能将弟弟牵扯其中,弟弟是家里唯一剩下的一条血脉了。   报仇没有回头路,她选择一个人走。   施言下了榻,理了理裙摆,正色道:“多谢施大人厚爱,我已是首辅的人,还望施大人不要勉强,时辰不早,我要回去了。”   施言要走,施城往她面前一站,挡住了她的去路。   施言往左,他就挡在左边。   施言往右,他又往后边挪。   弟弟胸膛僵硬,且又高大,施言在他面前宛若一只娇弱无力的鹌鹑。   两人对视,施城慢悠悠,且好整以暇笑道:“我若不放人呢?”   施言:“……” 第二十二章 浪的起飞   施言万没想到弟弟会这般蛮横。   在她的记忆之中,弟 弟温文尔雅,自幼就长得秀气。   施言当然不可能留在弟弟身边。   她的仇非同小可。   如今换了一重身份也好,她即便报仇,也绝不能拉着弟弟下水。   何况,没有任何地方,能比待在顾九年身边,还要方便接近大周权势的中心。   她不仅要回到顾九年身边去,还需走进他的心里。   “施大人大约是忘记了,我是首辅身边的人,卖身契也在首辅手上,施大人若是不放我走,只怕首辅不会依。”施言不舍对弟弟撂下狠话。   她也想留在弟弟身边。   询问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   可否有人给他过生辰,他又是否适应了孤寡一人。   两人对视,一高一矮,一个眼神复杂,另一个眼中隐显暴戾与阴骘。   施城垂于袖中的手握了握。   二姐为了顾九年弃了他一次了。   他不能允许这种事再发生第二遍。   深藏在骨子里的恐惧被激发,施诚突然伸手捏住了施言的手腕,用力一拉,将她往自己跟前拽了拽,低头一字一字问道:“你就那么想回到顾九年身边去?”   十五年了,二姐心里还有顾九年?!   施城忽然很后悔,在回京的路上没有直接杀了顾九年。   他什么都没有了,唯一的二姐,绝不能再被顾九年抢走了。   绝不能!   施言手腕生疼,她没有料到以前那个温润如四月暖阳的弟弟,会突然这般暴戾。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个少年清越的声音:“舅舅!舅舅听说你回来了。”   门扇是开着的,少年步子浮夸,三步并成两步,锦袍下摆随着他的动作浮起一抹嚣张的弧度。   施言顺着声音望去。   只见少年身着宝蓝色纻丝直裰,墨发用了玉扣固定,尚未束发,他身段修长,肤色白皙,眉目之间有几分像弟弟。   施言瞬间眼眶微红。   这孩子……是长姐的。   少年一定睛,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那个不好女.色的舅舅,正紧紧捏着一女子的手腕,而这女子正泫然欲泣的看着他,仿佛是受了惊吓的小美人在向他求救。   这眼神、这容貌、这气度……统统是他此前不曾遇见过的。   少年走上前,又细细打量了施言几眼,一股子纨绔风流:“舅舅,这是哪来的小娘子,长得好生俊俏。”   施言:“……”我是你小姨啊。→_→   这孩子长的倒是眉清目秀,可……他正在用什么眼神看着她?!   施城正在气头上,他没有和二姐撕破最后一层窗户纸,而二姐明明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如今孤寡一人,却还不留在他身边,偏要去想那个顾九年。   他癫狂数年,难以自持。   偏生这个时候冒出一个侄儿。   施城此前的确无条件的宠着侄儿,但如今二姐回来了,这世上再无人能够比得上二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施城态度不佳:“你先出去。”   少年却不依,抓起了施言的另一只手,笑道:“舅舅,这小娘子甚得我意,不如让给我吧。”   但凡他想要的一切,舅舅都会给他。少年自信的以为着。   施言:“……”   她倒是不介意少年的无礼,她很想摸摸他,只可惜小姨错过了他的幼时,不能亲手抱抱他了。   此时,施城已忍无可忍,他一手放开了施言,另一手一股大力将少年推到一侧,几乎是沉声怒喝:“高耀明,你给我站好!不准再动手动脚!”   施言一怔。   高耀明,小明……是个好名字。   只是,好像有点浪的起飞啊。   高耀明还是第一次被舅舅怒凶,他对方才瞧见的美人就更是好奇了:“不是……舅舅,你说过,什么都能给我的!”   施城可能并不想让二姐看见他残暴的一面,吩咐道:“来人,请九姑娘去后院。”   施言很想劝说施城,不要对侄儿那般凶残,但嬷嬷已经强行将她拉了下去。她眼下既没有那个身份管教弟弟与侄儿,也不敢轻易暴露身份。   据说,她是因为刺杀皇帝未遂,这才自尽的。   无论真相是什么,她的身份一旦暴露,随时会连累了身边人。   施言刚走出月门,就听见身后少年的惨叫声传来。   “啊!舅舅,你不能打我!”   “舅舅——轻、轻、轻点!”   “啊!疼疼疼……舅舅不要打脸!”   施言:“……”   ****   高耀明狠狠吃了一顿毒打后,才被锦衣卫送去了高府。   施城许久没有平复心绪。   顾九年跟他抢人,侄儿也抢。   他猛然间意识到了一桩事,二姐是二姐,但其实……又已经不是二姐了。   他为何不能将她强行留在身边?不仅要留一时,他甚至还想留一世。   既然二姐不与他相认,他也索性装作不知。   邪念就像是种子落入土壤,一旦生根发芽,便只剩下肆意疯长,无法抑制。   施城将自己关在房内,谁也不见。   他的暴戾、阴骘、毒辣,皆不想让二姐瞧见。   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男子的声音传来:“大人,属下有事禀报。”   须臾,门扇再度打开,施城已经恢复了常态,但开腔说话时,嗓音喑哑:“说,何事?”   男子不敢多问,直言道:“回大人,首辅的人已经找来,就在府外徘徊,八成是知道咱们掳走了九姑娘。”   顾九年知道又怎样?!   施城颔首望向庭院中的玉兰花树,父亲和母亲常年镇守边关,长姐与他年纪相差大,唯有二姐与他一同长大。顾九年这个人从一开始出现在二姐身边时,他就急了。   他愤恨、卑劣、小气,就是见不得二姐和顾九年好。   施城吩咐道:“九姑娘是贵客,她要做什么,皆不要阻拦。至于顾九年的人,一个都别放进来!”   男子应下:“是,大人。” 第二十三章 到底是谁   施言昨夜一宿未睡。   她只是个凡胎.肉./z体,一觉醒来十五年后,家中突变,至亲不在了,她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能撑到眼下,无非是因为怀有仇恨,还有仅 存的亲人。   能支撑一个人继续往下走的原因,无非只有两个:爱和恨。   被婢女领到后院厢房,她坐在桌案旁,竟是无意间睡着了。   施言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又回到了当初时候,顾九年夜半.翻/.墙.来找她,说要提前大婚,施言不解,就问他为什么。   那年的少年眼稍微红,他一惯正经,那晚却突然抱紧了她,说:“阿言,尽快嫁给我,我等不及了。”   起初,陷入男女风.月的施言,只以为顾九年爱惨了她。   但是此时此刻,她猛然惊醒。   顾九年不是那么浮躁冲动的人,他为何突然要提前婚期,况且那时离着大婚也才只有将将两个月了。   莫非……   他之前知道什么,所以要她提前嫁过去。   罪不涉外嫁妇。   施言惊坐起,她还没有从梦中彻底清醒过来,就被坐在她面前的人吓了一跳。   施城不知几时过来的,一手还搁置在她的头心,像是在摩挲着她的发丝,弟弟已经不是当年的稚嫩少年,他已完全是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魄,而此时,他正眼神古怪的看着自己。   施言晃了晃神,一天一夜的焦虑,令得她原本清媚的容色略显憔悴,但并不枯槁,如雨打过的栀子,透着凄楚可怜的美。   她站起身,不动声色撇开了施城的手:“施大人,我能走了么?”   她望着施城,很难想象他这十五年是如何熬过来的。   难怪如此杀戮暴戾。   忍受着仇恨,还要给仇人尽忠,原来这些年最难的人是弟弟。   施言哽咽,但没有哭出来。   弱者没有哭泣的资格。   老天也算是厚待她了,让她的魂魄沉睡了十五年,免去了这十五年的风霜残酷。   施城慢条斯理打开了他提过来的攒盒,一手抓住了施言细腕,拇指指腹稍稍摩挲了几下,实在太细软了,他稍一用力就能掐断,这样娇弱的二姐,只能老老实实安居后院,待在他的身边。   “九姑娘,坐下吃点心。离开的事,你想都不要想。另外,本官会设法将你的卖身契取来,从此你与顾九年就再无瓜葛。”施城极其霸道。   施言又气又心疼。   故意激怒他:“施大人与首辅,曾有过过节?”   施城凝视着施言的眼,淡笑之间,神情有了那么一瞬间的虔诚:“九姑娘有所不知,顾九年抢了本官最重要的东西。”   施言:“……”   门外有锦衣卫靠近:“大人,该出发了。”   施城这才放开了施言,又恢复了亦正亦邪的笑意:“本官有事在身,九姑娘在府上不必拘束。”   弟弟大步离开,施言看着桌案上摆着的各色点心,又开始发愁了。   她接下来的路充满荆棘,稍有不慎,尸骨无存。   她不能让弟弟知道,她回来了。更是不能拉着弟弟一起赴火海。   即便弟弟起疑,她也要抵死不认。   ****   入夜,一辆青帷马车缓缓停靠在了顾府大门外。   修长清瘦的手撩开了车帘,顾九 年兀自下了马车,月华如练,落在男人清俊微冷的面颊上。大门口的莲花灯台中,灯火迷离,照出清浅光线。   他浑身上下仿佛透着生人勿近的气场,还有不可忽视的权臣威压。   便是什么都不做,也给人高不可攀的矜贵气度。   已将入夏,但顾九年身上却仿佛透着丝丝寒意。   常松悄然无声上前,禀报了一句:“大人,九姑娘被施指挥使掳走了,似乎不打算放九姑娘回来。”   顾九年冷峻无温的脸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反应。   眼梢微微一挑,像是颇有兴致的期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施城的做法太过明显嚣张。   无非也是想让他觉得,九姑娘就是阿言。   顾九年淡笑而过,不以为然:“我知道了。”   言罢,他迈腿走入府内。   常鸣忍不住了,难道只有他一人瞧出了端倪?主子如何会看不出来九姑娘就是夫人?!   “不是……主子,九姑娘她、她……她不能待在施府!”常鸣都快焦虑成疾了,奈何根本无人相信他的话。   而此时,顾九年清冷的背影已经扬长而去。   常松叹气劝道:“二弟,你就别再异想天开了,九姑娘是九姑娘,夫人是夫人,大人火眼金睛,如何会辨不出这样简单的事?这明显是有人给大人下套啊,要不要中美人计,那也是大人自己做决定,你就莫要跟着操心了。”   常鸣:“……”   真是这样么?   难道真是他太过愚钝,被九姑娘的伪装给蒙骗了?   ****   施言安安静静在后院待了两日。   以顾九年之能,此刻不可能不知道她在哪里。   两日的乖巧,恐怕还不足以令得弟弟掉以轻心。   但她等不及了,她必须要出去一趟。   这一日清晨,得知施城已出府,施言便带着扶柳出了府门。   因着施城此前交代过,她在府上是贵客,故此并没有人挡着她出府,但不出施言所料,她一出来,身后便有人跟着。   与此同时,她还发现,施府大门外早有人暗中守着。   施言唇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   果然,等她带着扶柳还没走多远,常松和卫达二人就打了起来。   常松是顾九年的人,她早就见过。   而卫达曾是冠军侯府的人,他自幼跟在施城身边,是施城的心腹。   施言得了机会,对扶柳道:“你先回去,莫要跟着我。若是走丢了,小心人牙子卖了你。”   丢下一句,施言当即跑开。她对这附近甚是熟悉,趁着早晨集市人多,很快就将自己顺利隐藏。   扶柳呆了呆,此处离着施府还很近,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好像……不能乱走。   正手慌脚乱,打算折返,一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扶柳大喜,随即又喜极而泣:“鸣鸣,你怎么才来?”   常鸣正想去找九姑娘,被这一声喊,顿时俊脸涨红……   等到常松和卫达意识到不对劲,二人纷纷赶来时,早已不见九姑娘踪迹。   ****   露水深重,施言盯着 眼前的墓碑良久,久到双腿逐渐没了知觉。   记忆中的长姐.才.色.双.绝,爱慕者比比皆是,她并非寻常女子,世间能配得上她的男子极少。   施言怎么都不会相信,难产血崩会是长姐的结局。   冠军侯府出事,长姐也死于非命,真相如何,想都不用再想了。   再多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施言暗暗发誓,她终有一日会将仇人的头颅提过来,让长姐安息。   “长姐,我回来了。”施言哑声说。   这时,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咔嚓”一声,是枯枝被人踩断的声响,施言回头一看,只看见了一抹宝蓝色锦缎衣角,随即那人迅速隐入林中。   是个男子,但并没有看清脸。   施言:“……”   会是谁? 第二十四章 众目睽睽   是谁一大清早也来了长姐的坟前?   施言一时间毫无头绪,十五年的变数太大,她不在的这十五年,任何事情都要有可能发生。   施言不知不觉到了集市。   日光高照,已至孟夏。   她行走在熟悉的朱雀大街上,素白的裙摆沾染上了露水与些许污渍。   下一步该如何走?   她目光直直望着前方,眼中仿佛毫无焦距,步子轻缓,纤细纤柔的身段,宛若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了。   长姐的仇、父亲母亲的仇、施家满门的仇……   她定要好生思量,一步步接近皇位上的那个人!   不远处传来躁动声,施言毫无所觉。   朱雀大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开来,两匹矫健的骏马疾驰而来。   “让开!快让开!”   “驾——吁!”   高耀明认出了站在长街中央的少女,他勒紧缰绳,骏马前蹄高高抬起,幸好少年臂力尚可,否则当街就会酿成惨状。   另一纵马的少年也强行停了下来。   一时间,施言周身皆是喧哗声。   看热闹的百姓不免好奇的打量着她。   “这姑娘莫不是吓傻了,看见了高家公子与盛家小公爷,怎还不躲开?”   “啧啧,倒是个标志的美人,可惜今日撞上了这两个小霸王。”   “高公子是指挥使的外甥,盛小公爷是首辅大人的外甥,他二人素来不和,为了一匹马都能大打出手,今日该有好戏看了。”   “……”   吵!   太吵了!   施言从复仇大计中回过神,秋水眸那一刹那间尽显狠意,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两名少年打量着,其中一个是长姐之子,这孩子虽是长歪了,但年纪尚小,还有机会扶正他。   看见高耀明,施言一时间没有忍住,突然泪落如雨。   倘若长姐还活着,见到儿子如此.浪.荡.纨.绔,大约会被气伤了吧?   此时,高耀明也一眼就认出了施言,毕竟这等容色的女子确实是很少见的,再者,他前几日为了讨要这女子,还被舅舅打了一顿,如何能不记忆深刻?   “呦,这不是九姑娘么?我舅舅,他不要你了?你怎的还哭了?”高耀明挠了挠头,即便少年纨绔,但瞧见美人落泪,也难免稍稍 收敛。   一旁的盛小公爷嗤笑了一声:“这女子是谁?我瞧着好生眼熟啊。哭什么哭?你若不考虑考虑小公爷我?”   高耀明扬起手中马鞭,甚是防备:“小爷的人,盛裴治你最好不要起任何心思。”   两位少年自幼不和。   无论什么都要抢上一抢。   施言的出现,无疑又激起了少年的好胜心。   无关乎任何风月,仅仅是想辗轧对方。   施言:“……”   裴家小公爷?是那个孩子么?她嫁给顾九年之前,顾九年的庶妹倒是嫁入高门为宗妇,还生下了长孙。当初满月酒上,施言还抱过他。   倘若当初没有变故,她便是盛小公爷的正经舅母。   亲眼看着孩子们如此顽劣不堪,真真是太欠教训了!   施言小脸微沉,但因着容貌柔美明艳,便是这般表态,也没有给人任何威压之感。   相反的,她流露出来的风情,娇妍中透着几许清纯,让两位少年看呆了呆。   脑中不约而同冒出“如斯美人”四个字。   “小娘子,你姓谁名何,今年几岁,家住何处?”盛家小公爷咧出一嘴大白牙,一来的确对眼前美人感兴趣,二来是故意气死对头。   高耀明手中马鞭当即扬起:“姓盛的,九姑娘是我的人!”   盛家这位也不是好惹的,两人即将剑拔弩张,但谁也没有真的做出第一步。   施言唇角一抽。   这二人纨绔归纨绔,但终究还有底线,当街纵马尚且有舅舅护着,可真要是动起手来,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呵呵呵……”   少女突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悦耳笑声。   毫不夸张的说,她笑的花枝乱颤,以至于双肩不停的抖动。   两位少年明显怔住,施言又是一声冷笑:“打啊,怎么不打?是根本没胆子吧?你二人仗着家中势力胡作非为,真到了关键时候,还不是一样犯怂?我大周律法中明文规定,当街纵马者仗责三十!”   两位少年皆是一呆。   竟一致觉得小美人性子凶悍的很,与京城贵女们不太一样呢。   只见美人面容冷漠如霜,像是极寒之地盛开的雪莲花,极致的美,极致的纯,但同时似乎包含威慑力。   而且,她所言在理,他二人找不出一句话置喙。   施言眼眶发红,抬手摸了把泪,对少年又道:“呵,真没出息!不是要当街抢人么?既是如此,倒是相互较量一番,我素来看不惯弱者。”   两位少年:“……”   他们被人鄙视了?   还是被一个小女子给鄙视了?!   士可杀不可辱,高耀明对盛小公爷一惯看不顺眼,此时此刻,他仿佛是受了大刺激的公鸡,扬起手中马鞭,直接朝着对方抽了过去。   盛家小公爷也不是吃素的,随即开始反击。   “住手!”   就在两位少年当街大打出手时,一磁性低醇的嗓音传来。   紧接着,朱雀街道上驶来一辆青帷马车,待马车停下,一穿着淡青竹叶纹额直裰的男子走了下来。   今日休沐,顾 九年穿的是常服,他刚从法华寺续了长明灯归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檀香气息。   男人一出现,看好戏的百姓们纷纷避让开,对于首辅大人,他们畏惧、敬仰、敬重之意皆有。   顾九年单是往那里一站,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两位少年,仿佛一瞬间被衬托成了白斩鸡。   “舅舅……我、我……”盛家小公爷登时就结巴了。   高耀明收起马鞭,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可能他自己很惧怕自己的舅舅,故此,看着死对头在舅舅面前吃瘪,他心情甚好。   顾九年看向了施言。   男人幽眸微眯,那双波澜不惊的眼多了一丝涟漪。   这时,一众锦衣卫骑马上前。   施城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冷冷看了一眼不争气的外甥,看来上次下手太轻,臭小子根本没有吸取任何教训。   刚才还傲慢的少年顿时如被霜打,灰溜溜的蹭到了施城跟前:“舅、舅舅……”   两位少年一时间都沉寂了。   施城瞥了高耀明一眼,便再也没有多看他。   施城下了马背,与顾九年对视,两位舅舅之间的气场太过强大,以至于看热闹的百姓们很自觉的纷纷避让了稍许。   施城又看向了施言,神情晦暗不明,这才抱拳对顾九年道:“既然两个孩子要打,那便让他二人打个痛快吧。”   顾九年薄凉的唇微微一动:“也好,本官同意。”   高、盛两位小公子又呆住了。   说好的,不能闹事呢?!   舅舅们这是在考验他们么?   不能打,绝对不能打!这是个陷阱。   施言脑壳疼,有些无力面对。   她与顾九年对视的一瞬间,竟察觉到这人的唇角溢出一抹浅笑。   笑意高深莫测。   下一刻,顾九年上前,直接捏住了施言的手腕,他身段挺拔修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九姑娘,你玩够了,也该和本官回去了。”   当着众目睽睽之下,顾九年强行牵着施言,将她拉向马车…… 第二十五章 引诱于他   见九姑娘被舅舅拉上马车,盛小公爷脸上溢出一抹胜利的笑意,他骑马离开之前,向高耀明竖.起了中.指。   挑衅意味十足,仿佛是在向高耀明传达了一句话:我舅舅赢过了你舅舅,那就大致可以等同于,我赢了你。   顾九年的马车继续前行,盛小公爷骑着马,屁颠屁颠紧随其后。   高耀明快要气炸了:“舅舅!九姑娘她、她……”怎么能被人带走了呢?舅舅不是一惯很厉害么?今日怎么遇到首辅,就不太行了呢?!   施城眸光乍寒,望着顾府的马车逐渐远去,他握紧了绣春刀刀柄,无意识的磨动了后槽牙。   只觉身侧的外甥太吵嚷:“你闭嘴!”   高耀明到底是害怕舅舅的,但又不甘心九姑娘就那么被别人领走了:“那个……舅、舅舅,九姑娘还能不能要回来?”   少年没甚底气。   施城眉目阴沉,侧目冷冷瞥了外甥一眼,他抬手捏住了少年的后脖颈,像是在计划 着什么……   二姐不顾及他,总不会不顾长姐之子,毕竟,外甥还是个孩子。   高小公子仰面望着他舅舅,就见舅舅眼中流露出一抹异样慈爱的目光。   高耀明:“……”他有点胆颤是怎么一回事啊。   ****   顾府。   盛小公爷突然很后悔一路跟到了舅舅家中。   他就知道,舅舅始终是舅舅,即便他如今已身高七尺,但在舅舅面前,他气势全无。   他不过只是对那位九姑娘很是好奇,舅舅何必这般较真?   “常、常大哥,舅舅他真是这个意思?”盛小公爷俊脸拧巴。   “小公爷,大人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你就别为难我了。”常松指了指了一旁的太湖石子铺成的小径。   盛小公爷张了张嘴,但到底是不敢真的惹怒了舅舅,无奈之下,只好往小径走了几步,随后撩袍跪下。   哎呀!   钻心痛啊!   盛小公爷顿时想哭了。   不过,他的好奇心依旧甚重。那位九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坐上舅舅的马车。这还不止,好像指挥使大人也对九姑娘格外不同呢……   膝盖那个疼啊,好奇心那个重啊。   好在,舅舅今日胜了一筹,他也跟着沾光,在高耀明那家伙面前嚣张了一把。   此时,施言已经去厢房换了一身衣裳,她到顾府时,扶柳已经到了:“姑娘,对亏了鸣鸣将婢子带回来,姑娘你……没事吧?”   九姑娘到底是首辅大人的什么人?   扶柳暂时搞不清楚。   九姑娘被施大人掳走两日,首辅难道就一点不介意么?京城的贵人,真是让她捉摸不透呢。   施言淡淡笑过。   如今,名节对她而言,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带着扶柳往前院走,顾九年说要见她,她正好也想探探顾九年的口风。没过一会,行至花园,施言就看见了跪地的盛小公爷。   施言:“……”是该狠狠训斥,如今的纨绔子弟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较之她以往的行径,真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时,盛小公爷也望了过来,日光之下,美人一袭白地撒朱红小碎花长身褙子,腰肢纤细,百褶裙随着她的走动,宛若春花绽放。   病若西子胜三分。   盛小公爷眼神呆滞,脑子里只浮现出这一句话。   但同一时间,施言锐利的眼神与他对视。   盛小公爷吓了一跳,即便施言很快移开了视线,他还是身子一凛。   美人超凶啊。   不愧是舅舅看上的女子。   盛小公爷默默的想着。   ****   施言到了前院。   顾九年就坐在八角凉亭下。高耸入云的香樟树遮住了头顶烈日,院中一片绿荫匝地。   施言走了过去,见石案上摆着一坛子开封的酒,闻起来像是梨花酿,她上前敛袖俯身:“大人,我来了。”   顾九年抬眼看她。   那双死寂一样的眸,映着施言的脸。   真像啊。   便是施言自己也觉得,如今这具身子的脸,真正像极了她自己。   她眼梢一挑,冲着顾九年娇笑了一下,她知 道顾九年的所有喜好,甚至于他的所有敏感点。   施言挽袖亲自给顾九年斟酒,美人脸上挂着甜而不腻的淡笑,像久违的风拂过桃花枝头,引得桃花纷落,迷了人眼。   “大人,且饮。”   施言亲手将杯盏递到了顾九年唇边,但男人的薄唇毫无动静,只是那样一瞬也不瞬,用了死寂一样的眼看着她。   施言半点没有被威慑到。   她端起酒盏,轻抿了一口,淡红口脂落在了杯盏边缘,暧.昧丛生。   “大人,我尝过了,没有毒。”美人娇妍一笑。   顾九年的目光从施言的唇,移到了杯盏边缘那抹淡淡的粉上。   记忆猛然如潮水般翻涌。   彼时,阿言一惯喜欢捣腾各种味道的口脂,有蜜桃味的,也有山梨味的。她就像一只修炼成精的狐狸,诱.惑.着他一起,二人深入.探讨了如何品尝口脂的法子。   突然,顾九年伸手捏住了施言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跟前一拉。   淡淡的蜜桃味就浮在鼻端。   是阿言彼时最爱的味道。   他甚至记得他们唇齿.相.缠,一同品尝口脂时的一切悸动与温度。   “你不是!”不是他的阿言。   顾九年突然暴戾。   她不是阿言,不是阿言!   顾九年,你不得再胡思乱想,阿言会生气。   你不能让阿言不高兴。   顾九年闭了闭眼,用力甩开了施言的手腕,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只剩下一片无尽的冰冷。   施言险些没有站稳。   这厮当真半点不怜香惜玉。   施言很好奇,为何独独顾九年一口咬定她不是施言呢?   仿佛在他心里,施言那个人已经死的透彻,再不会归来。   施言明知故问:“首辅方才是什么意思?我不是什么?”   顾九年似乎不再想继续玩这个无聊又伤神的游戏:“你被施大人困了两日,且今日裙摆上沾染了紫罗兰花粉,还有露水和黄土,你去过坟地,你做这一切,无非是想让我知道,你与我夫人有诸多相似之处。今日一早出现在朱雀街,也是在等我出现吧?”   施言:“……”   她一直以为顾九年成熟而内敛,甚至年少时候还有些羞涩,竟没想到原来他是这般自恋。   这时,顾九年眸露杀机:“谁也不能成为她,你也不例外。”   施言心头猛然一颤。   倘若杀她的人当真不是顾九年,那他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又或者,这一切无非是一场自我感动的痴情,只为弥补他心中愧疚?   没有查清楚之前,施言谁也不信,也不敢信,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   “那首辅为何要留下我?”施言问道。   这个问题,就连顾九年自己也怔住。   但旋即,男人似乎在美人清媚的脸上找到了答案:“呵,因为别人想要你,本官偏不给,你即便不是阿言,也不能顶着这张脸成为别人的人。本官哪日赴死,哪日便带上你。”   施言:“……!!” 第二十六章 侯府千金   顾九年留下她,就是因 为一张脸么?   没有任何其他缘由?   施言承认她自私,她并不想看到顾九年对自己的替身感兴趣。   即便那个替身就是她自己。   她和顾九年之间,经历过纯真年少,他是她轻狂岁月里的影子。   人和影子,如何能分开呢。   即便她回来了,但名义上,他和他依旧是生死两隔。   施言突然很好奇,这些年她在顾九年心中究竟还保留着怎样的位置。   她莞尔一笑,唇角小梨涡荡漾:“我若说,我就是首辅夫人呢?”   她在他面前,没有任何普通人面对权臣的敬畏与恐惧,那双漂亮的眸千变万化,时而纯澈、时而妖媚、时而狡黠。   更重要的是,她在他眼前,仿佛没有任何阶级差距,反而还会凌驾于顾九年之上。   这种发自骨子里的自信是难以伪装出来的。   即便如何心机城府,眼睛也骗不了人。   顾九年在美人幽幽凝视之下,他的胸口猛然刺痛不已,等回过味来,竟是不久之前忘却了呼吸。   “呵呵呵……”男人突然一阵低低的轻笑,声音从他的喉管发出,磁性低沉,仿佛是压抑了已久。   下一刻,顾九年伸手,捏住了眼前美人的脖颈。   他掌力甚大,轻易就将施言擒住,纤细柔弱的脖颈在他掌中,掌心能感受到跳动的脉搏。   多么鲜活的生命。   顾九年看着美人,她眼中神色依旧那么坚毅,真真是和这副娇弱的身子半点不相符。   美人的脸色逐渐涨红,发白……   顾九年眼前顿时浮现出那晚的情景,阿言在他怀里,逐渐失了颜色。   顾九年没怕过什么事,却是怕极了那晚的噩梦重现。   心爱的人死在自己怀里的滋味,此生难以治愈。   蓦的,顾九年手一松。   他到底还是没有杀了她,但也不打算放她走。   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就这样将她困在身边吧,如此一来,他还想能够自欺欺人的以为,阿言的气息还在。   “咳咳咳……”施言瘫软在地,不断猛咳。   她真是没料到,顾九年这般暴戾。   顾九年起身,再不看施言一眼,走时只丢下了一句:“想活命,少说话。”   施言:“……”   他是想告诉她,她活到现在,只是因为一张脸么?   ****   次日,施言醒来时已是日晒三竿。   很奇怪,得知一切真相,她痛恨浮躁过后,心绪已是异常平静。   扶柳伺候她洗漱时,总觉得九姑娘眼神坚毅,仿佛不是深居内宅的女子,注定是要做出一番大事之人。   “姑娘今日这是要出门么?”扶柳见施言淡扫峨眉,不免多问了一句,在看见施言脖颈上的红痕时,又劝说她,“姑娘,婢子有话与您说。首辅大人愿意留下您,一定是看重您的,您可千万别触首辅大人的眉头了,您的确生的美貌,但也不能说自己就是先夫人啊,婢子听府上的嬷嬷提及,首辅大人对先夫人情深义重,这些年一直为了先夫人守身如玉呢。”   扶柳 单纯,没甚心机。   起初,顾九年便是看在她毫无心思的份上,才买下了她。   越是天真的人,越是安全。   施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略略失神。   守身如玉……   扶柳感叹一声,兀自又说:“婢子还听说,先夫人在大婚之夜过世的,首辅真正是可怜人,竟守了这么多年。”   扶柳拧着秀眉,仿佛对顾九年心疼不已。   施言:“……”世人对顾九年是有什么误解?   顾九年表面的确是清心寡欲,但绝非是柳下惠,他有多么容易.动.情,施言比谁都清楚。   眼下,不是计较她和顾九年之间的事的时候。   收敛一切心绪,施言带着扶柳出了门。   以她对顾九年的了解,顾九年不可能允许她凌驾于他之上。   她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能另辟蹊径。   施言让车夫在集市转了半晌,又在朱雀大街绕了三圈,仿佛只是毫无目的的四处乱逛。   暗暗跟在其后的常达一脸狐疑:九姑娘,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晌午时候,施言下了马车。   扶柳一路转的头晕:“姑娘,您今日究竟是想作甚?”   施言唇角微微一扬。   昨日去长姐坟前的蓝衣男子,恐怕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按理说,他必然会格外留意自己。   施言很好奇,他到底是谁。   “去酒楼吃饭,反正首辅大人有钱,记在首辅账上便是了。”施言淡淡一笑。   扶柳:“……”这样真的好么?   不远处,施城眸光锐利,即便隔着数丈之远,也看见了施言脖颈上的红痕,他握紧绣春刀的手,发出骨节摩擦的声响。   与此同时,施城也很好奇:二姐,这是在闹哪一出?   一个时辰后,施言吃饱喝足,从酒楼出来。   但她并没有等到蓝衣男子。   施言默了默。   这就更奇怪了……   ****   定北侯府。   锦衣卫的突然到来,自然引起了阖府上下的重视。   定北侯身形修韧,高大挺拔,容貌俊挺,看上去不过才四十岁的光景。虽是武将,但不失俊朗儒雅的气度。   他一身右衽淡蓝圆领长袍,迈入堂屋,对施城的来意,很是不明。   要知道,武不涉政。   当年冠军侯府的惨案,就是最好的例子。   故此,定北侯一惯清高,不喜与京中权贵们走的太近。尤其这人还是施城---一个被帝王灭了阖族,却还效忠于帝王的狼人。   卫严面色微沉:“不知指挥使大驾光临,是有何要事?”   施城转过身来,一改常态,抱拳对卫严做了一揖:“侯爷,我的确有要事告知于你。”   显然,卫严万没料到,指挥使大人会这般态度恭敬。   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么?   卫严面不改色,防备心甚重,尤其担心施城会拉着他做什么惑乱超纲之事:“说。”   施城看出了卫严的提防。   他素来不顾及任何人。   但是无法,他要将二姐暂时安置在定北侯府,只能与定北侯套近乎。   施城忽的咧嘴一笑,少了煞气:“姨父, 坐下说吧,你我本是近亲,何故这般生疏。”   卫严:“……”   此处好像是他的府邸,施城这般自来熟是甚么意思?他还知道自己是他的堂姨父,此前目中无人的时候,怎么不提及近亲?   此事有诈,卫严更防备了,他总觉得施城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不像是侄儿讨好姨父,反倒像是少年郎君在讨好未来岳丈……   卫严绷着脸落座。   施城眼神示意了他。   卫严心中明了,对堂屋中下人道:“都退下吧。”   待厅堂内再无旁人,施城取出了半块玉佩出来。   未及他开口,卫严的心猛然一抽,几乎是瞬间将玉佩夺了过来:“这、这……这是囡囡的玉佩,岂会在你身上?!”   卫严的手在发颤。   施城看得出来,卫严很在乎那个丢失的女儿,如此甚好。   有定北侯府出面,顾九年不放人也不行。   于是,施城添油加醋的,将一切说看了一遍。   卫严起身,在堂屋内踱步,一时间无法静下来:“囡囡她……在顾九年手上?这些年竟沦落在了扬州!”   卫严铮铮铁骨,愣是当场红了眼眶。   扬州瘦马意味着什么,他自然知道。   施城又说:“侯爷莫急,据我所知,顾九年只是将表妹当做了我二姐的替身。但卖身契终归还在顾九年手中,况且,表妹乃侯府千金,她这些年沦落到扬州之事,万不能被人知晓,还望侯爷配合,与顾九年协商一番,给表妹重新编排一个身份。”   卫严内心,震惊与心疼交织。   恨不能领兵杀去扬州,将所有欺过囡囡的人都砍了。   但眼下囡囡在顾九年手中,顾九年与他又是宿敌,此事不太好办。   不过,施城也未免太过自来熟了,表妹都唤上了……   卫严也不是寻常人物,总觉施城动机不纯。   “哦?是么?指挥使的意思是……”卫严安耐住救女儿于虎口的焦急心情,追问道。   施城淡淡笑过。   突然发现,将二姐暂时安置在定北侯府也没甚不好。   从今往后,她就是他的表妹,到底还沾亲带故。   “侯府千金并未走失,只是十年前经大师算命,千金命中注定一劫,唯有在外潜心修行十载,方能消祸。如今十年期限已到,侯府千金可以回来了。”   闻言,卫严也觉得这个主意甚妥:“事不宜迟,本侯这就去向顾九年要人!”   施城与卫严一道出了府门。   看着卫严带着一众护院朝顾府的方向疾驰而去,施城唇角溢出一抹笑意。   二姐,你既不认我,那日后就只能是我的表妹了…… 第二十七章 登门要人(一更)……   “首辅!首辅且留步!”沈浪提着一坛子陈年老花雕, 从六部衙门一路跑来。   沈家四爷,在京中有玉面郎君的称号,自是容貌俊美。   只是提着酒坛子的模样,着实与他的身份不符。   顾九年侧过身, 眼神淡淡, 一眼看穿沈浪意图, 递了一个“本官不欢迎你”的眼神。   这时, 萧渊也从马车上下来, 似乎是恰好偶遇顾九年, 他左手一坛酒, 右手一串烤猪蹄, 一看见沈浪也在, 不由得神色一暗。   沈浪不怎的待见萧渊:“王爷, 你也是偶遇?”   萧渊呵笑:“是啊,没想到这么巧, 能遇见沈大人。”   顾九年放在广袖下的手,无意识的摩挲着玉扳指。   这一幕似曾相识。   彼时在太学, 阿言也格外招人喜欢、追捧。   那些人甚至不在意阿言是个“男子”。   如今, 九姑娘也有同样的魅力。   是她佯装的太像?   还是但凡他身边的女子皆是如此?   顾九年脑中无端冒出“招蜂引蝶”四个字。   这时,一穿着小厮服饰的男子快步走来,靠近了顾九年,压低了声音道:“首辅,定北侯带人硬闯了府邸,眼下就在府上,还说……说今日见不到首辅,就不离开。”   萧渊和沈浪恨不能竖起耳朵偷听。   总算是叫二人听到了关键之处。   定北侯登门闹事了……   这是为甚么?   好奇心急死猫!   顾九年对小厮点头,神情极淡, 他侧身瞥了萧渊和沈浪二人一眼,岂会不明白他们二人的心思:“若无他事,本官就先走了。”   沈浪突然推了萧渊一把,道:“首辅,王爷他打算登门拜访你。”   萧渊咬了咬牙,他不要脸面的么?上杆子去拜访?   顾九年面色依旧深沉,像深秋的天际,极致的阴沉:“不巧,本官今日有事在身。”   言罢,顾九年转身离开,就连背影也仿佛笼罩着一层寒意。   顾九年一走,萧渊对沈浪冷嘲热讽:“沈大人,你好深的心机。”   沈浪不以为然:“王爷难道就不好奇,定北侯为何忽然登门顾府?”   要知道,定北侯与顾九年可是宿敌,二人老死不相往来。至于究竟有何宿仇,此乃后话。   萧渊冷笑:“沈大人,你又想忽悠本王做甚?”   沈浪道:“午后休沐,不如你我二人去看看?”   萧渊:“……”他的确正有此意,也不知九姑娘眼下如何。   这厢,沈浪与萧渊结伴出发,也往顾府的方向而去。   两辆马车渐行渐远时,一蓝色锦缎长袍的男子从墙角走了出来,他负手而立,幽眸眯了眯。   “主子,咱们要跟上么?”随从问道。   男子沉默片刻,嗓音极致的磁性,如他的人一样,卓尔不凡:“暂时不必,且去打听一下,定北侯因何突然去顾府造访。”   “是,主子。”   蓝色衣袍的男子望向青石长街的尽头,眉头微拧。   她真的回来了,这一次,她会选择谁?   ****   青帷马车停在了巷子口,常鸣看着巷子里的数匹骏马,以及持剑的护院,还以为定北侯是杀上门来了。   他撩开车帘,恭敬对顾九年道:“主子,您瞧……这、这也未免……”   未免太过嚣张了吧。   首辅大门前也敢造次,定北侯确定长了脑子么?这到底是多大仇,多大怨?   顾九年剑眉一挑,但瞬间收敛一切 异色。   仿佛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都对他造成不了太大的波动。   下了马车,顾九年走了数丈,才迈入石阶,守门小厮当即上前,为难道:“大人,侯爷非要硬闯,小的怎么也挡不住!”   定北侯是有备而来,还带着近百携带兵刃的护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九年挥了挥手,示意小厮退下,依旧是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庭院中,定北侯与卫家三兄弟皆在,除却患有腿疾的卫长公子之外,老二和老三也皆是手握长剑,兄弟两人在院中踱步,已经没甚耐心。   见顾九年归府,父子四人纷纷望了过去,就连坐在轮椅上的卫长公子也推了轮椅上前。   碍于侯府千金身份尊贵,父子四人当然不能直言,是顾九年.霸.占了他们家的囡囡。   “首辅,本侯有话与你说。”定北侯强忍着杀气,恨不能将面前这佞臣给砍了。   一想到囡囡,是以扬州瘦马的身份待在顾九年身边,且还当了已故顾夫人的替身,定北侯只觉一阵头昏眼花,几乎要心疼的厥过去。   哪怕囡囡已经被奸臣染指,定北侯也只当是自己的女儿,一不小心招蜂引蝶,而顾九年就是花丛中的一只平平无奇的蝴蝶。   顾九年扫了一眼庭院中几人,语气极淡:“本官并不认为,侯爷是过来谈事的。”   定北侯很想摩拳擦掌,咬着牙:“此事事关重大,还望首辅屏退下人。”   顾九年原本压根不关心此事。   但倒也好奇了,一挥手道:“都退下。”   常鸣不敢离开太远,与众小厮守在了垂花门处。总觉得一会要打起来。   这厢,卫家兄弟三人互视了几眼,卫长公子先开口,他与小妹年纪相差甚大,当初他是亲眼看着小妹出生的,如何会不疼惜、爱怜她,小妹走失这十年,他无一日不耿耿于怀。倘若他这个做兄长的稍稍用心,也不会允许任何事发生在小妹身上。   卫长公子先问了一句:“首辅大人是不是从金陵带回了一位小女孩儿?”   在他眼中,小妹就是梳着两只小花苞的女孩儿。   他顾九年若是强.行.占.有,那就是无耻、禽兽!   顾九年的唇微不可见的猛然一抽。   卫家父子几人是冲着九姑娘来的?   “是又如何?”顾九年淡淡启齿。   定北侯忍不住了,仿佛顾九年就是一个欺负少女的大龄男子,即便他容貌再过俊美,体格再过修韧,但年纪摆在这里!   定北侯硬生生道:“那是我的女儿!”   顾九年:“……”   是么?这倒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九姑娘倒是又让他惊讶了。但顾九年面上仍旧不显。   萧渊和施城对此事知晓么?他二人费尽心机找来个替身,结果还是侯府千金。   事情似乎变得有趣了。   定北侯如此兴师动众登门,想来事情不会有假。   顾九年如千万丈死潭一样的眼底,终于起了一丝涟漪。   他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只淡淡道 :“那又如何?黄花现在是本首辅的人。”   文家父子:“……!!!”   黄花?   他们家囡囡打小生的粉雕玉琢,本该就千娇万宠着,奈何命中有劫。如今失而复得,必定接回家中,好生宠爱。   黄花是个甚么破名字?!   为了女儿名声,定北侯还需要顾九年的配合,故此忍了又忍,他从袖中取出了证据,还提出要见女儿一面,只要一切证据确凿,他就要将女儿带走,并许诺顾九年万两白银做谢礼。   卫家父子四人,八只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顾九年。   只等着他给一个准话。   谁知,下一刻,这位大奸佞仍是气死人不偿命:“抱歉,本官不缺银子。”   言下之意,想要换回女儿,这点诚意是远远不够的。   “你!”定北侯快要气伤了。   这时,守在垂花门处的常鸣一看见施言回来,当即兴奋,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兴奋,仿佛这天底下只有他一人知道施言的秘密一样。   “九姑娘,你回来了!”   施言带着扶柳归来,今日出门,并没有如她所愿见到蓝色衣袍的男子。   不过……此时此刻,府上的仗势倒是极大啊。   她正揣测着,是不是顾九年在朝中招惹了什么人,这时,就被庭院中的四名男子直直盯视着。   不知是不是这具身子原主的残存意识,施言胸口忽然一痛。   “囡囡!爹爹的囡囡!”定北侯一眼就认出了女儿。   女儿走失时虽然才五岁,但五官已经长开,此刻看着少女,他当即就能笃定,这就是他的女儿。   施言:“……”   她猛然会想到了什么。   而此时,卫家父子四人皆上前,定北侯眼眶赤红,施言也有种难言的亲切感。   与此同时,施言的目光落在了坐在轮椅上的卫家长公子身上。   她身子一晃,倒是认出了此人。   卫远承,此前在太学的同窗。   他的双腿……   卫远承容貌清秀,因着腿疾之故,常年待在家中,导致肤色极白,看上去比同龄男子年轻许多。   施言看着他这张脸,脑中突然一阵抽痛。   无数画面涌了上来。   朱雀大街、大红吉服、汗血宝马、带着血的长剑……   “官兵追上来了,阿言你先走,我给你挡着!”   “阿言不必管我!你速速离去!”   施言脑中浮现自己身着新娘子的大妆,她手中持着滴着血的长剑,身后是官兵追捕,火把光照亮了半条朱雀大街,然后下一刻,无数箭矢射了过来,卫远承突然扑上前,替她挡住了。   紧接着,官兵杀来,她看见卫远承又生生替她挡了一刀,砍在了双腿上……   尘封的记忆被触发,施言双手抱着脑袋,像有无数根银针同时刺入了她的头颅。   “囡囡……你怎么了?”   “小妹?!”   下一刻,施言眼前一黑,便什么也听不见了,再也没了意识。   卫家老二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接住了小妹,臂弯的分量很轻,他鼻头瞬间一酸,不受控制的脑 补出妹妹在顾九年手里遭受着怎样苛待。   卫家老大与老三也沉了脸。   定北侯心疼不已,若非是女儿被顾九年欺负,好好的人怎会突然晕倒?   一想到顾九年而立之年,女儿才十五,整整大了一倍,定北侯再难以自控:“顾九年,我告诉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你欺负一个小姑娘,你算什么男人?!本侯今天就跟你拼了!”   定北侯是武将,没有文臣的心机与隐忍,直接拔剑。   当即,四处影卫纷纷现身,也拔剑挡在了顾九年面前。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顾九年既不想卖定北侯一个人情,也不想息事宁人,他看了一眼在卫家老二怀中的施言,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侯爷,黄花的卖身契在本官手上,她即便是你的女儿,但也是我的人。今日,你不能将她带走,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定北侯顿时一噎。   顾九年这是打蛇打七寸。   他明知道,侯府必然会护着女儿的名誉,定不会让外界知晓。   一旦事情闹大,对女儿没有半点好处。   定北侯收了手中长剑,硬生生忍成了乌龟:“顾九年,你到底要怎样?!”   今日这一出本不在顾九年的算计范围之内。   但事到如今,他不介意利用九姑娘一次。   他这样的人,早就是一个死人,从十五年开始,他的魂魄坠入深渊,哪怕背负滔天罪孽,他也要颠覆大周,用大周江山给那个人陪葬!   区区一个九姑娘,亦或是定北侯府都不算什么。   顾九年淡淡启齿:“本官想要什么,想必侯爷比谁都清楚。倘若侯爷今日想要接回女儿,侯爷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常鸣:“……”主子好像是不太地道啊。   九姑娘见到家人,这都就激动的晕过去了,主子还扣着人,有些不近人情了呢……   这厢,父子四人又对视了几眼。   最终定北侯还是心软了:“好!本侯这就回府取东西!”   卫家三兄弟并不知道父亲要拿什么来换回妹妹。   但既然是首辅想要的东西,那必然十分重要。   卫二公子将施言抱入了厢房,这才与父亲离开。   走出顾家府邸,卫三公子问道:“父亲,咱们真的就这么走了?”   定北侯叹气:“当然不能放任囡囡在这虎狼之辈的身侧!且等为父回府取一物!”   卫老二这时问道:“父亲,首辅他究竟想要什么?”   定北侯抿了抿唇,但并未答话,眼下只能暂时这么办。   顾九年还能要什么?他是想要卫家的兵权!这虎狼之辈,真真是狼子野心!   ****   顾府大门外的巷子斜拐处,萧渊和沈浪二人眼睁睁看着卫家父子几人又相继离开。   可恨,顾府方才被卫家护院围了一个水泄不通,他二人半点消息没有听到。   沈浪狐疑:“王爷,你猜,定北侯为何又气冲冲的走了?他今日来顾府又是为了什么?我方才瞧见九姑娘入府了。”   萧渊眉头紧拧。   他心 头的疑惑一时解不开,他就一时难以平定心思:“本王怎知?!”   隐在暗处的暗卫甚是惊讶。   主子带回来的九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仿佛人人都对她很感兴趣。   ****   厢房内,扶柳战战兢兢的立在床榻前。   今日的这一幕,真真是吓坏了她。   而此时此刻,首辅大人也来了厢房,扶柳不敢直视首辅的脸,但能够感觉到落针可闻的可怖气息。   许久没有听见动静,扶柳稍一抬眼,就看见首辅的双眼直直的凝视着榻上的人。   这眼神太过凝重,仿佛是盯着猎物的野兽,只要他愿意,猎物必定逃脱不了他的手掌心。   扶柳心尖一跳,不知为何,即便首辅什么也没做,亦是什么也没说,她还是心惊肉跳。   就在这时,榻上人突然梦魇了。   少女的嗓音像是充斥着愤然与怨恨:“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施言猛然间睁开眼来,她惊坐起。   顾九年上前一步,眉眼极淡:“你要杀了谁?”   施言额头冒出薄汗,仰面与顾九年对视,她脑子里浮现出来的那些记忆,皆发生在她临死之前,她身上穿着嫁衣,便是成婚那一日。   卫远承,是为了助她逃脱,才废了双腿……   究竟还发生了多少她不记得的事?   施言双手揪紧了被褥:“首辅,侯爷一定会将我带走。”   顾九年眯了眯眼,察觉到她在故意岔开话题:“本官并非一定要留着你。”   这是什么意思?   施言脱口而出:“……大人是想和侯爷讨价还价?”   顾九年突然觉得,这少女太过聪慧。   倘若阿言还活着,他们的孩子也该有这么大了吧?一定会像极了阿言,聪慧机智。   他好整以暇的俯视着她,眼神不含有任何温度:“本官养了你数日,总不能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果然如此。   施言暂且不知道顾九年想要从定北侯那里得到什么。   不过,她这具身子的原主,既然是定北侯的女儿,她如今占据了她的身子,有必要回到侯府,完成原主的夙愿。   至于以后的事,她再慢慢算计。   施言故意揶揄:“这下可如何是好,首辅日后离世,不能再带上我一块了。”   呵,还会挑衅他?   倒是长了一身的刺,还很坚毅。   顾九年突然轻笑,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已经许久不曾这样笑过了。   “我若想留下你,便是十个定北侯也奈何不了我。”   言下之意,是他不想要她了,所以才会允许她离开他身边。   多么狂妄又自以为是!   换做以往,施言会用实际行动,让顾九年知道,她和他之间,她才是在上面的那一个。   然而如今,她不能暴露身份,只能抱紧了自己的小马甲。   这时,门外想起了响动,施言听见了定北侯气急败坏的声音,她与顾九年对视,她美眸一闪,忽的惊慌失落的大喊:“首、首辅……不要!我再也不敢了,首辅莫要打我!呜呜呜……”   少女的声音 传出门外。   这求饶声真真是可怜楚楚,叫人闻之泪落。   定北侯登时心疼的难以自控,当场爆了粗口:“好一个狗娘养的顾九年!老子才走没一会,就这样欺我囡囡!我卫家再不济,也有十万兵马!”   大不了,背上大罪,踏平了顾府!   他真想这么干,并且在脑子里演练了一遍。   卫长公子行动不便,卫老三和卫老三也不能忍了,父子几人直接推门而入。   此时,就见少女缩在床榻,墨发倾泻,她抓紧了被褥,一副担心竭虑,哭红了眼的样子:“我、我怕,首辅别……别那样对我,我不想当令夫人的替身。”   “……!!!”   好一个不知廉耻的顾九年,竟拿侯府千金当替身!   定北侯握着宝剑,脑子里只想砍杀了顾九年。   卫二瞧见小妹吓成那样,也没了平日里的清风朗月之态,对顾九年横眉冷对:“首辅,真是没想到,名义上追悼亡妻,守身如玉,背地里对一个小姑娘如此残忍?!亏得我卫家今日找上门来了!”   卫三年纪不大,还未弱冠,但为人一惯持重,此刻也是不能忍:“首辅,我妹妹云英未嫁,首辅只怕不宜出现在这间屋子里吧!还请首辅出去!”   扶柳:“……”她真是大错特错了,原来真正可怕的人不是首辅,而是九姑娘……   顾九年:“……”   此处好像是他的府邸,黄花目前也是他的人。   但,他当然不会留下来被众人唾弃。   顾九年离开之前,看了一眼床榻,只见少女仅仅露出一双滴溜溜、湿漉漉的大眼,一脸防备的看着他。   顾九年掌心莫名生痒。   定北侯保持着家主该有的仪态,但语气已经是十分不满:“首辅请吧,本侯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顾九年的视线终于从少女身上移开。   他不屑于口舌之争。   便是他欺负了黄花,那又怎样?谁能奈何得了他?   这厢,顾九年与定北侯单独去了书房谈话。   无人知晓,他二人之间究竟谈了些什么。   等到定北侯从书房出来,他已是一身薄汗,仿佛刚才与人酣畅淋漓的打了一架。   然而,顾九年却还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首辅大人,面容无波无澜。   “父亲,囡囡已收拾妥当,就等着您一道归家了。”卫长公子道。   他很疑惑,父亲到底答应了顾九年什么条件,但父亲不肯坦白,他多问也无益。   施言稍作梳妆打扮,但眼眶依旧红红的,像极了被人欺负过的少女,她望向顾九年:“首辅,扶柳我就带走了。”   顾九年对一个婢女完全没有兴趣。   不过,奇怪的是,方才将两份卖身契交到定北侯手上时,他心头略过一丝异样,但不明显。   顾九年点头。   施言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顾九年唇角一抽,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目送着卫家一行人离开。   不得不说,能用九姑娘换来他想得到的东西,的确让他惊喜了。   常鸣上前 ,神情为难:“主子,卫家人都走了,九姑娘她……她当真不回来了?可是她、她……”她明明就是夫人啊!主子将来看别后悔。   顾九年眯了眯眼,对常鸣的话置若罔闻。   所以,一开始是萧渊几人联手,将那女子送到他眼前,她竟然又是定北侯之女,萧渊知道此事么?   萧渊真是个呆子,十五年过去,越发呆了。   ****   “阿切——!”   正与沈浪在茶楼饮酒的萧渊,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定有人在背后诋毁他,萧渊暗暗的想着。   此时,一穿着锦衣,头戴瓜皮帽的男子上前,道:“王爷,打听清楚了,定北侯刚刚接回了寄养在外十年的女儿,那女子其实就是九姑娘!”   萧渊一怔,沈浪也明显吃惊。   九姑娘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卫家女?   沈浪灌了一口酒压惊,问道:“九姑娘竟然是侯府千金,我说王爷,此事,你之前难道一无所知?”   九姑娘终于逃出了魔爪,萧渊心情好,他似乎忘了,此前便是他亲手将九姑娘送到了首辅手中的。   萧渊:“本王岂会知?”   他若是一开始稍稍留意,也不会将九姑娘送出去。   真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沈浪拧眉:“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他猜来猜去,万没有猜到这一重。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九姑娘再也不是顾九年的人了,她既是侯府千金,又未许配人家……   沈浪突然一声猛咳,被自己的臆想吓到了。   他敢肖想么?   以前倒是想过,只可惜败给了顾九年。   萧渊狐疑的看着他:“沈大人,你在想什么?”   沈浪饮了酒,遮掩微微泛红的面颊:“没想什么。”   萧渊看了他几眼,总觉得沈浪有事瞒着他……   ****   已是午时过后。   顾九年尚未用午饭。   婢女端上饭菜时,他只觉一阵索然无味,毫无食欲。   不得不说,黄花的手艺当真不错。   顾九年没什么.欲.望,口舌之.欲.亦然,但面对着一桌菜色,竟察觉食之无味。   “撤了吧。”   京城今年的孟夏似乎格外热,他内心烦闷。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梅苑,顾九年推开门扇,入眼还是熟悉无比的画面。   婚房是他亲手布置,每一处皆刻入了他的脑子里,顾九年迈入屋内,像是久归的故人。   还是如往常一样,只是进来待上片刻。   目光落在梳妆台上时,顾九年眸色一滞,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他的神经,他怔然稍许过后,猛然低喝了一声:“来人!”   守门婢女急忙低垂脑袋走来:“大人。”   顾九年清隽的面容露出些许急躁:“谁来过这里?”   婢女不敢隐瞒,如实禀报:“回大人,是那位九姑娘。”   顾九年剑眉紧蹙,这些年无人敢踏足梅苑半步,他倒是忽视了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女子。   她为何要拿那只匕首?   顾九年的记忆不会出错,别说是搁置在梳妆台上的匕首,就是婚房内少了一条枕巾,他都会知 道。   从梅苑一路疾走到了垂花门,常鸣等人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小厮领着一酒楼小二过来,小厮为难道:“大人,这小二说,九姑娘今日中午在酒楼赊了账,记在了大人您的名下。”   顾九年面色紧绷,没有搭理那小厮,大步径直往门外走,直接吩咐车夫:“去定北侯府!”   常鸣:“……”主子这个时候去定北侯府真的合适么?   他真担心主子会被轰出来。 第二十八章 是个妖精(二更)……   定北侯、卫二与卫三, 皆骑马走在前头。   施言与卫远承坐在马车中。   彼时,卫、施两家交好,又都是武将之户,且, 两家也沾亲带故。故此, 施言与卫远承算是结识于幼时。   他也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己女扮男装混入太学的事。时常帮着她胡作非为。   十五年前, 他为了她断了腿, 十五年后她又成了他的妹妹。或许, 是老天给了她一个偿还的机会。   见到故人容貌如初, 却再不能如当初一样策马驰骋, 施言泪落如雨。   卫远承以为小姑娘受了大委屈, 温和一笑, 如清风朗月般俊朗:“囡囡不怕, 日后有父亲和哥哥们护着你,以前的事都忘了吧, 家中会给你打点好一切,便是首辅也不会再欺负你。”   施言点头, 问道:“大哥, 你的腿……郎中如何说?我倒是知道顾九年身边有一位神医,叫奎老,许能治好大哥的腿。”   奎老哪里是顾九年的人!   他本是当年冠军侯府的家臣,施言不知道顾九年用了什么法子,将奎老困在了他身边。   卫远承忽的一哂,倒是觉得妹妹没有那般柔弱,竟敢直呼首辅的名字,他道:“妹妹,日后还是不要直呼首辅名讳的好, 他这个人……不好惹。卫家与他有宿仇,不便出面请神医,再者,大哥现在也挺好。”   施言看着卫远承的腿,心中着实不好受。   她定要治好他。   卫家请不来奎老,她可以。   “大哥放心,会有法子治好的。”施言红着眼眶,莞尔一笑。   大约是失了至亲,如今又多了至亲,她难免控制不住自己,笑着笑着又哭了。   卫远承拉起妹妹白嫩的小手:“不哭了,大哥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我们囡囡再无人欺负。”   被家人护着的感觉可真好。   施言想起了前世的父亲、母亲、长姐……还有弟弟。   马车缓缓停下,定北侯府大门外已经站着一众人。   侯夫人萧氏早就翘首以盼,自从女儿走失后,她十年如一日茹素,原本就是娇花一样的人物,愣是在檀香灰里度过了十年。她未顾及老夫人,直接迎上前,美人就是美人,便是岁月流逝,也亦然风韵犹存,甚至于还带着几许少女的娇气。   侯夫人直奔马车,哭红了眼:“娘亲的囡囡……”   施言认识侯夫人,她与前世的母亲是堂姐妹,算是自己的姨母,更重要的是,侯夫人的容貌与母亲甚 是相似。   施言一下马车,就直扑侯夫人怀中,嚎啕大哭了起来。   天杀的贼老天,让她一醒来就是十五年后,且还让她失去了一切,她能忍到此刻,已经是性子坚毅了。   她放开了束缚,哭得身子发颤。   且就让她放纵这一刻……就这一刻。   定北侯一个铮铮汉子也抹了泪,他这辈子唯有两个弱点,一个是夫人,另一个就是女儿。   就在一家子沉浸在团聚之中时,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且这马蹄声甚是急促,仿佛是疾驰而来。   “父亲,好像是顾家的马车。”卫二当即警觉。   定北侯一定睛,果然就看见马车外挂着“顾”字徽牌。   他脑壳突然胀痛,手搁置在了剑柄上,十分防备。   马车一停,顾九年就下了马车,他双腿修长,几步就走上前,眉心微拧,直言道:“侯爷,本官有话与令千金说。”   定北侯的脸色铁青。   从未像现在这一刻,如此厌恶顾九年。   他前脚将女儿领回家,顾九年后脚就追过来了,真真是不够自重!   “首辅,我女儿与你从未见过,也不相识!”定北侯咬牙切齿,他已与顾九年谈好,没想到这厮这样快就变卦!   此时,施言从侯夫人的怀里出来,少女方才哭过,面颊粉润酡红,双眼雾蒙蒙的,像只呆萌的狸猫。   顾九年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藏的太深。   顾九年没有顾及定北侯的挑衅,直接问施言:“不知卫姑娘可否……”   未及顾九年说完,施言立刻嘤嘤嘤哭了起来,这具身子娇软,估计此前在扬州被苛待了饮食,腰身纤细,一掌可握,整个人看上去又如早春的娇花,分外惹人怜爱。   “嘤嘤嘤……首辅大人,我是卫家女,不是贵夫人的替身,也不认得你,与你素未蒙面,还望首辅莫要纠缠。”少女藏在侯夫人身后,只露出一双雾蒙蒙的眼,像受了惊吓的小鹿。   施言大约猜出顾九年来意。   那把匕首,算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后来又捅入了她的心窝。   顾九年这么快就知道匕首被她拿走了?匕首很重要,她必须带走。   顾九年:“……”呵,素未谋面?   他原先以为,这小女子是朵古灵精怪的小黄花,可原来……还是只妖精!   男人薄唇紧抿,他知道少女在装,并且挖了一个坑给他跳。   奈何,他好像无计可施。   侯夫人美眸冷冽:“首辅,我侯府不欢迎你,还请首辅速速离开!来人,送客!”   侯夫人当即吩咐了护院,开始行动。   倘若顾九年还不离开巷子,她就要命人将他架出去了。   定北侯当即配合自己的夫人:“首辅,请吧!”   卫二与卫三同样拔剑示威。   脾气一贯很好的卫远承从马车上下来,他自己推着轮椅,面色阴沉:“首辅位高权重,我卫家也不是好欺负的,只是首辅着实令我不齿,也不知表妹泉下有知,会如何看待首辅?!”   他口中的表妹是指前世 的施言。   顾九年胸膛微微起伏。   那双幽若寒潭的眸子再度望向了施言,他后槽牙发痒……   但也只是看了几息,顾九年转身,带着人离开。   常鸣一脸灰白,他跟在主子身边多年,从未像今日这般窝囊过。   不过,九姑娘怎么好像不太一样了?咋说哭就哭了呢?   这厢,顾九年上了马车,他沉寂了十五年,不曾像今日这般暴怒,男人握了握拳,一腔火气无处可发。   透过车帘,他往外望了一眼,就见那可恶的小女子,在卫家的簇拥之下,可怜楚楚的迈入了府门,仿佛她当真在他手上遭受了大罪。   顾九年:“……”   “砰”的一声,顾九年一拳头砸在了马车车壁上。因着力道过大,马车原地晃动了几下。   常鸣心一惊。   主子多久没这般情绪波动过了?   他都险些忘了,主子会是一个流露情绪的人。   ~~~~   施言对侯府的人员结构并不陌生。   她年幼那会便常常登门侯府玩耍,上辈子她活着时,卫三公子还是一个小孩儿,如今却是比自己年长了几岁,身段高大颀长,器宇轩昂。   侯府老太君,并非是定北侯的生母,而是老侯爷娶的续弦,侯府没有分家,下面还有两房嫡出。   除却一些面生的小辈之外,施言对几房的夫人们皆眼熟。   老太君如今算是她名义上的祖母,定北侯发话,既然千金只是寄养在外,她也不便揭开遮羞布,装作不知道施言是从扬州买来的。   “好孩子,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老太君命嬷嬷备了见面礼,她看上去精神矍铄,只是面颊消瘦,看着面相并非是好相处的人。   施言感觉不到老太君的疼爱,她猜测,自己这具身子的主人,不是老太君的嫡亲孙女,老太君对她没有情义,也是正常。   “多谢祖母。”施言福了福身子,眼泪汪汪的望向了侯夫人,“母亲,女儿此前撞坏了脑袋,将什么都忘了,名字也不记得了。”   好端端一个侯府千金,如何说丢就丢了?   这一点存疑。?   再者,施言的确不记得原主的一切,她如实说出来,也能消了侯府的疑虑。   侯爷夫妇二人闻此言,一半是愤怒,一半是对女儿无尽的怜惜。   “囡囡,我儿,你原先叫卫锦言,繁花似锦的锦,言入黄花州的言。”侯夫人搂着女儿的小细腰,简直不敢想象,女儿此前在扬州饿成什么样,才致一把小腰如此纤细。   施言正伤神,闻言,不由得唇角一抽。   一听见“黄花”二字,本能的浑身心不舒畅,仿佛顾九年的威压,依旧如影随形。   随即,二房夫人王氏,与三房夫人姚氏,皆给了贵重见面礼。   二、三两房的公子和姑娘们也都黯然神伤,仿佛皆因为施言的遭遇而悲切不已。   定北侯收敛眸中恨意,柔声道:“囡囡先回去歇着,你的院子还是原先的样子,等你歇息好了,再让你母亲带你四 处转转,看看是否能想起来。”   施言点头。   她的确乏了。   这具身子着实经不住操劳。看来,她需要早日拾起前世的武功,虽然没有武功底子,但她记得所有招术。   定北侯总觉得对女儿付出的不够多,又说:“自今日起,爹爹给你安排二十名护院,你走到哪里,就让他们跟到哪里。”   除却长房之外的众人:“……”   施言甜甜一笑,她眼下的确需要一些武力。   ~~~~   亲眼目送着施言进入了闺院。   定北侯面色突然转为阴沉,与三个儿子在院外小径谈话。   “老二,你即刻吩咐下去,扬州那边,但凡插手过囡囡的事的人,一律处理干净了!另外……找到那个人贩子,我要让他死!”定北侯胸口一直憋着一口气,实在难以下咽。   他放在掌心呵护的女孩儿,这十年被歹人残害至此!当初以为是被拐入了冀州一代,没想到会是扬州!   卫二也甚是愤恨:“哼,这些年不知多少良家女子被卖去扬州,儿子定命心腹亲自去查办这件事,即便不能将扬州那边一锅端了,也定会重创!”   卫三拧眉思量道:“父亲,大哥,二哥,你们说,方才首辅为何又追了过来?”   顾九年绝对不是出尔反尔,以及会冲动行事的人。   父子四人陷入沉默,皆无法理解顾九年的行径。   卫远承轻叹一声:“无论如何,再不能让首辅接近囡囡半步!”   旁人不知,但卫远承却很清楚,妹妹长的太像那个人了!甚至于不久之前在府门外的矫揉造作之态,也与那人甚是相似。   ~~~~   侯夫人拉着女儿的小手,又命了婆子提了艾叶泡制的热水过来,看样子是要陪着施言沐浴。还挥退了所有下人。   施言岂会不明白侯夫人的小心思。   待.衣.裳.退.尽,侯夫人怜爱的看着女儿白.皙.娇.嫩.的模样,随即又红了眼眶,尤其是看到女儿手臂上红艳艳的守宫砂时,侯夫人喜极而泣。   “亏得首辅做了一回人。”首辅人哽咽道。   施言:“……”   沐浴之时,侯夫人没有离开,女儿这等容色,别说是男子,就是她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她很想知道有关女儿一切,故此,实在忍不住就说了:“囡囡,这里没有旁人,你告诉母亲,你在首辅身边这阵子,他……可曾对你毛手毛脚?”   施言看着侯夫人,仿佛是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倘若是她被人欺负了,母亲也定然会替她出头。   她不想让侯夫人担心,遂,昧着良心道:“娘亲放心,首辅他可能不太行。”   侯夫人一僵。   是么?   难怪这些年不曾续弦。 第二十九章 纷纷登门(三更)   原来首辅不行啊。   扶柳就在屏风外面乖巧伺.候着。   她终于明白, 为何姑娘待在首辅身边那样多时日,首辅从未僭越过男女之事,而且姑娘这样的娇俏美人,首辅没理由不动心, 却原来是这样 的缘故。   扶柳一想到首辅那张俊美的惊为天人的脸, 不免觉得可惜了……   这厢, 施言出了浴, 侯夫人瞧着女儿虽是清瘦, 但身段玲珑, 尤其是.腰.窝.那.惊.人的弧度, 真真是个小美人。她笑道:“言儿, 日后爹爹和娘亲定给你找一个绝世好夫君。”   一般人根本配不上她家囡囡。   施言只莞尔一笑, 少女刚刚沐浴, 面颊像是爬上了一抹醉红,半分娇憨, 半分妩媚。   这辈子还嫁人么?   她不曾想过。   ~~~~   侯夫人迫不及待将消息告诉了定北侯父子四人,并且表示, 她对顾九年不行这件事, 还是很惊喜的。   定北侯父子四人怔了怔。   没想到啊没想到……   不过,父子几人丝毫也不同情顾九年,囡囡还是完璧之身,这无疑是一桩大喜事。   倒不是嫌弃妹妹曾经流落扬州,而是一想到妹妹不曾被欺负过,父子几人忍不住心情舒畅。   “难怪首辅整日面色阴沉,我原以为他是如何阴骘城府,却原来是另有隐疾。”卫二生的俊美,他一笑, 身后宛若有无数桃花纷落。   卫三也配合:“不过说话回来,还真多亏了首辅不行。”   父子四人笑了笑,恨不能给顾九年送一块柳下惠的匾额过去。   ~~~~   施言立在闺院中,对身侧充满好奇心的扶柳道了一句:“柳儿,你且先退下。”   扶柳脆脆应了一声,她原先还想让姑娘在首辅跟前争宠,可眼下看来,还是侯府千金的日子舒畅啊,连带着她也过上了每日能吃饱的日子,扶柳笑眯眯的退开了数丈远。   这时,施言抬手摘了一朵芙蓉花,道:“素素,你出来吧。”   她身边有暗卫,前一刻,暗卫已经告知她,院中潜入一位“客人”。   施言没有让暗卫直接将素素捉来。   这傻姑娘受了十五年的苦,施言想好好疼疼她。   素素没想到自己这样快就暴露了。   公子说郡主还活着,且又暗中吩咐她照料这位九姑娘……又确切的说,是侯府千金。她本就起疑,也不曾见过公子对谁上过心。   但疑虑大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容易胡思乱想了。尤其是这位侯府千金与郡主的容貌那样相似。   素素悄然走了出来。   只见少女眼眸明亮,正眨着纯真的大眼看着她。   素素后脊背发凉。   施言往前走了一步,抬手就抚摸了素素的面颊。   素素的脸顿时一红:“你、你……”   施言已屏退了暗卫,扶柳不是她所担心,故此,施言没有隐瞒,直接道:“素素,是我,我回来了。”   素素僵在原地。   这世上除却郡主之外,没有人摸过她的脸。   起而复生?借尸还魂?   这些也未免太过离奇。   但郡主的眼神错不了,素素结合这阵子发生的种种,以及公子对她说过的话,顿时泪落如雨。   十五年故人相见,唯有泪千行。   素素紧绷了十五年的神经忽然在这一刻放松了下来,她一手捂着唇,不 让自己哭得太过狼狈。   施言上前,拥着她,一手轻拍着素素的后背,柔声宽慰:“好姑娘,想哭就哭,我理解你,从今往后,由我照顾你。”   “呜呜……”素素再也忍不住,也抱着施言,嚎啕大哭了起来。   不远处的扶柳看呆了。   她和姑娘在金陵也算是共患难了一场,她以为自己是姑娘最器重的婢女,这怎么……从哪儿又冒出一个?   扶柳顿时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这厢,素素的情绪平静了稍许,她放开了施言,又细细打量了她,暗暗庆幸在金陵那会没有伤害到郡主。   “素素,日后跟在我身边,但你要记住,琼华郡主早就死了,我是侯府千金,卫锦言。”   素素岂会不明白郡主的意思,她连连点头:“我省得了!”   施言眼下是娇宠一身,想要留一个婢女在身边实在简单。   主仆二人尚有太多话要说,却在这时,守门小丫鬟过来禀报:“姑娘,二小姐来了。”   施言这具身子的原主,算是侯府的嫡长女,即便她走失十年,定北侯夫妇也不允许任何人抢占她嫡长女的身份。   故此,即便二房嫡女卫玉燕也是十五,也只能居于其下。   方才父亲当众交代过,让她好生歇息,不成想这位二小姐还是来了。   “让她进来吧。”施言道了一句,十五岁的面容,冷清沉稳中透着一丝强势与冷硬。   不多时,卫玉燕由婢女领来西侧花厅。她自幼娇生惯养,自诩容貌出众,但看见施言的第一眼起,她隐隐有了危机感,尤其是此时,施言刚出浴不久,又换上了一身软烟罗,不施粉黛,却如娇艳桃花,仿佛四周日光也在她的衬托下,而显得黯淡了。   卫玉燕打量了施言几眼,拧了锦帕,不愧是侯府养出来的嫡女,很快恢复常色,上前握着了施言的手,瞬间红了眼眶:“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些年祖母、侯爷大伯和伯母,都在四处找你呢。”   施言淡笑而过,抽回了自己的手:“二妹这是在说什么?我怎的一句听不懂?”   卫玉燕一怔,猛然意识到面前少女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正发窘,施言面色微冷:“我父亲母亲这些年将我寄养在外,自是知晓我在哪里,又何来寻找一说?”   她占了原主的身子,定然不能让旁人污了原主的名声。   卫玉燕一时间僵住,唯有嘤嘤嘤的哭泣抹泪:“姐姐,我、我……我没有旁的意思,我只是……”   施言无暇与她纠缠:“我今日刚回府,要歇息了,妹妹先回去吧,改日你我姐妹再聚。”   卫玉燕咬了咬牙,囧态大发,只能涨红了脸离开。   素素一眼看穿,道:“姑娘,二小姐这是来打探虚实的。奴婢猜,二小姐一定是嫉妒姑娘。”   她家郡主世间独一无二,真真是任何时候,皆有人嫉妒。   施言淡淡笑过:“无妨,不过是小角色,不必放在心,不过 ……”她眼眸一亮,对不远处的扶柳招了招手。   扶柳当即大喜,甚是喜欢被姑娘召唤的滋味,迈着飞快的小碎步走来:“姑娘,婢子在!”   施言问她:“方才二小姐所言,你可都听的所差无几?”   扶柳咬唇,她可不是故意偷听的,她实在是忍不住关心姑娘的一切大小适宜。   施言没有训斥她,只道:“你去将原话告之侯爷与夫人。”   扶柳见姑娘非但没有怪罪她,还交代给她任务,可见她在姑娘心目中还是有地位的。   “是!婢子这就去!”   扶柳办事利索,向侯爷与夫人禀报过后,还得了赏银。   她面上笑眯眯的,姑娘果然最看重她,好差事都交给她来办。   ~~~~   “岂有此理!”定北侯气得掷了茶盏。   侯夫人冷喝了一声:“二房当真愚蠢恶毒!囡囡好不容易归来,二房就是如此对待囡囡,玉燕也是个蠢的,侯府千金名声受损,对她哪有一分好处?!夫君,此事我不能忍!”   定北侯惧内,侯夫人脸一沉,他当即发话:“夫人放心,这件事为夫也不会罢休。”   当下,定北侯就直接去见了老太君。   老太君听说了此事,面色一白:“来人,把玉燕给我叫来!混账东西,如何能那样编排长姐!”   老太君虽然不是定北侯的生母,但对重新归来的千金,也是半点不敢马虎,没想到自己的嫡亲孙女会那样愚笨,竟迫不及待去打探。   还是亲自跑去丢脸!   老太君面上一阵阵火辣辣的难受,仿佛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卫玉燕过来时,定北侯已经离开,小辈之间的事,他不便亲自插手。   “祖母,您叫我有何事?”卫玉燕神情失落,还沉浸在容貌被长姐辗轧的苦恼中。   “啪!”   老太君一巴掌煽在了卫玉燕脸上:“你这个没脑子的!言姐儿是长房的心肝宝贝疙瘩,这才回府头一天,你就去挑衅,你是想挑起长房和二房的纷争么?!甭管言姐儿是从哪里归来,她就是侯府千金,这些年也只是寄养在外,从未走失!”   卫玉燕被打蒙了。   长姐没有归来之前,她才是侯府备受宠爱的小姐,祖母别说是打她了,就连言辞厉色都不曾有过。   “祖母!可是分明有人瞧见大伯是从首辅府上接来了长姐!”卫玉燕不服气。   老太君脑中一阵嗡鸣,顿时觉得这些年对孙女的宠爱都是白费了:“胡说!你编排你长姐就算了,还扯上首辅?!首辅是何许人也?! 你十五了,定亲在即,你长姐的名声毁了,你也别想高嫁!”   卫玉燕猛然一怔。   她是侯府嫡女,姑母是当今贤妃,表哥是四皇子,身份尊卑,她极有可能成为四皇子妃,可倘若长姐名声受损,她即便嫁入皇家,以后也会被指指点点。   她怎就忘记这一层了呢?   卫玉燕也恨不能打自己几巴掌,哭道:“祖母,是孙女一时糊涂,孙女下回再也不 敢了!”   老太君揉了揉眉心,看来她还是得在侯府敲打敲打,以免再有人嚼舌根子。   当天傍晚,整个侯府噤若寒蝉,再不敢非议大小姐的事。   ~~~~   三日后,侯府举办了雅集,几乎邀请了京城所有贵族世家。   名义上是雅集,实则是侯府向外界正式宣布,侯府千金归来了。   雅集开始之前,素素悄然来到闺房,对扶柳道:“你先回避,我有话与姑娘说。”   扶柳正伺.候施言梳妆,自达主子收了这位素素姑娘,扶柳隐约觉得自己失宠了,她努努嘴:“素素姐,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么?”   素素懒得与她计较。   施言透过铜镜望向扶柳:“柳儿,你先下去。”   扶柳张了张嘴,姑娘明明还是极致温柔美貌的女子,可一旦严肃起来,仿佛又透着狠意,她只好应下:“姑娘,婢子省得了。”   扶柳退下,素素才压低了声音道:“姑娘,高夫人今日携带高塞的贵妾登门了。”   素素嫉恶如仇,她也怀疑大郡主之死,一定是高家促成的。所以,对高塞直呼其名,而不再是冠军侯府的大姑爷了。   施言眸色一寒,如日光下的凛冬冰锥。   有太多的事,她不敢细问。   因为心中也已经知晓答案,若再细问,她担心自己无法继续隐忍下去。   至少,她眼下还不能倒!   施言站起身,问道:“贵妾?”   素素愤恨,说:“当初高塞花言巧语,为了求娶大郡主,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可咱们侯府出了事后,高塞就连大郡主都保不住,害了大郡主那样惨死。他就连顾九年都不如,顾九年好歹一直不曾续弦纳妾,高塞在大郡主走后第二年就纳了贵妾赵氏,不过老天有眼,高氏一直不曾有孕。”   “……”施言第一次听到素素夸赞顾九年。顾九年的优秀,全靠着旁人衬托啊。   施言又问:“小明那般纨绔浪荡,可是与高氏有关?”   素素一顿,这才明白施言指的是谁。   “高小公子自幼骄纵,以婢子看,高家根本不打算栽培他,那赵氏表面上对他呵护有加,但实则……是在害他啊!高小公子十五岁了,还不曾入太学呢!”   施言眯了眯眼,眸中冷光乍现。   “素素,一会去了筵席处,你先找到太傅夫人,然后再这样做……”施言在素素耳侧低低的吩咐了几句。   素素听闻,有些不解:“姑娘这是打算作甚?”   施言冷笑:“引鱼上钩。”   她暂时无法当面质问帝王,为何要残害她全家,便是长公主---帝王自己的嫡亲姐姐也不放过。   但对付高家,她还是有主意的。   素素似乎明白了,大喜道:“姑娘,婢子懂了!婢子这就去。”   ~~~~   侯府女席处,突然一阵骚乱。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夫人您快醒醒!”   “快来人啊,太傅夫人昏厥了!”   “……”   惊慌之中,无人察觉到施言由婢女簇拥着走来,素素 上前附耳道:“姑娘,都办好了,太傅夫人并无大碍,婢子只是弄晕了她。”   施言淡笑点头。   据她所知,太傅夫人早年患有头疾,常年求医问药。   施言走上前,对围在太傅夫人身边的人群道了一句:“劳烦诸位夫人、小姐稍稍让开。”   甜美的嗓音带着些许清冽,如石上清泉,悦耳动听。让人不经意间就被这道声音所吸引。   众人纷纷回望,即便在场中人,见过施言的人极少,但仿佛只一眼就能猜出,她便是侯府寄养在外的千金。   施言径直走向太傅夫人,未及郎中赶来,她从婢女手中扶过太傅夫人,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她一双灵活的手,在太傅夫人头顶、脖颈的几道穴位上摁压了几下。   女席处,皆是养尊处优,以及娇生惯养的小姐们,何曾见过这般架势,不免对这位侯府千金更是好奇。   无数双眼睛皆盯着她看。   美人姣姣,灼灼其华。   这世间美人虽多,且京城贵圈也不缺美人,但眼前少女的美,却难以用言辞去形容,是那种只一眼就能让人记忆犹新的美。   “咳咳咳……”   一声闷咳声传出,太傅夫人悠悠睁开眼来。一看见施言,她明显怔住,只觉无比眼熟。   施言笑道:“夫人醒了?敢问夫人可是患有头疾己久?”   太傅夫人只觉一阵轻松,方才的昏厥感消失大半,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她由嬷嬷搀扶着站起,不由得打量起来了施言:“这位姑娘是……”   侯夫人早就安奈不住了,见女儿这般沉稳,比同龄的少女严谨的多,既是心疼又是欣慰。   “这是我女儿,我家囡囡。”侯夫人上前拉住了施言的小手,放在掌心轻轻.揉.了.揉。   不知是谁人道了一句:“方才是卫大姑娘救了太傅夫人呢!”   此话一出,在场女眷们更是对施言投来好奇的眼神。   太傅夫人露出惊艳之色:“卫姑娘年纪轻轻,莫不是会医术?”   施言莞尔一笑,落落大方,清媚中透着同龄人没有的自信:“实不相瞒,在外这十年,我有幸拜了李神医为师,略懂医术。若是夫人不嫌弃,日后我倒是可以帮夫人调理头疾。”   李神医?!   太傅夫人大喜,她的头疾难以忍受,已经到了活不好也死不了的地步。   而李神医行踪不定,传言他早就远游海外。   众人万没想到,流落在外十年的侯府千金会有这般造化。   原本还有人好奇,这位侯府千金在十年前都发生过什么,但一听她是李神医的徒弟,便无人再往其他方面去想了。   众人投来或是艳羡,或是嫉妒,或是好奇的目光之时,施言扫视了一圈,对其中几位夫人小姐道:   “这位夫人应有失眠之症,故此面色常年蜡黄。”   “姑娘你可是癸水紊乱?我这里倒是有几幅药到病除的方子。”   “这位姑娘五官秀气,只可惜面上长了红疙瘩,若想治好脸,大可听我 一言。”   “……”   一时间,但凡身子骨有些小毛病的夫人与贵女们皆围了过来,恨不能将独自“霸占”施言。   此时,高夫人用了胳膊肘戳了一下她身侧的贵妾赵氏,小声嘀咕:“你也去让卫姑娘瞧瞧。”   赵氏当然想去,尤其是听到卫姑娘对妇女疑难杂症也甚是了解,她盼孩子都盼了十几年了,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可她根本挤不过去啊!   在场众人的身上毛病皆被施言说中,太傅夫人更是对施言赞不绝口。   侯夫人一脸与有荣焉:“是啊,我家言儿的确是个出众的姑娘。”   施言倒不会给每一位夫人小姐都看诊。   她今日的目的达到了   不过只是想要一个粉墨登场的机会。   老太君笑的很艰难,这位大孙女可真是让她刮目相看呢,好好一个雅集,愣是演变成了看诊会。   卫玉燕今日格外隆重打扮了一番,今个儿到场的夫人们多半是高门大户的宗妇,她这几年一直挑挑捡捡,还没正式许配人家,本想趁着今日的机会,好生展露一番。   可谁知,雅集还没开始,所有人都围绕着姐姐打转了。   卫玉燕站在一旁,昂贵的首饰与华贵的衣裳,却依然让她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   卫远承得知女席处的消息,他凝神片刻。   “大哥,真是没想到小妹还有这样的造化。”老二几乎红了眼,小妹的师父可是李神医啊,大周多少能人异士都没有那个机会得到李神医的青睐。   卫老三顿时觉得自己也并没有多优秀,和妹妹比起来,他略显逊色:“是啊,小妹流落在外数年,竟还习得了这一手好医术。”   定北侯红着眼眶,负手而立,望着女席处的方向,眼神充满怜惜。   这时,一戴着瓜皮小帽的小厮走上前,恭敬道:“侯爷……那个,指挥使、骁王爷、沈大人,以及盛家小公爷,高家小公子等人皆携带重礼登门了。”   今日雅集,几乎邀请了京中所有权贵,只不过男女席是分开而设。   然而,方才小厮提及的这几人,侯府根本没有递帖子。   尤其是顾九年!   定北侯胸膛憋闷,总觉得外面那些猪,都肖想他家的小白菜。   “礼物搁置库房,此事不必告之小姐。”定北侯严肃道。   “是,侯爷。”   父子四人眼神交流了一下,纷纷达成一致意见。礼物收下,人就不欢迎了…… 第三十章 衣裳不整(四更)   定北侯府的前院酒馈处, 大周朝的权贵们纷纷到齐。   只是众人眼下皆是眼观鼻鼻观心,眼角的余光时不时瞥向顾九年。   他这人素来不太合群。   就那么独自一人立在几株高耸的芙蓉花树下,他身着玄青色暗纹的直裰,背脊挺直消瘦, 从背后去看, 长身玉立。   众权贵不敢明面上交头接耳, 但着实是好奇心甚重。   顾九年与定北侯素来不和, 二人寻常见了面, 也皆是目中无人, 互相不将彼此放在眼里 。   今日侯府设宴, 顾九年竟然登门, 这着实是一桩奇闻。   沈浪与萧渊非常有默契的结伴而来, 见顾九年也在, 沈浪有意打探,问道:“王爷, 你不觉得奇怪么?顾九年怎会将九姑娘还给侯府?”   萧渊也疑惑。   但只要九姑娘不在顾九年手上,萧渊就觉得通心舒畅。   他唇角溢出一抹笑意:“九姑娘也算是本王的表妹。”   贤妃是定北侯府的姑娘, 四皇子是九姑娘的嫡亲表哥, 那么就间接的表示,萧渊也是九姑娘的表哥了。   沈浪:“……”   身后一道声音传来:“巧了,她也是我表妹。”   说话的人是施城,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宝蓝色云纹团花湖绸直裰,墨玉冠束发,面容捯饬的干干净净,看上去十分骚气。   沈浪的脸更沉了。   萧渊和施城都能与九姑娘拉上关系,但是他与九姑娘之间却没有任何联系……   这时,定北侯与三位公子一道来了前院, 起初自然是一番寒暄,之后就是请众人入席。   顾九年是当朝首辅,在场众人,除却皇亲国戚之外,他身份最为尊贵,即便定北侯没有邀请,他也兀自坐在了主席位上的最尊贵的“东向坐”。   定北侯:“……”   这厮真真是不请自来,脸皮甚厚。   不知为何,定北侯每看见顾九年的脸,都会觉得日后定要防备他!   三十岁的人,还顶着一张貌胜潘安的俊美脸蛋,幸好囡囡并未没有被顾九年的一张好皮囊给诱.惑,定北侯默默的想着。   “侯爷,四皇子到了。”一小厮上前道。   四皇子萧昱乃贤妃之子,是定北侯的亲外甥。   “速请四殿下过来。”定北侯吩咐了一声,扫了一眼坐在主席位上的几人---顾九年、施城、萧渊、沈浪……   他查的没错的话,囡囡在金陵那会,便与这几人熟络过。   此刻,定北侯见了谁,都觉得对方别有心机、图谋不轨、居心叵测。   不多时,一身段颀长挺拔,容貌俊朗的青年男子款步走来,他剑眉星目,气度矜贵,虽是皇子,但笑容谦和,没有皇家之人的傲慢与清高。   “舅舅,听闻表妹归来,母妃特让我登门探望。”说着,萧昱递上了一只锦盒,他随手打开,里面露出一颗硕.大.圆.润.的海南夜明珠,“舅舅,但愿表妹能喜欢。”   夜明珠成色极好,在日光下闪着幽幽白光。   定北侯对这个外甥一惯宽容,可看着名贵夜明珠,他想也没想,交代身边随从:“拿下去,放入仓库。”   萧昱一怔,但随即恢复常色,挑了挑眉又看向席上的几位,抱拳道:“首辅、二皇兄、指挥使、施大人。”   四人象征性的点了点头,就算是与萧昱打了声招呼。   四人面上不显,内心却是暗想,他们所赠的礼物是不是也被送去了仓库……   ~~~~   雅集进行到了一半,未曾婚配的少年少女们玩起了投壶游戏。   定北侯恨不能时刻看见 女儿,自然也到了后院,谁知顾九年几人又不请自来。   施言今日备受瞩目,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她上辈子习武,即便这具身子目前没有武功,但也比寻常人感官好太多。   投壶游戏一开始,她就屡射屡中。   少女身形纤细婀娜,她虽然消瘦,但身段窈窕,投壶的动作身轻如燕,与惯会装腔作势的贵女截然不同。   一时间,家中有儿子尚未婚配的夫人们不免更加留意施言。   施言上辈子玩心重,像投壶这类小游戏,对她而言实在再简单不过了。   几只箭矢射入梅花瓷瓶,她感觉到了几道异常灼热的视线,侧身一望,恰好与顾九年对视,不过她很快转移目光,而是去追寻了高耀明的身影。   姐姐留下的唯一的孩子,高家养废了他,她却不依!   姐姐那样聪慧出众的女子,她的孩子必然出类拔萃、卓尔不凡。   小明,等着小姨来搭救你。   施言心中暗暗发誓,便对着人群中的高耀明莞尔一笑。   高耀明本就震惊于九姑娘的真实身世之中,被九姑娘这样一望,立刻兴奋,就连称呼也没变:“九姑娘在看我!”   他身侧的盛小公爷表示不太服气:“我怎么觉得九姑娘是在看着我。”   两位少年身后的两位舅舅皆沉了沉脸色。   顾九年、施城:“……”或许是在看他们也说不定呢。   京中权贵皆在场,贵女们难得有抛头露面展示自己的时候,故此,即便技不如人,这个时候也要稳住心态,投壶过程中,不求百发百中,只要能够展现出婀娜娉婷的身姿就可以了。   不过,有头有脸的贵公子们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投壶游戏上,众人只见四皇子萧昱走向了侯府千金。   眼下贤妃正得圣宠,萧昱子凭母贵,也是帝王几个儿子当中,比较出众的一个,即将弱冠,故此尚未封王。   他的相貌随了贤妃,眉目间温润如玉,是个如切如磋的俊美男儿。   只见,萧昱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的锦盒,比不久之前交给定北侯的那一只还要精美,他对施言温和一笑:“表妹,我是你表哥,幼时你入宫玩耍,我还带你骑过马,还记得表哥么?”   锦盒打开,还是一颗夜明珠,只是这一颗比方才那颗.硕.大.圆.润.了不少。   卫家父子四人神色一怔:“……”岂会料到四皇子备了双份礼物呢?   顾九年、施城、萧渊、沈浪四人仿佛猛然之间回过味来:“……”   看来四皇子是有备而来!是他们失策了!   施言没有这具身子原主的记忆,但倒是对萧昱印象深刻,上辈子她入宫的确见过他,有一次他失足落水,还是被她捞上来的。   夜明珠已经递到了自己跟前,施言没有不收的道理,少女明媚一笑:“多谢表哥。”   萧昱眸光愈发温和:“表妹,你跟我之间不必客气。”   施言:“……”   四皇子和他的卫家小表妹之间,关系甚好么?   这 时,萧渊也走上前:“咳咳……表妹,我也是表哥,此前之事……你莫要计较。”   萧昱和萧渊对视了一眼,兄弟二人的目光之间似有什么情绪在暗潮涌动。   施城不知几时已经站在几人身侧,也唤了一声:“表妹。”   他眼神幽幽,唇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   施言:“……”   总觉得弟弟是不怀好意。   但眼下,算着沾亲带故的关系,他的确成了她表哥了。   几位身高挺拔颀长的表哥将施言围住,施言望向了卫家父子几人,水眸仿佛湿漉漉的,像是在求帮助。   卫远承推着轮椅过来,他虽是不利于行,但容貌上乘,气度不凡,即便是坐着的,也给人难以忽视的威压。   卫远承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吾妹刚回府,见人面生,难免羞涩,几位就莫要为难她了。”   几位表哥还能继续说什么呢?   只能各自笑了笑,做出毫不为难表妹的架势。   顾九年唇角猛地一抽。   她会面生?会羞涩?   不知为何,堂堂首辅大人,此刻真的很想揭穿那小女子伪装的假面。   ~~~~   雅集结束时,已是日落时分。   卫家三房一家子在老太君的百宝苑用饭。   施言今日算是在京中贵圈名声大噪,非但没有丢丑,反而让侯爷夫妇二人脸上有光。   因着施言顶着李神医之徒的头衔,便是老太君对她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二房、三房的嫡女庶女们,今日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便是王氏与姚氏心里有意见,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家宴上,二房与三房的女眷们强颜欢笑。   施言并不放在心上,饭过三巡,直接道了一句:“祖母、父亲、母亲,我打算在京城开一家药膳堂,以治病调理身子为主,一半是药堂,一半是酒楼。”   众人闻言皆是面面相觑。   大周朝的民风算不得保守,但也没有奔放到侯府千金可以抛头露面做买卖的地步。   老太君没有直接提出异议,她能坐上世家宗妇的位置上,为人处世的手段很是过人。   侯夫人立刻心疼了,道:“言儿,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施言莞尔一笑,看了一眼大哥卫远承,然后在侯夫人耳侧低语了几句。   侯夫人一听了这话,立刻面露喜色:“言儿此话当真?”   施言连连点头。   侯夫人本打算反对女儿,但一听到女儿说,她可以想法子将李神医引出来,甚至可以将奎老请来,他二人联手必定能治好卫远承的腿。   侯夫人喜极而泣,对施言要做买卖的事,当即赞同:“母亲、夫君,言儿既是神医之徒,又非寻常女子,她开药膳堂也是为了行医救人,能为咱们侯府积福,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定北侯不敢违背夫人的意思,夫人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反正他给女儿安排了二十名护院,谁敢欺负女人,就直接杀过去。   老太君面不改色,侯爷夫妇二人的决定,她素来不会插手。   卫家几人 皆面面相觑。   行吧,侯府千金想做什么,那便做什么。   不出三日,侯府千金开药膳堂一事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你们听说了么?今个儿药膳房开张了。”   “我还听说,这药膳堂,只做药膳,且每日药膳品类不同,掌柜做何种药膳,那日便卖什么。”   “卫小姐不亏是侯府千金,乃神医之徒,各类疑难杂症皆有涉猎。”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造化,真真是不简单呐!”   “……”   药膳堂对面的朱雀大街一角,正停放着一辆甚是低调的青帷马车,常鸣立在车窗旁,忧心道了一句:“主子,今日药膳堂人多眼杂,您真的要……去见九姑娘?”   常鸣一直改不了称呼,便一直唤施言为九姑娘。   车厢内,顾九年一袭月白色长袍,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尚且没有查清为何那小女子要拿走阿言的匕首,这件事他当然要亲自去办。   那小女子实在可恶,这十年在外估计早就修炼成精,直觉告诉顾九年,只有他才能是施言的对手。若是派常鸣过去,只怕被人卖了还不知道。   顾九年下了马车。   果然就见药膳堂大门外热闹非凡,三日前施言已经名声大噪,今日开设药膳堂,必然无数人光顾。   还未至晌午,堂内已经是宾客满座。   菜香扑鼻而来,顾九年腹中的馋虫被勾起,他无意识的咽了咽口水,猛然意识到他很馋那小女子的手艺……   该死!   顾九年紧绷着一张俊脸,面无表情的迈入药膳堂。   扶柳认出了顾九年,上前迎客:“大人,您是要吃饭?还是要看病?”   顾九年:“……”   谁会将医馆与酒楼开在一块?!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也只有他的阿言能做得出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顾九年面色更沉了,嗓音喑哑冷硬:“看病。”   只有看病,才能见到她。   扶柳上下打量着顾九年,面露遗憾之色,领着顾九年去后院时,嘴里嘀咕了一句:“今日的主菜是猪腰子,姑娘说,今日主治肾.病。”   顾九年稳健的双足差一代滞住,但人已经迈入后院,这个时候没有转身就走的道理。   于是,首辅大人的脸就更加阴沉了。   扶柳将顾九年领入堂屋,对着一层薄纱帷幔道:“姑娘,首辅大人来瞧病了。”   施言在薄纱后面坐着,闻言,微不可见的眯了眯眼,有些幸灾乐祸:“我知道了。”   顾九年这时道:“本官有话要问你,让所有人退下。”   施言倒不怕顾九年,她也很想知道顾九年今日的目的是什么,遂吩咐:“都退下吧。”   扶柳努努嘴,悄然离开,心想,首辅大人怕是难以承受患有隐疾,她表示很理解。   待厅堂内再无旁人,薄纱幔帐被男人掀开,他生了一双冷漠无温,且又深邃的眼,没有一个多余的字,亦或是表情,直言:“东西呢?”   施言立刻明白他是来索要那把匕首的。   她装作不知:“ 首辅是想单独看诊?病况很严重么?真要是如此,只怕药膳也改善不了多少。对了,首辅有何症状?近日可是有夜间出汗,体虚乏力之状?”   呵,她在故意刺激他。   甚好!   顾九年迈出两步,如此就挨着施言更近了,看着这张刻入了他骨血中的脸,积压了几日的莫名情绪被激发,突然伸手捏住了施言的细腕,男人语气狠厉:“不要以为有定北侯府撑腰,我就奈何不了你,你是自己将匕首交出来,还是本官亲手搜?”   顾九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此刻就想.逼.迫.她,看着她娇弱的模样在自己掌中逐渐在失去.血.色。   施言意识到顾九年是来真的。   那把匕首对她意义深重,她定要搁在自己身边。   施言正要张嘴大喊,顾九年的另一只手见势就要捂住她的唇,施言眼疾手快,抬手就去挡开男人的大掌,谁知她动作过猛,一抬手就打掉了顾九年发髻上的玉冠,顷刻间男人三千青丝披落。   因着顾九年的容貌过分俊美,故此,即便发髻散开,也不显半分狼狈,反而有种魏晋风流名士的倜傥潇洒。   玉冠落地,摔碎两半。   两人皆是怔住。   皆万万没想到,场面会如此狼藉。   不,是异常狼狈。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方才施言为了避开顾九年,一手揪着他的衣襟,此时此刻,美人小手硬生生将顾九年.胸.腔.的衣.襟扯开大半,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衣,以及脖颈往下的稍许胸.膛……   落针可闻之际,扶柳的声音传来:“姑娘,靖王爷也来了。”   顾九年:“……”   施言:“……”→_→   首辅正衣裳不整,衣冠不齐,这要是被人瞧见了,她怕是跳进护城河泡上一日也洗不清了。 第三十一章 是相思病(五更)……   时隔十五年, 从未有人敢在他头上撒野。   顾九年眼角的余光可以清晰的瞥见自己散落的长发。   他很好奇,他为何直至此刻还没有将面前少女置于死地。   他就应该杀了她!   玉冠已碎,衣裳也被扯开,顾九年素有大周第一俊美臣子之称, 仪态一惯严谨气质。然而此刻, 首辅大人墨发横披, 衣裳不整, 而施言几乎是半个人挂在了他身上。   “呵呵……”男人突然一阵低沉的轻笑, “原来你就是这样给人看病, 那你倒是说说看, 本官有什么病?”   施言:“……”神经病可以么?!   外面的脚步声愈发近了, 伴随着的还有萧渊的嗓音。   施言当即松开了顾九年的衣襟, 到了这个时候, 她也甚是镇定自若,扭头往身后的壁橱一看, 随即对顾九年使了眼色。   顾九年:“……”   男人咬了咬后槽牙。   原本他毫不心虚,便是皇帝来了, 他也不会有任何畏惧, 奈何眼下这副囧况,饶是沉稳如顾九年也无计可施。   男人那双如凛冬冰锥的眸子直直凝视着施言,之后转过身,很 自觉得走向壁橱,然后躲了进去。   即便施言没有看见顾九年的脸,也能够想象到他冷若冰霜的表情。   但……   他不高兴,她就高兴了!   施言将地上碎裂的玉冠一脚踢入桌底,对着门外道:“请王爷进来。”   萧渊迈入堂屋,看得出来他格外捯饬过, 看上去莫过于二十来岁的光景。扶柳往屋内探了一眼,竟是没有瞧见首辅的踪迹,扶柳大眼一睁,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又在屋内次数望了望,的确没有首辅。   “表妹,那个……能让你的人先退下么?”萧渊道了一句。   施言点头,对扶柳使了眼色。   扶柳哪会不明白道理。   她一心以为,首辅与靖王爷皆有那方面的毛病,她又不是大夫,当然不便留下。   待扶柳一离开,萧渊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这世上,他还知道有一人懂歧黄之术,他现在八成可以笃定表妹就是阿言,但是他没有任何证据。   阿言不承认也不要紧。   萧渊清了清嗓门,始终有些放不开。   只见面前少女穿着一身碎花小衫,正笑盈盈的看着他,萧渊心一抖,仿佛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表妹,那个……此前在金陵,是我不对,你可还嫉恨着?”   顾九年就藏着屋内,施言眼眸滴流一转,问道:“王爷,你此前是想让我潜伏在首辅大人身边当细作,可惜如今我办不到了。”   提及此事,萧渊面色一僵,甚是尴尬,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就在少女面前挠了挠后脑勺:“表妹,此事莫要再提了,是表哥对不住你,倘若早知道是你,我万不能将你安插在那奸佞身边。”   奸佞呢……   施言险些噗嗤一笑。   萧渊瞧见了少女方才露出的笑意,心道:看来表妹并没有怨恨我。   表妹真是人美心善呐。   施言问道:“王爷还有何事?”   萧渊俊脸一红,他已经听说,今日主治的是.肾.病,他的.肾.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眼下又不想直接离开,遂道:“表妹,我有疾。”   施言淡淡一笑:“是么?不知王爷哪里不舒服?”   施言落座,也示意萧渊坐下说话。   萧渊在黄花梨木的圈椅上坐下,神情认真:“表妹,我近日来茶饭不思、夜不能寝、心意不定、整日惶惶。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时而心跳加快,时而又郁郁寡欢。表妹……以你之见,我这是得了什么病?”   此时,藏在壁橱里的顾九年脸都黑了。   施言依旧淡淡笑过,似乎根本并不吃惊,问道:“王爷可是有心上人?”   萧渊心头咯噔一跳,仿佛是深藏已久的心事被人揭穿,他故作镇静,眼神依旧.坚.挺的与施言对视:“嗯?表妹此言何意?”   施言心情略复杂:“我猜王爷大约是有心悦之人了,这是相思病,并无大碍。”   顿时,萧渊一张俊脸涨红,破罐子破摔:“当真没有大碍?不知表妹,是否有法可解?”   施言突然觉得,这十 五年对萧渊并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这厮还是一如既往的呆啊。   “王爷,相思病无药可解,唯有靠你自己,既是喜欢人家姑娘,王爷去争取便是。以王爷的身份,还有哪家的姑娘看不上你么?”施言提出了自己意见。   萧渊在少女的注视中,稍稍一怔。   争取?   他真的可以争取么?   萧渊到嘴的话卡在了喉咙口,如今他与施言,男未婚女未嫁,家世背景也合适。   “表妹,其实我……”萧渊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   此时,壁橱中的顾九年,听到这里,忽的嗤笑了一声,这小女子真真是招蜂引蝶!   他的声音不大,但屋内的人稍稍留意一下却能听见。   萧渊一惊:“谁人?”   施言忙道:“王爷多虑了,堂屋除却你我,再无旁人。”   顾九年:“……”他不是人么?   门外,扶柳很无奈,又道:“姑娘,沈大人与指挥使大人也来了。”   她就纳闷了,这几位大人既然都很能吃,为何不去酒楼?这边可是药堂啊,总不能都是.肾.不太好吧……   施言想扶额,一想到顾九年还在壁橱里,她很有耐心的招待了沈浪与施城。   沈浪与施城没想到萧渊会先来一步。   三人皆在黄花梨圈椅上落座,施言命扶柳上了茶水,好整以暇的一一问话:“不知施大人与沈大人又是哪里不适?”   施城剑眉一挑,他一贯笑起来邪魅,有股子“天下唯老子独尊”的架势,道:“表妹,我近日来茶饭不思、夜不能寝、心意不定,你说,我这是犯了什么病?”   萧渊:“……”   施言淡笑而过,没有回到弟弟的话,而是看向了沈浪:“沈大人也是这样的症状么?”   沈浪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有病,他也编不出个所以然来,遂道:“还是卫姑娘火眼金睛,这都能看出来。”   施言已经打听过了,弟弟尚未成婚,萧渊倒是前些年被帝王赐了一位未婚妻,只可惜那女子坠马而亡,萧渊至今未娶。至于沈浪,他倒是有一位门当户对的发妻。   萧渊和施城胡搅难缠也就罢了,沈浪当真不该如此。   施言莞尔一笑:“这个简单,王爷与施大人早日成婚,便可彻底根除这毛病。至于沈大人,我倒是提议,夫妻合鸣即可,莫要再贪恋外面的花花草草,男子到了中年,最好是能够修身养性,如此方可长久。”   躲在壁橱里的顾九年,以及在场三位男人,顿时觉得自己被内涵到了。   九姑娘是在说他们老了么?   换做旁的女子,只怕早已羞的不知所措,她却还异常淡定的写下了几张方子:“按着我的方子调理身子,不出三个月,大人们的身子会大有好转。”   说着,施言给沈浪、施城,以及萧渊各递了一张方子。   三人见桌案上还有一张,不免眼神好奇。   施言用了镇纸遮住最后一份方子,笑道:“不知三位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今日酒楼以猪腰子 为主菜,三位可以去尝尝。”   三人:“……”   九姑娘是嫌弃他们的意思么?   不会的……九姑娘心地善良,一定不会以为他们三人真有那方面的病。   三人拿着各自的方子,先后离开了堂屋。   扶柳走上前,一脸求知欲:“姑娘,几位大人这是……病的很重?对了,首辅大人呢?婢子方才怎的没瞧见他出去?莫不是首辅当真患有隐疾,他是悄然离去了么?婢子方才瞧见鸣鸣还在外面守着呢。”   施言对上扶柳纯真的大眼,嗓子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壁橱中的男子听见,她轻叹:“是啊,首辅他有难言之隐。”   扶柳颇为理解的点了点头。一想到首辅那副天人之姿的模样,就不免觉得惋惜。   扶柳又问:“姑娘,那首辅大人他还能治好么?”   施言挑眉:“这个……怕是有些难度,柳儿你要记住,上苍是公平的,给予了一件东西,就定会剥夺另一样东西,不会十全十美。首辅大人处处皆有过人之处,总会有瑕疵的地方。”   扶柳若有所思,猛然惊觉,看来人普通一些也没甚不好。   施言没有让扶柳立刻离开,直至午后,她估摸着顾九年大约快饿的差不多了,才道:“柳儿,你先出去一下,我要小憩一会。”   扶柳甜甜的应下:“是,姑娘。”   姑娘虽是开的药膳房,但酒楼那处的酒菜实在美味,便是爆炒猪肝,也格外与众不同,能跟在姑娘身边,真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当下,屋内再无旁人。   施言转过身,对着壁橱道了一句:“首辅,你可以出来了。”   壁橱被人从里打开,施言迎上了一双深若幽海的眸,紧接着男人就走了出来,饶是被困已久,他依旧顶着一张风清朗月的脸。   只是……   这脸上的情绪有些低沉阴郁。   施言在这个时候,故意对他展颜一笑。   她开这家药膳房是为了钓鱼,只是没想到有些鱼儿总喜欢不请自来。   眼下还不是收网的时候,施言不介意给顾九年找点晦气:“实在抱歉,首辅方才也都听见了,几位大人对我的医术甚是信任,这才耽搁久了一些。我特意给首辅也写了一份方子,首辅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照着方子上调理身子。”   顾九年不明白,他为何会忍到现在。   在金陵那会,就该杀了这女子。   他更是不能允许她顶着阿言的脸,四处勾.搭男人。   顾九年衣襟整齐,但墨发依旧披着,他虽是男子,但一头秀发让世间大多数女子也无法企及,乌黑亮泽……   “呵呵,你总想激怒我,为何?”顾九年淡淡冷笑。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施言面前。   他给人的威压甚大,因为靠的太近,独属于男人的气息迎面扑来。   施言不惧他,忽闪着大眼。   她时而精明的像一只狐狸,但又时而宛若纯真无害的小白花,在两者之间反复转换。   “首辅,你该不会还对我念念不忘 吧?那可如何是好?我今年芳龄十五,恐与首辅不太合适。即便我与尊夫人容貌相似,但我终究不是她,还望首辅以后莫要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解接近我了。我……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呀。”   言下之意,他和她真的不合适呢!   顾九年:“……”   他费尽心思接近她?   呵呵,好得很!   顾九年身段高,施言这具身子的个头只能挨到他胸膛,如此一来,顾九年就以绝对居高临下的姿势,俯视着她:“为什么拿那把匕首?”   两人对视,一个冷硬如冰,另一个娇俏可人。   怎么看都像是男子正在欺凌可怜弱小的少女。   她就一点不怕我?   这小女子到底打了什么主意?   她想得到什么?   顾九年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不然今日怎会来到这里,还和少女玩了一场无聊透顶的游戏?   或许匕首只是一个借口,他只是想过来一趟,只想如此近距离的俯视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蛛丝马迹。   施言在顾九年的幽幽凝视之下,忽的大惊失色:“啊——不要!首辅你别过来!我与你说过多少遍了,我根本不是尊夫人,你不能这样对我!”   门扇突然被人推开,卫二公子提着剑冲了进来,很是气焰:“首辅!还请自重!”   顾九年:“……”   扶柳也闻声而来,惊愕的看着这一幕。   首辅非但没有离开,怎么还……成了这副模样。   不过……倒是很好看呐。   顾九年低低轻笑,嗓音从他喉咙里发出,他无视卫二,低喝了一声:“都出去!本官要请卫姑娘看诊。”   卫二岂会容忍妹妹与豺狼虎豹独处?   妹妹娇小软弱,顾九年的体格不输给武将,看见妹妹被顾九年如此欺负,卫二的手在发颤:“首辅,莫要逼我。”   施言担心二哥真会和顾九年打起来,她自己一个人与顾九年纠缠即可,并不想拖累旁人:“首辅大人,我说过了,你的病需得好生调理,一时半会也康复不了。”   这边动静闹的不小,方才刚去酒楼处吃饭的萧渊几人也闻讯而来。   见顾九年披着长发,有种见了鬼的错觉。   御史何在?明个儿可一定要好好参顾九年一本!   终于,顾九年收敛了狠厉之色,他舔了舔后槽牙,突然嗤笑了一声。   他这是魔障了,会对一个小女子一忍再忍!   顾九年身段笔直,纵使玉冠不在,也给人长身玉立之感,他看着施言漂亮的眼,道:“那好,本官的身子就靠卫姑娘好生调理了,本官明日会再来找你。”   言罢,他拂袖离开,面容冷峻。   卫二当即上前查看施言的状况:“小妹,你没伤着吧?听二哥一言,你若不……莫要亲自看诊了。”   施言莞尔笑了笑,眉眼弯弯:“二哥放心,我无事,我猜首辅大人,大约是跨不过他心里那道坎。”   在外面窥听热闹的几人怔住。   首辅到底是病得有多严重,以至于讳疾忌医,还险 些对卫姑娘动手了? 第三十二章 首辅骄躁(六更)……   顾九年的面容清朗冷峻。   便是一头墨发披肩, 也丝毫影响不到他的气场。   他仿佛毫不顾忌旁人眼光,就那样款步走出了药膳堂。   药膳堂占地颇广,医馆与酒楼衔接,因着今日专诊.肾.病, 除却顾九年几人之外, 再无一名病患好意思去看诊, 不过酒楼却是宾客满座, 后厨单单是米饭都煮了几锅。   常鸣看见他家主子如此仪态出来, 不由得怔然。   主子是去见九姑娘, 因何会发髻尽乱?   玉冠又哪儿去了?   啧啧, 算着时辰, 主子在九姑娘那里整整待了近一个时辰, 这期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之事……   常鸣忍不住想入非非, 直至顾九年上了马车,冷冷的吩咐了一声:“走!回去!”   常鸣暗暗腹诽:莫不是主子还没瞧出来九姑娘就是夫人?   他要如何找到证据, 再让主子尽快认出夫人,以免以后懊悔不已呢?常鸣操碎了一颗心。   这厢, 顾九年上了马车, 重重拉下绒布车帘,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絮,他有气无处可撒。坐定后,便回想起了今日这一遭发生的一切,他岂会不知道,那小女子是故意给他难堪,也毫不怕激怒他。   她就是朵美艳,且带着刺的蔷薇。   “啪”的一声,顾九年一拳头砸在了马车侧壁上, 马车随即晃动了几下。   常鸣有些担心,马车迟早会毁在主子的手里。   ~~~~   顾九年一走,卫家三兄弟皆陆陆续续到场了。   得知顾九年囧态,三兄弟甚是愉悦。   这些年,顾九年的存在,没少给定北侯府触霉头,奈何此人心机深重,城府甚深,定北侯府拿他毫无办法。   但小妹一回来,就陆续给顾九年难堪。   这如何能叫人不畅快呢。   三兄弟在酒楼吃了今日的主打菜,尤其是卫远承,他简直从未吃过这样美味的爆炒猪腰。   真的是猪腰子么?   为何一筷.入.口,舌.尖.似在跳跃,脑中浮现出漫山花海,他没有瞧见猪,倒是有无数彩蝶纷飞。   正沉浸在美食之中的卫远承被打断了思绪,卫二见大哥吃的甚多,好奇一问:“大哥,你说,真的是吃啥补啥么?”   卫远承有腿疾,加上没有心仪的姑娘,故此一直不曾娶妻,他今日吃了太多猪腰子,觉得自己被内涵到了。   卫三解围道:“二哥,你想太多了。以我猜测,便是首辅日日吃猪腰子,也不会有甚效果。”   顿时,仨兄弟当场大笑,随后又叫了一坛子陈酿。   仿佛编排了顾九年一次,也能令人心情愉悦,胃口大开……   ~~~~   人头攒动的朱雀大街上,忽然传来一阵躁动。   只见长街中央,一身怀六甲的妇人跪蹲在地上,双手捂着大肚,正痛苦.呻.吟,她几乎下一刻就再也难以坚持,身子缓缓倒下。   “不好了,有妇人发作了!”   “要生了!有人要生了! ”   “血、血……出血了!”   “……”   施言闻讯而来,推开了人群,便看见妇人身下的血渍与透明水泽,是羊水破了。   女子生产,自古便是走一趟鬼门关。   施言脑中突然浮现出了长姐的音容笑貌,冠军侯府覆灭,长姐当初定然四面楚歌,她该有多怕,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生下了孩子。   是难产血崩,还是有人残害?   长姐,你若在天有灵,定要保佑言儿早日查出真相,替你报仇雪恨。   施言胸口刺痛,想都没想,即刻对扶柳道:“速速搀扶这位妇人去医馆生产!”   扶柳呆了呆,慌乱之余,有些结巴了:“哦、哦!姑、姑娘!婢子这就做。”她家姑娘就是人美心善。   却在这时,一穿着刻丝葫芦纹样的褙子的老婆子高喝:“不行的,吉时还未到,不能生!不能生啊!我早就找高人算过命,等到明日晌午,我这儿媳才能生下带把的!”   老婆子一把推开扶柳,态度强势。   施言拧眉。   长姐生产那会,是否有人待在她身边照顾,又是否也有魑魅魍魉如此愚钝不堪?!   施言红了眼,她从不是一个软柿子,说话做事雷厉风行。   “柳儿,不必管这老妇,先救人要紧!”施言沉声道了一句,又当场吹了口哨,隐在暗处的素素随即到场。   看热闹的百姓们愈发多了起来   老婆子见施言态度强硬,索性也瘫在地上哭喊:“还有没有天理了,吉时未到,生不出孙儿啊!这是我家的事,旁人凭什么插手?!大家都来评评理,这是什么世道啊?!若是生不出孙儿,谁能负责?!是要断了我老胡家的香火么?!”   过路的看客们,皆知道施言是侯府千金,且还是神医之徒,但别人家的事,纵使是侯府千金也不能多管闲事啊。   何况,高人都算过命了,时辰未到,那便是还不到生产的时候。   “命”这种东西,在时人看来,便是不可违背,无法忤逆之事。   人群中,便有人交头接耳,低语了起来。   “卫姑娘师承神医,也不得干涉旁人私事啊。”   “既是高人算过命,那肯定错不过,吉时未到,生不出男孩的!”   施言扫视了一圈,竟发现无人替一个可怜的妇人说话,她亦不知这妇人的丈夫此时身在何处。   就在这时,妇人的手拉住了施言的裙裳,她唇色发白,鬓角湿透,那双眼睛透着绝望,但也有倔强。   大约是为母则刚吧,妇人似乎不想依着婆母了:“救救我……”   妇人的声音很低,仿佛只是用了口型说话。   救救她……   十五年前,长姐是否也盼着有人能救救她?   施言眼眶微红,当即吩咐:“来人,将夫人抬去医馆,另外让人挡着这老妇,不得让她踏足医馆半步!”   定北侯安排了二十名护院,这些人皆是高手,听了命令,立刻将医馆围住,任由那老婆子在外面胡搅难缠、撒泼打滚,也皆是面不改色 。   施言没有让妇人躺下,而是让她攀附床沿,双../腿./拉开,保持着蹲站的姿势。   如此更容易生产。   妇人已有难产趋势,施言不敢掉以轻心:“柳儿!速速抬热水进来!”   扶柳只觉自己是被赋予了神圣的使命,她活了这么些年,从没有像今日这般心情激动:“是!姑娘!婢子这就去!”   跟在姑娘身边,她非但能够吃饱穿暖,见识了无数权贵,甚至还能体验到自己的价值。   扶柳像打了鸡血一样,提起万分的精神,随时听候自家姑娘的吩咐。   施言守在妇人身边,又给她喂下参汤,道:“你与孩子是生是死,就看今日了。”   妇人与施言对视,满头是汗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谢谢你,姑娘。”   施言心中百感交织,她的阿姐当初是否绝望至极……她深吸了一口气,让侯府的婆子过来照料妇人,加之催产药的作用,妇人发作很快,不出小半个时辰,孩啼声传出医馆,母子皆平安。   是个男孩。   卫家三兄弟也等了半晌,得知消息,亲自走出药膳堂,对外宣布:“吾妹妙手回春,母子平安,什么高人吉时,不如我侯府千金分毫!”   卫家人的话,硬生生打了老婆子的脸。   而与此同时,那产妇的男人也寻来了,他高高瘦瘦,容貌一般,但看得出来神情紧张,没有顾及还瘫软在地的母亲,径直走上前问道:“几位爷,我、我的妻儿呢?”   卫家当然没有那个收养妇孺的意思,只是小妹方才被人诋毁,兄弟三人甚是不满。   卫二当众道:“方才若不是我侯府千金出手救人,恐怕今日就要一尸两命,在场诸位今日可都看清楚了!”   在场的看客们一阵唏嘘。   纷纷又改了措辞:   “不愧是神医之徒啊!”   “卫姑娘真真是妙手回春。”   “……”   朱雀街的另一头,一辆不甚起眼的青帷小油车内,一容貌秀丽,保养得宜的女子轻叹了一句:“卫姑娘还真有本事。”   一旁婢女道:“赵姨娘,那您要去请卫姑娘看诊么?老夫人的意思,是让您尽快怀上呢。”   赵氏岂不想怀上孩子?   她等着那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明日再来吧,今日药膳堂外面太招摇了。”   她可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生不出孩子。   纵使高家老夫人一直不曾苛待她,但也在背地里骂过,她还不如会下蛋的鸡。   观望了一整日,赵氏打定了明日就来求医的决定。   ~~~~   次日一早,药膳堂大门外响起一阵炮竹声响。   是昨日那妇人家中送来了匾额,匾额上写着四个烫金大字“华佗在世”。   上门送匾额之人是妇人的丈夫,他当着施言的面感激涕零:“多谢卫姑娘!卫姑娘的大恩大德,小人一辈子没齿难忘,今后但凡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小人愿为姑娘赴汤蹈火!”   施言目光淡淡的看着他,眼神中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 淡漠,似是一眼看穿了世事。   施言只问了男子一句话:“倘若昨日你的妻子生下的是女儿,哪又当如何?”   男子原本是一脸感激,闻言猛然间怔住。   他没料到施言会突然说出这一句。   然而,施言没有等他答话,吩咐道:“要开业了,送客。”   男子被请了出去,扶柳指着“华佗在世”的匾额,问道:“姑娘,那这个如何处置?”   施言扫了一眼匾额,她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遂吩咐了一句:“来人,将匾额给我挂在药膳堂外面最显眼的地方。”   扶柳:“……”她家姑娘真是直接坦荡,毫不做作啊。   护院立刻照办,开业之际,就将匾额挂在了大门外。   今日登门药膳堂的客人,皆是妇道人家。   为此,素素还忍不住偷笑:“姑娘,首辅他们今日一个都不曾露面,那咱们明天又主治什么病呢?”   施言眼下无暇与那几人纠缠,她想了想,桃花粉色的唇微微一勾,道:“现在就将告示挂出去,明日主治眼疾。”   素素立刻明白了施言的意思,笑道:“姑娘,还是您厉害,婢子一想到首辅昨日的狼狈之态,就心中痛快。”   施言并未答话。   顾九年这样的人,能不顾身份,非要夺回那把匕首,可见他是真的在意。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施言心头隐隐有些疑虑。   这时,素素掀开了二楼茜窗,对施言道:“姑娘,您瞧,高家那贵妾在外面徘徊许久了。姑娘觉得,现在要引她进来么?”   施言眸光微冷:“不急,不过就是一个贵妾而已。”   若无高家做后盾,一个贵妾也翻不起大浪。   长姐,待我查清事实,定让他们数倍偿还!   施言心疼长姐,连带着对高耀明也格外在意,长姐不在了,她是那孩子的小姨,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走上岔道。   可侄儿稀里糊涂,又纨绔风流,一看便知,这些年无人管束他。   高家放弃了这个孩子,那么施城呢?施城这个舅舅是怎么当的?   不过转念一想,弟弟自己也长歪了啊。   施言揉了揉眉心,问道:“素素,我让你暗中留意明哥儿,他近日在作甚?”   素素有些为难,但不敢隐瞒郡主:“高公子他……他昨个儿夜宿画舫了。”   施言:“……”熊孩子欠收拾!   沉默稍许,素素恭敬问了一句:“姑娘,咱们今日不是要钓赵氏那条鱼么?”   施言合上了茜窗,赵氏已经观望两日了,她必然会出现,但她要等的可不止赵氏一人。   就在这时,扶柳迈着小碎步,兴冲冲的走来,她与奎老在金陵有过几面之缘,自是记得,道:“姑娘,那位奎老来了,说是要见您。”   施言终于露出一抹淡笑:“请老先生进来吧。”   不多时,奎老被领来了医馆厅堂。   他在金陵给施言看过病,那时就觉得施言实在眼熟。   又听闻施言师承李神医,医术了得,他更是按捺不住。此 刻,越看施言,更是愈发觉得像。   “老先生见我有何事?”施言问道,又添了一句,“我时常听闻师父提及您呢。”   提及李神医,奎老面色一僵,随即看着施言的眼神就没多少善意了:“你师父人呢?让他出来,我要与他一比高下!倒是让世人看看,谁才是天下第一神医。”   奎老与李神医斗了小半辈子,其医术不在李神医之下,可当年李神医以一本旷世药典闻名于世,被冠上了天下第一神医的头衔。   李神医的光芒太盛,以至于奎老成了萤火之光。   这是奎老一直以来的心病。   其实,施言上辈子压根没有见过李神医,她的医术都是跟奎老学的。   施言忽的呵呵呵笑了起来。   少女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动听。   奎老一怔,仿佛是被触犯到了:“你、你这丫头,你笑甚?!”   施言脸上的笑意迟迟不散,她是看见师父太过开心了,绝对没有半分轻视的意思。   但为了她的长久之计,施言唯有先对不住师父了,笑容如芙蓉花绽放,仔细一瞧,的确有一丝轻视的态度:“老先生,你若要比试医术,大可直接找我,且等赢过了我,再挑战我师父也不迟。”   未免奎老不上当,施言继续激将他:“还是说老先生只是徒有其表,就连我都赢不了?”   “你!”奎老许久没有碰见过这样伶牙俐齿的少女,有些晃神。   但名誉同样要紧,他忿忿然:“那你说,到底怎么个比法?!”   施言收敛神色,认真道:“不如就比比看,谁能先治好我大哥的腿。”   奎老又是一愣,总觉得自己跳入了少女挖的坑里面了。   施言没有给他提出质疑的机会,又说:“我大哥的腿疾已有十五年,就连宫里的太医也没有法子,莫不是老先生你不敢比试了?”   如此一诈,奎老当场要跳起来:“比就比?!谁会不敢!”   他此言一出,卫家三位公子相继过来,卫三阴恻恻一笑:“既是如此,那奎老几时开始给我大哥治腿?”   奎老看了看卫家三位公子,又看了看施言,猛然惊觉一事。   他可能真的掉进坑里了!   此时,卫远承柔和的目光落在了小妹脸上,他的笑容一惯温和,当下又多了几丝探究。   小妹,又令他惊喜了。   ~~~~   顾府,书房。   气氛煞是凝肃。   自从昨日归来后,首辅大人的面色一直阴沉到了极致,就连饭量都小了。   常鸣推开书房门扇,迈入屋时,目不斜视,一眼不多看顾九年,如实回禀道:“主子,九姑娘那边,明日专治眼疾,咱们今日不便登门,那明日呢?”   顾九年幽幽的望了他一眼:“你很想去?”   常鸣顿时担心自己的双眼……   他没有眼疾,他当然不必去九姑娘那边看诊。   常鸣赶紧岔开了话题,他着实怀疑,主子会戳瞎他的眼,再以此为借口去见九姑娘,遂又提及奎老和施言比试的事。   “主子 ,九姑娘的原话便是如此。她三言两语后,奎老就上当了,眼下奎老已经着手给卫家长公子治腿。”   顾九年的眼幽若深海。   书房内出现了片刻诡异的安静。   李神医之徒?嗯?   据顾九年所知,李神医这些年一直在东洋,岂会在扬州收徒?   顾九年胸膛微微起伏,很明显,他胸口憋着的闷气,依旧没有撒出去,吩咐道:“去扬州给我查清楚,那女子究竟几时拜过李神医为徒,她在扬州这十年的一切经历,事无巨细,一一查清楚!”   常鸣欲言又止。   还查什么查?   九姑娘就是夫人啊。   他若说出来,主子会信么?   一个冷冽的眼神射了过来,常鸣只好瓮声瓮气应下:“是,主子,属下一定派人去查清楚。” 第三十三章 有病吃药(七更)……   晌午过后, 医馆来了一位妇人。   这妇人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保养甚好,面容华贵。细一看,容貌有几分眼熟。   待施言细细一打量, 忽的一阵恶心, 想要干呕。   这妇人的眉眼有几分像长姐!   难怪高塞会对一个贵妾如此看重, 即便她数年不孕, 后院也只有她一人。   但这又如何呢?   又能说明什么?!   施言只觉恶心反胃。   当下她目光淡淡, 对上钩的鱼儿没有露出一丝异样, 问道:“不知夫人的眼睛有哪里不适?”   今日主治眼疾。   贵妾赵氏面色一红, 她拧了拧手中锦帕, 有些为难。   施言笑道:“夫人不必拘礼, 我是郎中, 也是女子,你大可不必顾及什么。”   这话果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加之赵氏这两日观察, 她对施言的医术是毫不怀疑的,李神医享有天下第一神医之称, 他的徒弟又能差到哪里去。   赵氏仿佛看见了希望, 眸光一亮,放下了顾忌,说道:“卫姑娘,我……我想怀上孩子,不知卫姑娘能否帮我看看,我这身子可还有希望?”   施言点头,示意赵氏伸出手来。   赵氏照做,施言的确认真的给她看了诊,但并没有说实话, 片刻就道:“夫人按着我给的方子好生调理身子,每隔三日来一次,我定当尽力而为。”   赵氏闻言大喜,她看上去没甚心机,不像施言此前怀疑的那般阴毒。   “多谢卫姑娘了。”   赵氏拿着药方走了,素素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好奇一问:“姑娘,这赵氏的身子当真不宜生育么?”   施言眯了眯眼:“从脉象上看,应是被人下过极寒的药物,这辈子难以当上母亲了。”   素素一怔,更疑惑:“会是谁做的?高老太太明明很看重赵氏,还命人四处寻觅良医呢。”   施言稍作思量:“用不了多久,一切都能解开了。”   素素耸了耸肩,郡主办事,一惯把稳,眼下就等着那一刻到来了。   喝了姑娘的药方子,若是问心有愧,迟早要露馅。   ~~~~   是夜,高府后宅。   赵氏从梦中惊醒,她惊坐起的那一瞬,昏暗的幔帐内 似乎看见了一张美人脸,但那美人又转瞬即逝,不复可见。   身侧的高塞被吵醒。他不悦的看了赵氏一眼:“你这是作甚?”   赵氏浑身是汗,噩梦醒来,惊魂未定,抓着高塞的那双手在发颤,战战兢兢道:“爷,我、我梦见郡主了!她说……说要回来找咱们复仇!”   高塞的面色陡然一沉,当即下了榻。   他容貌俊朗,已至中年,但体格修韧,在同龄男子中十分出众。   高塞的眼神之中露出一丝哀鸣,喉结滚了滚,只穿着中衣便转身离开,走之前丢下了一句:“这种话,日后不得再提半个字!否则你就给我滚出高家!”   赵氏四处望了望,双臂抱紧了自己,喊道:“爷、爷!爷您别走!别丢下妾身一人!”   ~~~~   月朗星稀,画舫依旧华灯高照。   施言身上套着一件蔷薇粉的披风,戴了兜帽,立在离着画舫不远处的杨柳下,夜风拂起她鬓角的发丝,昏黄光线下,显得遗世而独立。   声乐沿着水面荡开,加上这个时辰,说不出的.旖.旎.暧.昧。   素素从画舫那边快速走来,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娘,婢子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小公子的酒水里做了手脚,他今晚醉的很,不会察觉。但……咱们这样做,会不会伤着小公子?”   施言眉目清冷:“不伤他,他如何能长大。”   素素沉默了,姑娘言之有理啊。   ~~~~   两个时辰后,天际刚刚露出鱼肚白。   定北侯府大门外,一穿着灰色锦缎斗篷的少年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朝着守门小厮递上了名帖:“我要见九姑娘……不,我要见卫姑娘,十万火急的大事,且去速速通传!”   小厮上下打量了少年几眼,见他只露出两只乌溜溜的大眼,不免起疑。   这几日,想要见侯府千金的人比比皆是,仅凭一张名帖,小厮不能放行,道:“小公子,这个时辰大小姐尚未用早膳,你若不去药膳堂等着吧。”   名帖上写的是高家小公子,小厮倒是不惧怕高家,只是高耀明的嫡亲舅舅是锦衣卫指挥使,对这位小祖宗,寻常人不敢招惹。   高耀明急得快要跳脚了。   奈何,定北侯府大门外有重兵把守,他硬闯是行不通的,更是不想在九姑娘面前留下坏印象,故此,高耀明只好乖巧的前去药膳堂。   同一时间,素素将高耀明登门的事,告之了施言:“姑娘,小公子来过了。”   施言点头,倒是不急于一时。   她先去看了卫远承。   卫远承所居的桃园,这个时节正当桃香四溢,施言记忆中,卫远承身段高大,能文擅武,卓尔不群。但他从来不像其他贵公子那般清高傲,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见施言过来,卫远承脸上的痛苦之色稍稍缓解:“小妹怎么来了?”   施言大致了解奎老的诊治手段。   断骨重接。   这样的痛苦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的,她没有流露出对兄长 的心疼,她知道卫远承能够挺住,笑道:“我来给大哥送松子糖,生怕大哥熬不住,所以就来看看。”   卫远承被她逗笑了,小妹走失之前,还是一个梳着两只小花.苞的娃娃,那时候还骑过他的脖子,娇小可爱。现如今,倒是长大了,还会哄着他了。   “对了,小妹,这几日,首辅他们可曾去过药膳堂?”看着妹妹的脸如此像那个人,卫远承莫名忧心。   施言忽闪着大眼,狡黠一笑:“大哥放心,我猜首辅和王爷他们这几天不会登门。”   卫远承又被逗笑了。   他当然知道妹妹这几日在外面挂了什么告示,前日是专治妇女疑难杂症,昨日治眼疾……想必顾九年几人也是要面子的。   看过卫远承,施言就离开了。   倒是卫远承尝了一颗松子糖,久久未能回过神。   妹妹真的是太像她了……   ~~~~   定北侯府的马车才刚停下,车外就传来了少年急切的声音:“九姑娘!九姑娘是我!”   仿佛他与施言很熟。   施言唇角一抽,亏得高耀明是长姐的孩子,不然……她大约不会搭理。   撩开车帘,施言下了马车,她对高耀明的囧态似乎半点不好奇。   高耀明看见施言的那一瞬有些晃神。   她明明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身段纤细如柳,美.艳.姝.色,可高耀明总觉得她有股……长辈的气度。   高耀明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凑上前:“九姑娘,你快救救我!”   施言瞥了他一眼,眼神高深莫测:“随我过来吧。”   高耀明左右看了看,生怕被熟人瞧见。   进了医馆,高耀明又说:“九姑娘,能不能屏退旁人?”   奇怪的是,他谁都不能信任,却信任九姑娘。   施言额头冒出三条黑线,眼神示意素素与扶柳退下,待屋内只剩下他与施言二人,高耀明终于放松了下来,眼神哀怨:“九姑娘,你一定要救救我,我这是得了什么病?!”   他解开了身上斗篷,将一脸的疹子展示给施言看。   又挽袖,给她看了看胳膊上的红疹,难为情说:“九姑娘,我身上也有,你要看么?”   施言小脸紧绷:“……不必了。”   身为小姨,她自然要调查清楚高耀明的一切。   而没有什么法子,比医患之间更直接。   患者多半不会隐瞒大夫。   施言指了指一旁的黄花梨木的圈椅:“高公子请坐,接下来我要问的话,还望高公子如实回答,否则……我即便是神医之徒也救不了你。”   高耀明前所未有的慌张。   十分的慌。   他点头如捣蒜,神情认真虔诚。   施言清了清嗓门:“高公子可有通房?”   高耀明的脸猛然之间更红了,世家公子,十三四岁就开始启蒙,他都十五了,当然有通房啊。   他眼神忽闪,不敢与施言对视,甚是窘迫。   施言扶额,又问:“在外面可有红颜知己?”   高耀明生的俊美,又得家中骄纵,加之舅舅是锦衣卫指挥使,看 见漂亮的姑娘自然想.调.戏.一下。   他又沉默。   施言无声叹气。   侄儿这好.色.的毛病,到底是随了谁呢?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   见施言连连沉默,且面色微沉,高耀明急了:“九姑娘,你一定要治好我,我舅舅是你表哥,你就是我表姨啊!你说我……是不是染了那病了?”   风.流.病,他是听说过的。染病之人浑身长红疹,死时浑身流脓,煞是可怖。他如斯俊美,绝不能是那个死法。   他虽然风.流了一些,但从未碰过烟花柳巷的女子。   施言唇角一抽:“……那就看高公子配不配合了。”   高耀明又连连点头:“我配合!我定当配合!”   施言面色清冷,开始给高耀明写方子,并不去看他的脸,道:“高公子这病是沉迷.声.色.所致。我倒是可以治好你,但高公子从今日起,不得饮酒,且十八岁之前不可近.女.色.,另外,切记戒骄戒躁。否则……”   施言终于抬眼,语气里带着惋惜。   “否则什么?”高耀明追问。   施言一字一句,盯着少年慌乱的眉眼,给了他人生中最致命的一击:“否则,此生再不能人.道。”   高耀明:“……”他仿佛听见了天塌的声音。   不过,只要九姑娘愿意帮他治,他愿意配合。   “那,九姑娘,那我脸上的红疹几时能好?”高耀明继续问。   施言原本只想给侄儿一点教训。   但眼下看来,一点点挫败是完全不够的。   树苗儿自幼就长歪了,不对他狠一点,根本掰不正,遂随手改了药方,不打算让侄儿过早康复,道:“少则半个月,多则一年半载吧。”   高耀明只觉胸口中了一箭,好歹他也是京城一枝花,眼下顶着这张脸,叫他如何去见人。   九姑娘是神医之徒,他当然相信九姑娘,何况像九姑娘这样人美心善的女子,又岂会诓骗他呢。   高耀明面色阴郁至极,但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这时,扶柳领着赵氏过来。   高耀明一见来人是赵氏,露出喜色:“姨娘,你哪里不适?”   施言看得出来,高耀明对赵氏很是敬重。她默默握了握拳头,面上不显,吩咐道:“柳儿,先带高公子过去吃饭。”   到底心不够狠,瞧着侄儿折腾了半宿,她也心疼。   赵氏瞧见高耀明的样子,显然一怔,但旋即就温和一笑,半分没有责备,亦或是询问他到底是怎么了。   这种虚假的关爱,落入了施言的眼中,她美眸泛着微微的冷光。   高耀明:“姨娘,那我先去吃饭。”   赵氏笑道:“好,明哥儿先去吧。”   赵氏心事重重,并没有留意到施言脸上的异色。   施言给她看诊过后,一语中的:“夫人昨夜可是没有睡好?我瞧着夫人心事过重,如此也不利于有孕。”   赵氏没想到施言一下就瞧出来了,对她的医术更是深信不疑:“卫姑娘,那……你可有法子解?”   施言又写了一 张方子,道:“我的方子治标不治本,夫人若想根除,还需从源头下手。”   赵氏拧眉,心思愈发沉重。   赵氏离开后没多久,高耀明就折返了,他依旧裹着披风,很担心自己这幅样子被人瞧见,见赵氏已离开,他似是失望:“九姑娘,我姨娘呢?”   施言目光淡淡,与他对视,冷不丁问道:“高公子与你姨娘关系甚好?”   高耀明觉得这问题很奇怪,但还是如实回道:“我自幼丧母,姨娘待我极好,九姑娘为何这样一问?”   施言突然笑了。   这笑容不达眼底,甚至有些苍凉。   若是姐姐在天有灵,瞧见这一幕该有多么心痛。   施言对上少年纯真的脸,神情突然严肃:“赵氏倘若真对你好,又岂会放任你不学无术?你这些年纨绔蛮横,她可曾劝说过半句?方才看见你一脸红疹,赵氏为何半句关切也无?另外,你昨夜一宿未归,高家可有人出去寻你?”   高耀明被堵的哑口无言,竟是怔住了。   施言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真相固然可怕,但真正可怕的是一直活在谎言里:“她不是对你好,是在毁你!”   高耀明:“……”   少年自有记忆以来,从未像今日这般狼狈,他不知如何走出了药膳堂。   站在人来人往的朱雀大街上,他猛然惊觉,九姑娘言之有理啊!   ~~~~   高耀明回到高府。   他如往常一样去给祖母、父亲请安,果然就发现,不管是祖母,亦或是父亲,根本不问及他昨夜宿在了哪里,也不问问他一脸的红疹是怎么一回事。   高耀明神情恍惚。   仿佛意识到,这些年他一直活在了自己编制的梦里,他曾以为他是家中独子,故此才被如此娇惯,无论他做什么,祖母和父亲都会无条件的妥协。   可今日,他才发现,祖母和父亲不是在骄纵他,而压根就是不管他。   高耀明浑浑噩噩的回了自己的院子,手里还提着抓回来的药。   高老夫人对这个长孙眼不见为净:“哼!他身上到底是流着一半施家的血,像个什么德性!”   提及施家,堂屋内的人皆沉默了,仿佛施家是令人胆寒的瘟疫,个个避之不及。   高老夫人又问赵氏:“可去过药膳堂了,卫姑娘如何说?”   赵氏面色微僵:“卫姑娘说,有把握帮妾身。”   高老夫人这才稍稍顺心:“那就好,年底再怀不上,二爷就必须纳妾!”   这厢,一直沉默的高塞神色晦暗不明,他昨夜喝多了酒,此刻还醉醺着。   高塞与赵氏离开高老夫人的院子,回到主院后,当即抱着贵妾大哭。   赵氏不是第一次碰见这种状况,她回抱着高塞,劝道:“爷……郡主她走了,她不在了,爷也该看开些了。”   ~~~~   入夜,高耀明辗转反侧,脑子里一直回想着九姑娘今日的话。   他越想,心头越是难过。   从未有过的愁绪,如同潮水般翻涌而来。   就在夜深人静之时, 门扇被人敲响。   房内有留夜的婢女,但婢女似乎睡熟了,毫无动静。   高耀明实在心烦,低喝:“外面是谁?”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安静。   谁知,下一刻,茜窗也哐当一声响。   高耀明猛然下榻,他走出外间,这才察觉到今晚守夜的婢女皆昏昏大睡,仿佛是被人下了..迷.药,即便他踢了一脚,也不见婢女醒来。   高耀明心头咯噔了一下。   似乎意识到自己是摊上大事了。   他不知者无畏,索性壮胆走出了屋子,四处查看却无一人踪迹,就在高耀明折返屋内时,一回头就看见门扇上贴着一张手笺,借着微光,他看清了手笺上的字迹:若想知晓答案,且去芙蓉院。   芙蓉院是贵妾赵氏的院落。   高耀明揭下手笺,心中有股强烈的疑惑。   父亲贵妾的院落,当然不是他能去的。   但此时此刻,高耀明难得正经一回,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便没有犹豫,直接往芙蓉院的方向走去。   ~~~~   同一时间,赵氏再度梦中惊醒。   只是这一次,她已经不是寻常的梦魇,而像是失了智,她墨发披散,嘴里一直大声喃喃:“郡主,饶了我吧,我并非想要杀你,不是我做的,都是老夫人,是老夫人啊!”   高塞刚醒来,身上只着中衣。   赵氏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得他体无完肤。   尘封数年的记忆被唤醒,高塞失魂落魄,又见赵氏疯疯癫癫出了屋子,高塞当即追出去:“你给我闭嘴!不准再说一个字!”   赵氏颤颤巍巍,目光望着不知何处,像是正对着谁在说话。   “是老夫人!都是老夫人的主意!”   “郡主啊,我也是被逼的,老夫人和大爷都不想留下您,您非死不可啊。”   “大爷……大爷他也有罪,他有罪!”   “郡主,是他们联手杀了你!是他们杀了你!我、我是帮凶!我是帮凶!”   赵氏发了疯一样在院中咆哮,高塞赶来,一把从背后敲晕了她,随后,高塞身形颓唐,站在原地半哭半笑:“……哈哈哈,罪人!我是罪人!我害死了这辈子挚爱之人呐!”   高塞缓缓蹲下,双臂抱紧了自己的头颅,高大的身影猛然蜷缩了起来。   仿佛是个可怜人。   月门处,树影遮掩之下,一少年背影僵直,站在那里像一座石雕,他握紧的拳头在发颤,久久没有丝毫动作。   此时,素素快要看不下去了,她问一侧穿着夜行衣的施言:“姑娘,高小公子会不会承受不住?”   施言一袭黑衣,面上戴着面纱,只留一双黑宝石般的眼,她看了一会,便转身打算离去:“不会,他是姐姐的孩子,他需要面对这些,与其一直让他蒙在鼓里,不如彻底让他知晓。”   素素默了默,倘若大郡主还在世,也会如此吧。   主仆二人悄然潜出了高家大宅。   她二人却没有察觉到,高宅不远处,一身穿绯红色飞鱼服的男子已经盯视她们已久。   施城薄凉的唇微微勾起。   余生这条路,不再是他一人走。 第三十四章 又遇见他(八更)……   次日, 施言尚未离开侯府,药膳堂的守门小厮就来通报。   “姑娘,高家小公子昨夜醉酒,一大早就趴在药膳堂门外, 怎么都轰不走, 这可如何是好?”   毕竟是高家的公子, 万一伤着哪里, 多少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故此, 这小厮才特意前来通知施言。   施言已经用了早膳, 去看过卫远承之后, 就打算出门。   闻言, 她神情有了一瞬间的哀鸣, 但那抹情绪转瞬即逝。   不经历折骨的痛苦, 如何能破茧而出?   没有烈火灼烧,又谈何凤凰涅槃?   那孩子终究是长歪了。   施言并非是不心疼他, 而正是因为心疼,才一定要将他拉起来。   到了药膳堂, 施言一下马车就看见瘫软在地, 醉成了一滩烂泥的高耀明。   施言走了过去,弯身查了他的脉搏,确定他无恙,才轻飘飘的道了一句:“看来高公子根本不想配合我,你这一身的红疹还想不想治了?”   高耀明听到少女清冽中带着些许恼意的嗓音,几乎是梦中惊坐起。   他猛然一睁眼,就见美人迎着日光,她的脸洁白如玉,此时仿佛是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美得不染一丝人间尘埃。   高耀明被眼前这一幕惊艳到了。   纵使美人面若寒霜,也纵使他此刻意识不清,高耀明根本控制不住内心的澎湃激昂,少年已有成年男子的体格,长得人高马大,力气甚大,一伸手就抓住了施言的细腕,一脸倾慕的嚷嚷:“仙女,救救我,我已无家可归,身患顽疾,唯有仙女能救!”   施言:“……”   这是在做梦呢?   施言看着他的目光格外慈爱。   当真如仙女临世,而此刻的高耀明即便大醉,也知道自己是个小可怜,他需要仙女的照拂与救治。更是拉着她不放。   施言深吸一口气,此时不狠心,还要等到几时狠心?   她俯身,仅以他二人可以听见的嗓音,低低道了一句:“好孩子,不要怪姨母。”   说着,施言当即站起身,生怕下一刻又舍不得侄儿遭罪,她对身后二十名护院吩咐道:“来人,高公子扰了药膳堂开张,将他拖下去!”   护院当即领命,他们是侯爷亲自挑选出来,今后就以姑娘唯命是从。   侯爷尤其交代过,不得让任何男子接近姑娘。   这厢,高耀明尚未反应过来,就发现仙女已离他而去,待他一定睛,人已经被拖到朱雀大街的另一侧。   高耀明顿觉人生无望。   他真真是一无所有了。   素素跟随着施言入了堂屋,她自幼在冠军侯府长大,与大郡主的关系也甚是亲厚,如今瞧见高耀明这般落魄颓唐之态,自然也是心疼。   “姑娘为何不留小公子?”   养在姑娘自己身边,或许小公子还能有救。   施言背对着她,嗓音有些落寞:“人只有走到绝境,才能看清楚世 事,明哥儿这十五年到底是养坏了。”   素素默了默,这才说道:“小公子还有舅舅呢。”   提及弟弟,施言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不明白,为何弟弟看着明哥儿被养废,却是毫不插手。   长姐的死,难道他就一无所知?   还是……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因着施家唯一一条血脉的身份,他不能插手这些事么?   施言很快收敛神色,对素素吩咐道:“这几日密切关注高家,高夫人务必要死在我手上!至于高家……也不留!”   倘若高家对侄儿有一丝一豪的真心,她倒是可以为了侄儿的前程放过高家。   但事实并非如此。   素素早就想报仇,当即应下:“是,姑娘,婢子这就去打探。”   ~~~~   高耀明再次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一间熟悉的卧房。   他记起来,这就是舅舅的府邸。   舅舅专门为他准备过一间厢房,他偶尔会过来小住。   “醒了?”男子微沉的声音传来。   高耀明坐起身,就看见舅舅立在茜窗边上,舅舅今日没有穿锦衣卫的官袍,而是一身宝蓝色玄纹直裰,背脊挺直修韧,衬的身形格外修长。   他逆着光走来,淡去了权臣的一身煞气,面容俊美无俦。   高耀明鲜少见过这样的舅舅。   提及舅舅,他多半是害怕。   这世上,他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了舅舅。   “舅舅,我……我……”高耀明心情复杂,他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这十五年过的无忧无虑,过惯了纨绔公子的日子,不知人间疾苦。   故此,他想起亲生母亲的次数极少。   年幼时倒是幻想过自己也有母亲。   可这几年几乎不再因为没有母亲而伤怀。   但昨晚知道的一切,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脑中很乱。   倘若将此事告之舅舅,舅舅杀了父亲么?   高耀明握紧了拳头,少年脸上多了一丝曾经没有的忧虑。   施城走向床榻,眼中没甚表情,抬手将少年又摁下:“你病了,要多歇息。”   高耀明觉得舅舅古怪:“舅舅,我没病,我只是心中郁结,喝多了一些。”   施城仿佛没听见:“听舅舅的话,你病了。”   少年:“……”仿佛就算自己没病,舅舅也会将他摧残成病患。   两人对视之间,施城再次淡淡启齿,薄凉的指尖在少年脸上划过:“舅舅的话,你可听明白了?你不仅病了,还病的很严重。”   少年:“……听、听明白了。”   施城这才暂时放过了高耀明,转身就对着门外道:“去请卫姑娘过来,就说明哥儿病的难以下榻,让她速速过来看诊。”   高耀明喉咙一噎。   难以下榻?   他总觉得舅舅是真心想让他下不了榻啊。   ~~~~   不多时,施言带扶柳急匆匆赶来了施府。   冠军侯府覆灭,施城重新置办了宅子。施府占地极广,里面雕栏画栋、飞檐斗拱,修葺的十分富丽堂皇。恨不能处处彰显一代奸佞的奢靡腐朽。   刚被人领到厢房门外,施 言就看见弟弟站在回廊下,那双桃花眼盛满多情,正对她笑。   宝蓝色锦缎……   施言眉心一跳。   但直觉告诉她,那日在长姐坟前碰见的人不是弟弟,否则他岂会不与自己相认。   “表妹,你来了?”施城嗓音温和。   施言不与他纠缠,还是想看明哥儿要紧。她只是想给明哥儿一些历练,并不想让他病倒。   这孩子沉.迷.声.色.太久,身子骨需要调理。   “施大人,既然请我来了,那便让我去看看高小公子吧。”施言笑容疏离。   施城也发现了,一开始在金陵,二姐对他还甚是关照。   眼下,一门心思都在明哥儿身上了。   施城眸色微微一沉,没有挡着她:“好,表妹里面请。”   高耀明一直躺着不敢动作,见施言到来,感动的就差痛哭流涕,他很想告诉九姑娘,他已经一无所有,他是个脆弱又可怜的男子。   急需九姑娘的关照与爱护。   施言关心则乱,待查看过高耀明的脉搏,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她侧过身望了一眼施城,却见他一脸正经之态。   施言只能作罢。   高耀明忧心忡忡:“九姑娘,我饮酒了,昨日破了戒,我……我这今后还能人.道么?”   施城俊脸一沉,这混账小子,当着二姐的面,他胡说什么?   “放肆,高耀明,你闭嘴!”   高耀明当即被吓得身子一抖,仿佛是受了惊吓的仓鼠,眨了眨眼便当真闭口不言了。   施言:“……”   看来,将侄儿交给弟弟,也不是长久之计。   大的长歪了,小的也正不了。   施言思量稍许,对着榻上少年笑了笑:“高小公子每三日到药膳堂去一趟,我给你看诊,直到你身子痊愈。”   高耀明大喜,人生尚有真情在啊。   施言没有逗留,她走出卧房,施城也跟着走了出来,他身段高大,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身子突然前倾,将施言困在了朱红栏柱与他的胸膛之间。   施城眉眼低垂,桃花眼流露出一丝温和:“表妹吃个便饭再走吧。”   施言直接拒绝:“不必了。”   她要离开,下一刻却被抓住了细腕。因为常年习武,施城的指腹生了薄茧,摩挲在肌肤上,一阵发痒。   对上少女一双震惊且又狐疑的眼,施城低低轻笑,一抹风流在他眼角荡漾开来:“表妹是对我有意见?还是……我不够俊美?”   二姐年少时候就喜欢漂亮的公子哥,施城幼时就极为懊恼。二姐一开始接近顾九年,就是看上了顾九年那张脸。   他以为,二姐如今依旧没变。   施言眼眸一睁,若非是定力甚好,估计一巴掌已经打上去了。   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难怪明哥儿也是个.浪.荡.的!   施言毫不示弱,倘若就连自己的弟弟和侄儿都制服不了,那她还如何继续在复仇的路上走下去?!   她唇角一动,忽的呵笑了一声,精致的面庞绝美:“施大人可能忘了,我是定北侯府千金,自 与家中相认,父亲给我指派了二十名护院,此刻就在贵府大门外候着呢,倘若我再不出去,只怕他们会杀进来。”   少女轻飘飘的淡笑而过。   施城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   二姐不亏是他二姐。   施城舔了舔牙,到底还是放开了施言。   他知道二姐在做一桩很重要的事,他不会打扰她。   等到一切结束,他们终会相聚。   ~~~~   回到药膳堂,施言越想弟弟的态度,越是觉得不对劲。   是不是她在金陵那会,给了弟弟什么误解,以至于他想岔了?   素素回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姑娘,高夫人带着赵氏去了城郊观音庙求子,今日是下手的好机会。”   施言眸色一冷。   高家的其他人暂且不说,高夫必须要死在长姐坟前!   外面日落西斜,施言对素素使了一个眼神,素素一应明了:“姑娘,您要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咱们现在即刻就能启程。”   施言收敛神色,便不再多言,带着素素往医馆外面走。   却在刚刚迈入前堂的酒楼时,扶柳急匆匆跑来:“姑娘,首辅大人又来了,婢子告之过他,以后咱们药膳堂每日只供应十桌,但首辅大人偏不离开。”   施言:“……”   顾九年也会耍小性子了?   施言无力苦笑,她离开了这十五年了,并没有察觉到曾经认识的那些人有任何变化。   施言无法,她今日出门办事,必定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倘若被顾九年瞧出端倪,便会顺藤摸瓜,从而查出她今日的目的。   施言走到了顾九年面前。   奇怪的是,他今日也穿了一身石蓝色的杭绸直裰,眉目清朗如画,正端坐在四方桌前。   那一身蓝色,又让施言眉心一跳。   不得不说,顾九年的外在皮囊,一直很令人赏心悦目。   “首辅大人,小店就要打烊了。”施言耐着性子说道。   顾九年没有任何自觉,仿佛被逐客了,也丝毫不觉得尴尬,在施言不满的注视中,他道:“卫姑娘,别忘了你欠本官的东西。”   他为了一把匕首,可真是坚持不懈啊!   施言忍了又忍:“我倒是想起来了,的确欠了首辅大人一桩重要之物,大人稍等。”   说着,施言转身离开,又去了后堂。   顾九年看着少女纤细的背影,不一会就消失在了自己眼前,不由得剑眉轻挑。   她会这么乖?是取匕首了么?   顾九年神情寡淡的喝着面前一杯温茶,异常的有耐心。   细碎的夕阳斜射入内,映入他眼中,顾九年自己也不曾意识到,此刻他眸中的温和。   直至施言再次过来,那抹温和才消散。   施言粉色唇瓣微动,亲手呈上了一份爆炒猪腰子:“大人,上回答应给大人调理身子,这几日我倒是忘了,既然大人今日登门,我便特意给大人做了这份猪腰,大人趁热吃了。”   奇怪……   只是普通的猪腰子,但经过这小女子的手之后,就成了独特的美味。   顾九年从金陵 归来后,已经许久不曾好好吃一顿放,菜香扑鼻而来,加之他的确领教过施言的厨艺,馋虫被勾起,顾九年捏起了竹箸,不打算亏待了他自己。   这一次,饭菜的饭量颇足,顾九年吃了一块,随即又是第二块,就那样当着施言的面,不消片刻便消灭殆尽。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即便到了这一刻,这人还是极致的儒雅。   用完饭,他喝了茶水漱口,随后就从袖中取出锦帕拭唇,整个过程如雅士舞文弄墨,不带有任何世俗气息。   就连吃饭,也吃得如此清丽脱俗,不染尘埃……   施言惊呆了。   素素没有露面,扶柳却一直待在一旁,她无意识的咽了咽口水,总觉得首辅方才吃的不是猪腰子,而是人间珍馐。   日头又落下几分,朱雀大街上的商铺逐渐挂起灯笼,施言没有时间再和顾九年耗下去,又逐客:“大人现在可以离开吧?本店真要打烊了。”   施言忍着脾气,态度还算好。   然,顾九年却是气死人不偿命,吃饱喝足的男人也是一股子薄凉漠然的气息:“你很急?你不是急着回定北侯府,你这是要去哪里?”   施言并不觉得他们之间已经熟悉到需要报备行程的程度。   “我要去何处,与首辅大人有何干系?”   顾九年自上回散发离开后,就甚是讲究仪态,许是味蕾得到了满足,此时的男子十分好说话,并没有继续缠着施言,他起身往前走了几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施言,丢下了一句:“你不交出本官的东西,本官还会来。”   施言无言以对:“……随你的便。”   顾九年一走,扶柳嘟囔了一句:“姑娘,首辅还没给饭钱呢?”   施言当然不会让顾九年白吃白喝:“记账面上,明日派人去顾府讨银子。”   ~~~~   因着被顾九年拖延了时间,施言与素素二人抵达城郊时,天色已经大黑。   此时,皓月当空,视野极好。   素素递上了一把.弓./箭.,主仆二人站在屋顶,可以将下面屋内的人影看得一清二楚。   素素埋怨了一句:“若非因着顾九年,咱们也不会现在才来。高夫人与赵氏今晚不回高府,可惜这个时辰就要就寝,不方便下手。”   高老太爷乃兵部尚书,高家女眷出门,自有护院随行。   施言不敢大意,她如今顶着侯府千金的身份,绝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施言的.射.术.极佳,即便换了一副身子,但技能仍在,透着茜窗,她能够瞄准里面的人影。   素素大气不敢喘一下,施言抬臂,箭矢拉起,她脑子里又浮现出了长姐在世时的音容笑貌。   就是这一刻了,大仇才刚刚开始!   “嗖”的一声,箭矢射出,直穿茜窗。   接近着,屋顶下方一片骚动。   “快来人啊,救命啊!夫人受伤了!”   高家护院纷纷拔剑,随时会找到施言的行踪。   而这厢,素素带着施言跳下屋檐,二人随即 离开。   却就在跳下来之际,突然有一道身影挡住了施言的去路。   施言定睛一看,心猛然一跳。   又是蓝衣蒙面的男子。   男子生了一双独特的眼,深幽如海。极致的幽冷之中,又似盛着些许风流。   身后高家护院追了出来,施言不知蓝衣男子是敌是友,她正要开口说话,她的手腕一紧,然后一股大力拽着她往另一侧跑去。   男子还丢下了一句话给素素:“挡住那些人,我带你家姑娘先走。”   素素也甚是震惊。   姑娘重生归来没多久,这又是几时招惹上了男人了?   那野男人又是谁?   素素哀怨,姑娘总是惹来一身烂桃花的毛病,真是半点没有改。   这厢,男人拉着施言一路狂奔,显然他会轻功。   然而,施言这具身子实在是纤细,她手腕吃痛,就在男人突然止步时,她没法站稳,一头栽进了他怀里。   呵,一定是故意的!   鉴于上辈子.撩.拨.人的经验实在丰富,施言一眼看穿。   她也不是吃素的,抬头的那一瞬间,当即伸手去抓男子脸上的面纱。   她今晚定要知道,这人究竟谁。   施言反应灵敏,可男子也似乎早有预料,他个头高大,脸往一侧躲开,低沉的嗓音从喉咙里发了出来,十分温和,仿佛带着笑意:“就这么喜欢玩?嗯?”   下一刻,男人就扣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的指腹还在她手心挠了几下。   施言:“……!!!” 第三十五章 首辅吃醋(九更)……   “就这么喜欢玩?嗯?”   嗓音有些熟悉, 但施言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不过,人的声音是可以伪装的。   蓝衣男子会武功,虽是蒙着脸,但夜色之下, 他的眉眼清俊, 眼底仿佛流动着细碎的光, 剑眉星目, 一定是一个相貌不凡的男子。   到底是谁?!   奈何施言这具身子不会武功, 又实在娇软, 她感觉到男子对她没有敌意, 但她摸不透对方的心思。无论她怎么伸手去够, 男子总能轻而易举的躲开。   施言讨厌这样的无措, 和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滋味。   首先, 这男子八成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其次……他一定在暗中跟踪她, 并且知道她今晚的计划,甚至知道她的复仇目的。   事关重大, 施言如今顶着定北侯府千金的身份, 稍有不慎,会连累侯府。   所以,这个男子对她而言,不管是敌是友,皆十分危险!   这时,男子在施言的怒视之中,突然轻笑:“你想杀了我灭口?”   他说的风轻云淡,似乎根本就没有当回事。   施言内心暗骂一声:是个狠角色啊!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杀了他。   但事实上, 她在武力值上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甚至于,施言怀疑男子的身份非富即贵。   施言是个聪明人,不喜欢做无畏的挣扎,她被禁锢着.腰.肢,一只手还在男子掌中,她索性不再折腾,安静下来,仰视着男子:“你是谁、你今 晚跟踪我?不……你可能近日来都在跟踪我?”   月光下,男子眸光闪动,即便隔着一层面纱,施言也仿佛能够看见他勾起的唇:“你想套我的话?”   施言无力问苍天。   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敌人他长了脑子。   施言秀眉微微一挑,她也是蒙着脸的,那双清澈的水眸,即便是在夜色之下,也是流光溢彩。   如曾经一样美好。   男子神情微动。   施言轻笑:“你今年多大?且给我一个范围,也好让我猜猜看?”   她死了十五年了,到底是谁心心念念了她这样长久?   男子不上当,仿佛兴致极好,那只禁锢着施言细腰的大掌,没有半分男女授受不亲的自觉。   他答非所问:“你今晚不是来杀高氏的,否则以你之能,一定能直接要了她的命,你想吓唬她?还是……想要慢慢折磨她?”   一言至此,男子又评价了一句:“你可真调皮,你知不知道,高氏每回出门会带多少护院随从?你也不怕被抓了。”   男子分明是一番嫌弃,但语气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宠溺。   施言并不自恋,但到了此时此刻,她不得不的怀疑,男子是她上辈子撩.拨过的某枝桃花债。   她上一世借着女扮男装的便利,的确在太学为非作歹。她除却喜欢各种美食之外,对美男子也同样热衷。   只不过,她终究还是在栽在了顾九年手上。   当初也不知脑子抽了什么风,怎会为了顾九年那朵娇花,而放弃了正片花林。   眼下不是懊悔过往的时候,施言又问:“你究竟是谁?是不敢告诉我?还是不能告诉我?”   男子知道她素来不达目的不罢休,他的眼神仿佛突然之间变得认真凝肃:“你猜呢?难道你就一点猜不出我是谁?”   施言:“……”   罪过啊罪过,倒不是她记性不好,而是她当初.撩.男无数……一时间实在难以猜出。   男子似乎看明白了她的心思,他眸色一沉,似是失望,以至于捏着施言.细.腰.的大掌也稍稍一紧。   “姑娘!”   素素从不远处狂奔而来,她真真是很担心姑娘又被男子给迷惑了。有了顾九年的前车之鉴,姑娘怎还不明白“世间男儿皆薄情”这句话呢。   这厢,见有人来,男子终于松开了施言,而施言趁机,迅速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随后火速在男子手腕上扎了一下,故意留下了痕迹。   男子吃痛,没想到面前少女还是如初顽劣的样子,他不怒反笑:“你真坏。”   语气说不出的挑.逗。   施言:“……”   他到底是那路神圣?   这人倘若真如此会撩,她不可能一点印象没有啊。   施言脑壳疼,深深为自己曾经的“滥情”而自责。   素素赶来时,蓝衣男子对着施言一笑,之后就转身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素素轻功极好,已经甩开了高家的护院,她张望了片刻,确定蓝袍男子已走远,这才双眼含怨的看着施言: “姑娘!方才那人又是谁?!您难道忘了顾九年曾经对您做过什么了么?!”   素素一脸怒其不争,仿佛施言就是一个迷途失足的少女。   施言还能说什么呢?   黑历史太多,她无法反驳啊。   施言认真说:“素素,你误会了,我不认识他。”   素素气的胸口疼:“姑娘!方才那人特意来救您,甚至还留下了帮手善后,他如此帮您,您还说不认识?!”   施言:“……”冤,她是真的很冤。   回程的路上,素素一直气鼓鼓的,而施言也沉默,她摸了摸袖中的银针,方才她下手不轻,一定在男子手腕留下了痕迹。他不说自己是谁,她也要查出来。   ~~~~   顾府,茜窗吹进的夜风,令得烛火左右晃动。   气氛冷凝到了极致。   常鸣为了让主子早日认出夫人,不得不添油加醋,见主子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坐在圈椅上,姿态清高孤傲,没有半点表态。   常鸣很纳闷,为何他与靖王爷几人一开始就怀疑九姑娘的身份,可主子明明与夫人最为亲近,却是丝毫没有察觉?   他知道主子这些年在做什么。   在主子心里,夫人已经死了,且死在了主子怀中,是主子亲手给她换上寿衣,又亲手抱入棺椁埋葬了她。   或许,夫人下葬那一日,主子的心也死了。   所以,主子才没有任何奢念。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更不会有绝望。   常鸣清了清嗓门,再度道:“主子,属下所言句句属实,那蓝衣男子不仅与卫姑娘抱了,甚至还.摸.了!”   蓦的,一惯冷漠如冰山的男人,他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变化。   顾九年幽眸一抬,常鸣身子僵住,继续道:“主子不觉得奇怪么?卫姑娘与高夫人无冤无仇,为甚要暗杀高夫人?而且,今日卫姑娘还特意去了施府,给高小公子看诊。属下觉得,卫姑娘对施大人与高小公子都格外不同呢。”   常鸣卖力暗示。   顾九年:“……”   气氛陡然又冷了下来,顾九年眼中溢出寒意,下一刻,落针可闻的书房内突然响起“啪嗒”一声。   竟是顾九年手中的银狼豪笔掰断了。   常鸣内心呐喊:主子终于有一丝丝反应了。   “是谁?”顾九年低沉的嗓音想起。   常鸣反映了一下,这才明白主子问的是谁。   “……主子,那男子戴着面巾,恕属下无能,暂时未能查出他究竟是谁。”   常鸣话音刚落,紧接着,冷冽的眼神又射了过来:“你确实无能!继续盯着!”   顾九年烦躁不堪,火气甚旺。   抱了?还摸了?   那小女子倒是奔.放的很。   她才来京城没几日,是如何认识了京中权贵?甚至还是他都不知道的人?   常鸣退下后,顾九年内心燥闷更盛,仿佛有一团火苗越烧越旺,烧的他呼吸困难,彻夜难寐。   ~~~~   高夫人被一.箭.射中了肩胛骨,加之赵氏受惊过度,一直嚷嚷是大郡主回来复仇了, 高夫人一查看那箭矢,果然是曾经冠军侯府之物,高夫人带人连夜赶回了高府,对被暗杀一事只字不提,没有对外泄露半个字。   赵氏被捆绑了起来。她已神志不清,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是大郡主!是大郡主回来报仇了!”   “大郡主她回来了,她又回来了!”   高夫人面色铁青。   若非因着高塞脑子一根筋,迟迟不愿意续弦,也不肯纳妾,她才不会留下这么一个蠢货!   不过就是一个替身,死了也就死了。   “来人!把赵氏给我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放她出来!”高夫人高喝。   她中了一箭,但并不致命。   直至此刻,高夫人还觉得是自己命大,所以这次才逃脱了一回。   高塞目光呆滞,赵氏被带下去时,他也毫无反应,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大郡主回来了”这几个字。   他没有询问高夫人伤势如何,只是一个人走出了堂屋,缓缓走入夜色之中,他在四处寻找。   她回来了,那为何不来找他?   是恨到了极致了么?   见都不肯见了?   这厢,高夫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施家满门被诛,虽然留下了一个施城,可这些年施城仿佛根本不是曾经冠军侯府的世子爷,他不问施家半点事,对高耀明也不怎么管,理应不是他。   那还会是谁?   高夫人带着伤,但也一夜未睡,次日醒来时,人老了十岁。   ~~~~   次日,施言一早就来了药膳堂。   她怀疑蓝衣男子就在附近留意她。   今日开张,施言让扶柳挂出了主治皮外伤的告示,还亲手去后厨做了打卤面。   直至晌午时候,扶柳兴冲冲去医馆找了施言:“姑娘!姑娘!蓝衣……蓝衣男子出现了!”   施言猛地站起身,她太过好奇,以至于根本没有问清楚就直接往酒楼那边走去。   果然,她看见了蓝衣男子。   可这人不是旁人,而是顾九年。   看得出来,顾九年今日特意捯饬,他穿了一身簇新的蓝色锦缎长袍,配上墨玉冠,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天下第一俊美”的光环。   他怎么来了?   施言拧眉。   会是顾九年么?   两人对视,目光之间有什么暗潮涌动。施言此刻再想转头就走已经来不及了,她索性走上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猜不出那个人,但一一排除还是可以的。   就在顾九年凝视着少女清媚的面庞时,施言的手缓缓搁置在了顾九年的手腕上,指.尖.探.入衣袖,柔.嫩.细.滑的小手,令得男人顿时面色一僵。   顾九年身子顿时紧绷。 第三十六章 被下了药(一更)……   一侧的常松惊呆了。   主子从来不喜人靠近, 更别提是女子了。   这卫姑娘不愧是从扬州来的,行事如斯奔放。光天化日之下,如何能对男子动手动脚?   主子竟然还不排斥?!   莫不是单身太久了,主子内心深处也按捺不住了?   常松唇角直抽搐, 但主子自己不动作, 他 也不好直接制止卫姑娘占主子的便宜。   而一旁的常鸣, 却是心跳到了嗓子眼。   对!   就是这样!   这才是他家夫人最应该做的事!   夫人如今回来了, 本就该来找主子, 当然不能与旁的男子不清不楚。   顾九年的确没有动作, 他坐在那里, 蓝色锦衣衬得他容貌俊朗无俦, 目光一瞬也不瞬的凝视着少女的脸。眸光晦暗不明。   施言指尖灵活的划过顾九年手腕, 那里手感极好, 无半分划破的痕迹。   不是他。   施言莫名松了一口气。   在男主的注视之下,她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 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施言知道他还是来讨匕首的,那把匕首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虽然也算是两人的定情信物, 但如今情义已不在,她收回赠出去的匕首,也实属正常。   施言假装不知顾九年的目的,命扶柳端上了一碗打卤面,用的是上好的卤,再配上几块卤牛肉,淡淡的油花上撒了一层炒熟的芝麻,又以香菜点缀。   简单一碗打卤面,看上去色香味俱全。   顾九年还没用午膳, 腹中馋虫又被轻易勾了起来。   他清隽的面庞毫无异色,但内心却又冒出两个字:想吃。   施言看见了顾九年滚动的喉结,他的喉结十分凸出明显,比起一般男子的喉结,要看好许多。   “大人,请用吧。”施言淡淡一笑。随后转身离开。   顾九年拾起竹筷,没有任何言辞和异议,直接吃了起来,吃相相当儒雅,这人就算是吃面,也不会发出一丝丝的声响。   常松:“……”主子,说好的是来办事的呢?被卫姑娘摸了,一碗打卤面就能打发了?主子您的矜持何在?!   常鸣略挑眉。   这世上能让主子如此心平气和的人,只有夫人。   果然!   九姑娘一定就是夫人!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顾九年对打卤面十分满意,吃饱喝足的男人心情甚好,似乎不太好意思继续找施言的麻烦,今日只能暂时作罢,用了清茶漱口后就离开了。   扶柳又默默的记下来一笔账。   首辅大人又没给付账,她改日再登门去讨要。   ~~~~   夜色渐黑,施言已经回到了定北侯府,与侯夫人说了一会话,就打算出门。   素素如今虽然跟在施言身边,但多数时候都是隐在暗处的。   扶柳对素素神不知故不觉的行踪,已经见怪不怪。   毕竟如今,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呢。   姑娘交代过,她与素素商谈要事时,让她莫要叨扰,故此,扶柳非常识趣,一看见素素挨近姑娘,她就乖巧的远离。   她是姑娘最宠爱的婢女,一定不能让姑娘为难。   素素回头瞄了一眼扶柳,莫名觉得烦躁。这小妮子是想取代她在郡主心目中的位置么?   那是绝无可能。   此时,施言站在廊下,正仰面望着天际的银月。老天让她借着侯府千金的身份重活一世,她万不能辜负了上苍的垂怜。   以后的路,她不仅要走对,还 要一步步走稳。   素素上前,压低了声音:“姑娘,顾九年派了人在外面盯着,咱们今晚出门有些不便。”   施言的美眸眯了眯。   顾九年开始怀疑她了?   不然,以他冷漠的秉性,又岂会跟踪她?   她今晚非要出门不可,长姐那样惊才绝艳的女子,却死在了高家人手里,还是那样的惨死,一想到长姐,施言意不能平。   “我去见见二哥,你继续盯着外面的动静,定要留意,除却顾九年的人之外,还有谁在暗中盯梢。”施言吩咐。   一日不查清蓝衣男子是谁,她就随时会有危险。   ~~~~   卫二与卫三刚从军营归来不久。   因着近日来,奎老一直在给卫远承治腿,眼下正是关键之时,故此,卫二与卫三不会留宿军营,每晚皆会回府,以免遇到任何突发事件。   施言没有顾及男女大防,她本就不是一个遵守礼节之人。   加之,她也是大夫,将大哥全权交给奎老,她也是不放心的。谁知道顾九年会不会暗中命令奎老使坏   施言过来时,卫远承正倚靠在软榻上看书,他手背清瘦,捏着书册的手,腾起了青筋。   人很是消瘦。   在轮椅上待久了,身子难免虚弱。   施言一看见这样的卫远承,就难免想起他彼时年少的模样。   倘若他那晚没有救她,如今的卫远承也是威震一方的将军了吧。   “大哥。”施言嗓音喑哑,甜甜的唤了一声。   卫远承见来人是小妹,放下了书册,温和一笑。他额头有淡淡的薄汗,眼下才刚刚入夏,夜色并不热,施言知道,他是疼的出了汗。   断骨重接并非是小事,麻沸散用多了会伤了知觉,卫远承自己提出不用麻沸散,奎老也没有勉强。   施言知道,他正在日日夜夜承受旁人难以承受之痛。   她双眼一红,实在藏不住心事了,走上前,半蹲着身子,握住了卫远承受的手:“大哥,你疼么?”   疼么?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身体的痛其实算不得什么。   无关紧要。   卫远承看着少女朦胧的眼,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人,眸光愈发温和:“大哥不疼,等大哥康复了,大哥带你去骑马。”   施言点头:“大哥,即便奎老治不好你,我也会将李神医引出来。”   卫远承拧眉:“李神医不是你师父么?”   施言一怔,差点说漏嘴了,笑道:“是啊,我是神医之徒,必定能治好大哥的腿。”   兄妹两人正说着,卫二与卫三也来了,他二人刚刚沐浴换衣,身上还有淡淡的皂角清香。即便是习武之人,但举手投足皆是儒雅郎君的气度,宛若书生。   “小妹也在。”   卫二与卫三半点不觉得施言出现在大哥的房间,有任何违和之处。   在他们看来,妹妹就该被他们千娇百宠着。   见施言红了眼眶,兄弟两人哪会不明白小妹这是心疼大哥。   卫二打趣:“小妹放心,咱们大哥一定能挺过这 一关。”   卫三甚是稳重:“这次多亏小妹引了奎老中计,以我看,大哥的腿八成能好。”   施言很快收敛眸中.哀.色。   正好二哥和三哥都来了,她提及了正事:“二哥、三哥,首辅与咱们侯府究竟有何过节?为何首辅身边的人一直盯着咱们侯府?”   兄弟三人闻言,惧是一怔。   顾九年那厮派人盯着侯府?!   他们对此怎会一无所知?   三兄弟几乎是异口同声:“妹妹,你怎会知晓?”   施言水眸潋滟,呆愣时有种懵懂之态,纯真自然,不似作伪。   “此前在金陵府,我对首辅身边的人颇有了解,那人正是首辅身边的贴身随从常鸣。”说到这里,施言拾帕搵了搵泪:“大哥、二哥、三哥,首辅大约还是将我当做替身了,我与他夫人当真很像么?”   卫家三兄弟俊脸皆是一沉。   好一个不要脸的顾九年!   一把年纪了,还肖想他们家如花似玉的妹妹?!   长的像又怎样呢?!   三兄弟不想让妹妹胡思乱想,一想到妹妹小小年纪,就被一代奸佞给盯上了,三兄弟当真很想拔剑杀出去,直接剁了顾九年的随从。   这厢,正在侯府外面盯梢的常鸣实在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阿切——”   谁在骂他么?   常鸣抱着一把长剑,将自己隐藏着昏暗之处。   他当真心急,非常心急。仿佛世人皆醉,唯他独醒。   主子再不认出夫人,夫人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有一件事,常鸣比谁都清楚,十五年前的夫人桃花运极旺,如今的夫人,桃花运依旧旺盛。   就在常鸣内心百般焦虑之际,忽然两道身影出现在了他面前。   卫家长房的几位公子皆是兰芝玉树,此刻一袭锦缎长袍,手中提剑,有一股子煞气。   看着卫二与卫三,常鸣猛然一僵,被抓了个现行,他无言以对。   他若说,这个时辰,他来侯府附近是为了赏月,会有人信么?   卫二手中长剑出窍,寒光乍现,直接抵在了常鸣的脖颈上:“好大的胆子!我侯府千金岂是旁人能够觊觎的?!来人,给我抓起来!”   常鸣无言以对。   不,他没有,他不是!他是被冤枉的!他没有觊觎九姑娘,他只是来盯着九姑娘的。   常鸣没有做任何无畏的反抗,直觉告诉他,若是和定北侯府闹的不愉快,对主子将来娶妻十分不利,他很是顺从,束手就擒。   卫三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此时眸色阴沉,心机不在大哥与二哥之下,沉声吩咐:“传我口信去顾府,告诉首辅大人,想要保住他属下的性命,首辅必须摆出诚意!”   侯府护院当即应下:“是,三公子!”   常鸣:“……”主子会来救他么?他表示十分怀疑。   ~~~~   是夜。   常鸣被两位兄长抓起来之后,侯府外面总算是消停了。   确定无人监视,施言才与素素从角门离开了侯府。   抵达长姐坟前时,已经是子夜时分。   坟地雾气缭绕, 月华如练,仿佛在四周布下了浓郁的阴霾,不远处传来几声老鸹哀鸣,凄楚苍凉。   素素瞧见大郡主坟前的人,冷哼了一声:“姑娘,您瞧,高塞到现在还没离去,当初大郡主惨死,也是因着他的无能。大郡主即便不是他亲手所杀,但他也是帮凶,如今还装什么痴情!”   素素忿然。   施言眸色微凉,眼底映着月色,冷若寒霜。   她朝着长姐的坟走了过去,一袭夜行衣衬得身段纤细无比。仿佛风一吹就会扬长而去,却又透着韧劲。   高塞醉了酒,神情颓唐,靠着墓碑,喃喃自语:“我配不上你,配不上……”   施言冷笑:“你的确配不上她。”   她的长姐是世间最好的女子,温柔善良,能文擅武,才艺双绝。这样一个女子,却不曾活过二十……   施言拔剑,抵在了高塞脖颈处。   高塞仿佛根本不惧怕生死:“你是什么人?”   施言回道:“是来讨债的人。”   高塞没有继续问,他也曾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公子哥,不信鬼神之说,近日来发生的事,他大约能猜出几分。   但这些皆不重要了。   他闭上了眼,就好像马上就能解脱:“你动手吧。”   不问任何缘由,只想就此解脱,死在她的坟前,到了轮回路上,或许还能碰见她,下辈子给她当牛做马,赎这一身罪孽。   可等了许久,脖颈处没有任何动静,高塞听见少女冷冷的声音传来:“想死?你配么?”   高塞睁开眼。   少女长了一双潋滟的美眸,似是桃花纷落。   这双眼睛……   高塞喉结滚动,但终究没有问出口,只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异常平静。   这倒是出乎了施言的意料。   施言对高塞这些年的经历不感兴趣,问道:“大郡主临死之前,可交代过什么?”   高塞晃了晃神,一手缓缓上移,捂在了胸口处,他仿佛猜出了什么,但依旧什么也没问,像是沉浸在了痛苦不堪的回忆里,片刻才哑声道:“她说……说莫要让明哥儿入仕。”   施言的手顿时一晃。   鼻头酸涩难以隐忍。   姐姐最后关头,是替明哥儿做了最好的打算了。但姐姐万想不到,即便高家不会让明哥儿入仕,也不会将他养成顶天立地的人。   施言收了手中长剑,眸光阴狠:“高塞,你最好别想死,你若死了,我就要了高家所有人的命!你们的死期还未到!”   丢下一句,施言带着素素离开。   素素不明白,路上就问:“姑娘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直接杀了?   那未免太过便宜他们了。   高塞倘若贪生怕死,那她一定会杀了他。看他不怕死,那么死对他而言并不是惩罚。   施言道:“有些人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   “主子,定北侯府那边,就是这样传话的。”常松心情复杂。   常鸣是他亲弟弟,他当然不会见死不救。   主子与定北侯素来不和,眼下又被定北侯府抓了个现 形,两家的关系必然是雪上加霜。   顾九年俊脸微沉,胸口总有一股难以忽视的阴郁沉闷。   “所以,你们今晚跟丢了那小女子?”顾九年问道。   常松唇角一抽。   他那个二愣子弟弟还在卫家人手里,主子这个时候还只关心卫姑娘的行踪么?   常松面不改色:“主子,卫姑娘年仅十五,但属下总觉得卫姑娘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话用不着常松提醒,顾九年立在院中的一丛墨竹前,无意识的抬手揉着眉心,嗓音低沉:“扬州那边可有消息了?”   常松如实回禀:“主子,侯府也派了人去扬州,此前与卫姑娘有关的人贩子都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属下猜测,是侯府在替卫姑娘善后,要想查到卫姑娘这十年究竟经历了什么,着实不太容易。”   顾九年:“……”   主仆二人相继沉默,常松又问道:“主子,那定北侯府那边……咱们该如何表现诚意?”   没有诚意,侯府不会放人啊!   顾九年似乎根本不在乎常鸣:“你看着办吧。”   丢下一句,顾九年转身离开,月色之下,男人的背影清瘦而萧索,说不出的孤寂。   常松:“……”   他该拿什么去拯救弟弟?   ~~~~   三日后,宫中设宴。   但凡五品以上的京官,皆可携带家眷出席。   施言是定北侯府的千金,又是刚回府不久,加之她头上顶着神医之徒的名号,皇太后特意命人来侯府送信,让她定要入宫赴宴。   施言稍作打扮,穿了一身白底水红领子对襟印花褙子,发髻上简单的插了一只碧玉流苏簪,十五岁的少女,清媚稚嫩,如论如何打扮,皆十分惹人眼。   侯府的马车抵达皇宫大门外,施言下了马车,看着这座她无比熟悉的皇宫,施言手中的锦帕拧的死紧。   皇帝舅舅,别来无恙!   男女席分开而设,施言留意了今日到场的达官贵人,倒是有不少眼熟的面孔。   她上次在侯府雅集上,已经名声大振,在场女眷几乎皆认识她。   贵女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明面上以小姐妹相称,实则背地里恨不能踩着对方往上爬。   施言身份尊贵,美貌,且还是神医之徒,不是寻常擅长琴棋书画的贵女可以比拟的。   贵女们即便嫉妒,谁也不敢明面上直接挑衅,但也不会亲近她。毕竟一对比,孰优孰劣就衬托出来了。   故此,施言参加的不是酒席,而是寂寞。   喝了几杯果酒下腹,施言借故离席。   她对皇宫的地形一清二楚,景德帝沉迷炼丹修仙,此前就不怎么勤政,但起初对她与母亲是极好的。母亲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施言实在想不出,皇帝舅舅为何突然对施家下手?   是施家功高过主么?   非也!   父亲虽是冠军侯,但对朝廷一向忠心,还试图放弃过兵权,没有任何僭越之处。   必然有人在皇帝跟前谗言了!   皇宫的一切历历在目,她与长姐曾经宫中 小住,宫里到处都是长姐与母亲的影子。   施言沿着皇宫小径,试图寻找母亲与长姐的踪迹。   她太想母亲和长姐了,可这世上最难以跨越的鸿沟,就是生与死。   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施言鼻头发酸,强烈的愤恨令她止住了眼泪。   哭是最无用的一桩事。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动静,施言警觉性极佳,正要转过身来,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直接扑了过来,随后这人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一侧假山快速走去。   是顾九年。   施言被他捏着手腕,险些踉跄。   天翻地转间,人就被他抵在了假山石壁上,男人随即倾覆过来。   他幽冷的眸有种异样的.灼.烫,捏着施言手腕的大掌,顺势.搂住了她的.腰,以不容反抗的架势困住了她。   整个过程极快,不过才几个呼吸之间。   未及施言开口,顾九年嗓音喑哑:“救我。”   施言感觉到了对方掌心的热度,她震惊:“你被人.下.药.了?”   真是想不到,这都十五年过去了,顾九年还这样吃香?   谁这么大胆敢在皇宫对首辅下手?   下一刻,顾九年的俊脸突然在眼前放大。   施言:“……”(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第三十七章 给我解毒(二更)……   “唔——”   顾九年太过霸道, 施言无法动弹,下一刻,她的声音就被顾九年吞入腹中。   施言:“……”   又是这样!   好一个顾九年,口口声声为了亡妻守身如玉, 却是连续亲了她两回了。上次在金陵, 许是他意.乱.情.迷, 可是今日……   好吧, 今日也同样是.意.乱.情.迷。   熟悉的热.度, 熟悉的强.硬, 熟悉的气味……一切皆是曾经最为熟悉的滋味。   顾九年的吻, 一如既往的霸.道.强.势。他这人看上去有多清冷漠然, 骨子里就越是蛮横狂野。   施言后背抵着假山石壁, 她仿佛被困在冰与火之间, 后背有多冰凉,前面便有多少炽热。   她大脑出现了一刻的空白, 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延。   施言突然意识到,顾九年一般不下手, 一下手将会将人生吞活剥了。骨子里的野.性穿破表面的禁.欲, 彻底迸发了出来。   她就连喘气的机会就也没。   “呜呜——”   施言抽回了几丝理智,她的这具身子骨娇.软,那点反抗的力道直接可以忽略不计,她只能又像在金陵那会一样,狠狠.咬.上了顾九年横行霸.道.的.舌。   血腥味更浓郁了。   这个吻,狂野,且诡异。   许是嫌弃两人身高悬殊颇大,施言的.细.腰.被提起,顾九年臂力惊人, 她被迫踮起脚。   像只可怜的八爪鱼,只能依附在旁人之上。   施言全程都是睁着眼的,她能看见顾九年深锁的眉,男人紧闭着眼,施言不知道他的意识到底是否清晰。   虽是.吻.技.甚好,但这厮着实太过分!   他被人下.了.药,为何要找上她?   堂堂首辅,想要怎样的 发泄对象,都是勾勾手指头那么简单。   这时,假山外面传来脚步声。   听着声音还不止一人。   顾九年意乱情迷,但施言的意识是清晰的,她方才咬的用力,但顾九年没有半分放开她的架势,施言拿出所有力气去推他,奈何这人身如烙铁,半点推不动。   “沈大人,你怎么也来了?”萧渊眼神不善的问道。   他是看见施言离席,随后顾九年也不见了,故此难免多想,遂一路跟了过来。没想到会碰见沈浪。   沈浪脸上笑意不达眼底:“我喝多了,过来透透气,王爷也喝多了么?”   萧渊同样皮笑肉不笑,他四处环视一番,没有看见任何人影,前面唯独一座假山,但九姑娘和顾九年不太可能藏在里面,否则以九姑娘的性子,一定叫出声来了。   沈浪也望了一眼假山处。   他方才明明瞧见顾九年往这边来了。   人呢?   萧渊在一旁,沈浪不可能直接去假山内寻人。   沈浪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那王爷,你我一道回席吧。”   萧渊不走,他也不会走。   萧渊:“……”   他几时说过要回席了?   沈浪着实可恶!   萧渊无奈,他近日被父皇委以重任,实在难以.分/.身,,已经有几日不曾见到九姑娘了。   虽不知何为相思,但茶饭不思却是真的。   便是御膳房的美食,也让他提不起任何兴趣。   他本想趁着今日宫宴,暗中与九姑娘叙叙旧,谁知沈浪也来了。   “二皇兄,沈大人,你二人怎会在此?”一道甜美的女声传来。   萧渊一看来人是七公主,他面露些许疑惑,眼下京中人人皆知,七公主爱慕顾九年,甚至到了婚嫁的年纪,还迟迟不肯定下婚事。顾九年是鳏夫之身,加之他不解风情,饶是金枝玉叶,也无法让他这棵铁树开花。   七公主今年十八了,大周女子十四及笄,十五便可嫁人,民间十三四岁早早嫁人的也不在少数。   七公主这个年岁,算得上是大龄女子。   萧渊揣测,七公主八成是奔着顾九年来的。所以,他方才没有看走眼,九姑娘和顾九年的确朝着这边来了,可眼下,人去哪儿了?   萧渊轻应了一声,就算是回应了七公主。   沈浪作揖:“七公主,臣与二殿下恰好路过此处,又恰好碰见了。”   七公主神情尴尬一讪,美眸环视了一下,没有瞧见任何人影。有萧渊和沈浪在此,她也不便到处搜人,但顾九年他……中了那.药,他能走到哪儿去?!   七公主急得拧紧锦帕。   施言被.吻.的差点断了气,意识却还是清晰的,哪怕是此时此刻,她可耻的担心,顾九年亲.吻.的声音太大,会将外面萧渊、沈浪,以及七公主引过来。   舌.尖.发麻,似乎就要失去知觉。   施言已经没法脸不红心不跳了。   吻.仿佛要持续到天荒地老,假山外面还有人,她和顾九年就好像是.偷.情.的野鸳鸯,无疑是刺 激,且又充满着.色..意的。   施言:“……”这可真真是要不得!顾九年可是她的仇家啊。   施言心情极度复杂之际,又听见了七公主焦虑的声音:“二皇兄,沈大人,你二人有没有看见顾大人?”   萧渊和沈浪皆一口否决。   “不曾看见。”   “首辅离席了么?”   施言仅剩的一点理智让她猛然惊觉,对顾九年.下.药.的人,八成是七公主,否则谁会如此大胆,敢在皇宫对朝廷重臣下手。   施言记得,她上辈子死的那年,七公主才是个几岁的孩童啊!   顾九年,他还真会招蜂引蝶!   不知为何,一想到她死后,顾九年备受女子倾慕,施言一阵忿忿然。就好比是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了。   她还听说京中爱慕顾九年的贵女还闹过绝食的。   施言再次咬上了顾九年。   可能是顾九年也需要换气了,他终于松开了施言。   两人的脸拉开了稍许距离,施言这才看清了顾九年微微泛红的面颊。他一惯清冷无温,白玉一样的脸染上了些许绯红,仿佛是个情窦初开的.浪.荡.少年。   他的唇上沾染了血渍,唇红齿白,桃花眼迷离。   施言心头猛然一跳。   糟了!   她这又差点心动了么?!   这可要不得!   美.色.误人!   施言能看得出来,顾九年已经撑到了强弩之末,他紧紧盯着她的眉目,沾染了血渍的唇动了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开口说话。   此时,外面的三人尚未彻底离去。   施言心一急,当及踮起脚,一旦顾九年张嘴说话,那她与顾九年之间怎么都撇不清干系了。   或是.色.令.智弱,又或是情况万般紧急,施言想都没想,直接用嘴堵住了顾九年的唇,不允许他发出任何声响。   而下一刻,男人似乎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刺激,反手再度将她摁到了岩壁上。   他仿佛天生就是强者,不允许任何人凌驾在他之上,即便此时意识不清,在男女之上,他也要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   这一刻,仿佛他是她的狂徒,一路追逐,直至天荒地老。   施言分神留意着外面。   只闻萧渊几人仍在漫不经心的谈话,七公主似是不悦了,沈浪有一句没一句的插话。   不多时,又有一道声音传来:“三位都在啊。”   是施城。   这厢,施言感觉到顾九年的一只大掌已经在隐隐试探什么。   她无法反抗,又不能推开顾九年。   她像是濒临溺亡的鱼,离着窒息而亡,仅有一步之遥。   施言:“……!!!”   今天是什么日子,外面那几人都是商量好的么?   煎熬、窒息……   施言上辈子与顾九年.亲.吻.过,她习惯他的强势,只是此时此刻情况不同,心境也太不一样了。   又过了片刻,山洞外面的四人终于先后离开,待到外面再无声响,施言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从袖中取出银针,直接扎在了顾九年的某个关键穴位上。   顾九年松开她的 那一刻,他二人皆在彼此眼中看见了流动的波光。   施言在想,今日大概是她两辈子以来,亲.吻.时间最长的一次。   并且,她很自信的认为,这世间的鸳鸯们,大概无人会超越她。   幸好,此事除却天知地知之外,就唯有她一人知晓。   施言喘着气,愤愤的看着顾九年俊美无俦的脸,心想:算了,全当是在南风馆光顾了一次。   顾九年恢复了稍许神智。   但眼神依旧迷离。   施言猜测,顾九年体内的药性有些猛。   她愤恨之余,还有些幸灾乐祸。   顾九年看了看他被扎了一针的.小.腹.,又抬头看了看施言,男人眼底的微光晃动,哑声唤道:“阿言。”   施言无力呵笑了一声。   顾九年这时候记起她,她不知是该愤恨,还是该欣慰。   施言问道:“谁做的?”   顾九年高大的身影往前迈了一步,垂着头,像是犯了错的少年,瓮声瓮气道:“阿言,七公主爱慕于我。”   果然是这样。   看来这厮心里门儿清。   施言眼看着男人又要靠近,她手持银针,威胁顾九年莫要再靠近。   男人似是受了委屈,语气更是闷闷的,但也喑哑的吓人,他的嗓音本就好听,低沉磁性:“可是阿言,我心里只有你。”   他眸色如火,稍稍低下头,目光落在了施言的唇上。   又想要亲她了。   施言不想再试一次.溺.亡.的滋.味。   她没有迟疑,又一针扎向了顾九年至关重要的穴位之上。   反正,施言不打算与顾九年再有任何交集,故此,她也不担心会将他扎坏了。   即便扎坏了,吃亏的也是别的女子。   与她毫无关系。   确切的说,她自己不要的东西,即便是扎坏了也丝毫不心疼。   顾九年逐渐恢复了些许,迷离的眼清明了一些,他看着施言的眼神与此前相比,大不一样了。   施针过后,施言将银针收起,如实道:“我只能帮你缓解一时,你尽快找郎中解毒,否则后果自负。”   顾九年拧眉,目光落在了施言红肿的唇上,又想起了方才的吻,他眸光微眯:“方才……”   施言当即打断了顾九年的话,“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说着,施言一脸嫌弃的推开顾九年,她理了理褶皱的裙摆,转身离开山洞,头也不回。   顾九年:“……”   ~~~~   施言再次入席,连灌了几杯果酒下腹,才勉强压制住紊乱的心跳。   顾九年走到男席处时,施言特地留意了他。   只见男子长身玉立,一袭锦缎长袍整理的一丝不苟,面容已经恢复冷硬如冰,完全看不出已经中.药,且不久之前还意.乱.情.迷.之态。   单从外表去看,瞧不出任何端倪。   即便是此刻,也有种时光缱绻、岁月沉香的卓尔不群。   是个狠人啊。   但施言知道,他体内的药效根本没有散去。   施言又开始幸灾乐祸。   但不得不承认,顾九年的意志力,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她莫名好奇 ,也不知道顾九年会不会憋坏。   施言思及此,当即摇了摇头,顾九年是否会憋坏,与她有甚干系?!   施言!美.色.误.人,你要切记,这辈子万不能再被顾九年的一张皮相.所.迷!   “言儿,你这是怎的了?”侯夫人见女儿又是灌酒,又是摇头,且小脸蛋红扑扑的,像是染上了一层胭脂,清媚美艳,可爱动人。   施言轻叹一声:“母亲,我无事,只是方才……险些被蜜蜂蛰了。”   侯夫人怜惜的拉着女儿小手,察觉到她手心滚烫,且还溢了薄汗,大约是当真被吓着了:“哪来的该死的蜜蜂,一会让你二哥去看看,抓着那畜生,弄死它。”   施言:“……”对方是首辅大人,只怕二哥弄不死他。   这厢施言留意到,七公主的目光频频望向男席处,她纯粹是好奇心释然,遂问了一句:“母亲,七公主怎的总是看向首辅?”   侯夫人就喜欢和女儿待在一块,哪怕私底下嚼嚼舌根子也甚是愉悦。   侯夫人虽已至中年,但因着备受夫君与三个儿子照拂,还保留着少女的性子,压低了声音,悄咪咪道:“言儿,七公主的确爱慕首辅。若不,也不会熬到如今还未嫁人。可惜了,七公主却不知首辅其实是个不行的,真是白白误了好时光。”   施言:“……”   顾九年到底行不行,她比谁都清楚啊。 第三十八章 夜闯闺阁(一更)……   顾九年没有再碰席位上任何一样东西。   七公主一直留意着他。   她看不出顾九年与寻常时候有任何不同之处。   七公主焦虑极了, 她心悦顾九年,此事她已经表明过,但顾九年对她视而不见,也丝毫不惧她的皇家身份, 还当着父皇的面言明, 他此生再也不娶。   七公主自幼得宠, 是帝王掌心娇, 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   偏偏一个顾九年是她得不到的人。   而越是得不到, 就越是稀罕。   加之顾九年丝毫看不出年纪, 反而比京中贵公子们更是沉稳内敛。尤其是那股子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权臣气度, 更是年轻男子所不及的。   何况顾九年面容俊朗, 身段高大颀长, 又为了亡妻守了整整十五年。   这样一个出众,却又极致痴情的男子, 当然会引来无数女儿家的芳心相许。   七公主十八岁了,顾九年能为了亡妻耗尽此生, 但她却等不及了。若是再不定下婚事, 七公主担心着自己很快会被帝王指婚,甚至远嫁外邦也有可能。   故此,才有了今日宫宴这一出。   七公主打算索性逼着顾九年生米煮成熟饭,届时无论是顾九年,亦或是帝王都只能顺着她的心意,满足她许久以来的夙愿。   她要嫁给顾九年,成为首辅夫人。   然而,她即便对顾九年下手了,但此时此刻, 七公主直接怀疑顾九年没有中招。   但,顾九年的唇却又是异样的红,还有一丝丝的红肿。   女子很是敏感,七公主 又望向了方才也离席的施言,见她也同样唇瓣红肿,不免想入非非。   七公主眸露愤恨,拧了拧锦帕,倏然站起身,眼神示意身边的立侍一道离席。   等走到四下无人的千步廊,七公主怒斥:“怎么回事?!不是说顾九年一定会中招么?”   若非到了没得选择的地步,七公主也不会走这一招。   但顾九年不惜得罪帝王,也不肯娶她,她只能出此下策。   立侍是七公主身边的掌事太监,在宫里还算说得上话,他深知七公主对首辅势在必得,所以不敢有任何违逆之处。   “公主,奴婢的确按着您吩咐去办了,而且那味药十分强劲,宫里根本没有解药,除非是首辅与人.欢.好.,否则无药可解。”   七公主脑袋一热,似被什么刺激到了。   顾九年此刻看上去不像有任何异样,他也的确离席了一阵子,但时间并不长,总不能那么一会就找了女子给他解.毒……   七公主根本不相信这个事实。   “废物!定然是事情没办妥!首辅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否则,这几年又怎会拒绝她这样身份尊贵的女子。   立侍不敢多言。   既不能说首辅已经找人解过毒。   也不能说首辅的解毒时间……可能略有些短暂……   啧,立侍仿佛猛然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在七公主面前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了。   ~~~~   这厢,筵席处,皇太后一脸慈眉善目,笑道:“那位可是卫家千金?快上前让哀家瞧瞧。”   施言的名声已经传开。   且她又顶着神医之徒的头衔,很难让人不注意。   被点到名的施言只能站起身来。   皇太后不是景德帝的生母,却是已故长公主的亲生母亲,是施言上辈子的嫡亲外祖母。   施言的心咯噔一跳。   当年的事,她知之甚少,如今,冠军侯府是人人不可谈及的禁忌,她也打听不到多少信息。   但她很想知道,景德帝赐死父亲和母亲时,皇太后可曾站出来做过什么。   侯夫人轻唤了施言一声:“言儿,太后叫你呢。”   施言回过神,她此前已经痛哭过了,眼下即便内心如何崩溃,也能稳住情绪。   她站起身,离开了席位,缓缓走到了御前的中轴线上,腰间的禁步随着她的走动,缓缓摇晃。少女如四月娇花芬芳,极惹人眼。   她眉目低垂,但仍旧察觉到了皇太后异样的目光。   外祖母还记着她么?   如今看到这张相似的脸,可会想起曾经的阿言?   皇太后方才隔着数丈之远,根本没有看清施言的面容,施言这一靠近,皇太后的神情明显怔住。   但皇太后终归是在后宫历练了大半辈子的女子,很快就收敛神色。   她似乎在忌讳什么,没有多言,直接道:“是个好姑娘,来人,把哀家私库的玉如意取来,哀家要赏。”   施言福了福身:“臣女谢太后赏赐。”   她没有抬头看皇太后一眼。   这时,景德帝的声音响起:“朕听 闻,卫爱卿之女,乃李神医之徒?那你可知李神医眼下身在何处?”   施言捏着锦帕的手一紧。   仇人就在眼前,且还是她曾经最为敬重的皇帝舅舅。但她此刻想杀了他。   景德帝信奉道教,多年以前就开始炼丹修炼,一门心思妄图长生不老,或是飞升成仙。   这些年一直在四处寻找李神医的下落。   施言上辈子的师父并不是李神医,她甚至就连李神医的面都不曾见过。   然,她如今需要神医之徒的头衔。   施言不知道自己拿出了怎样的忍劲,她缓缓抬头,对上了景德帝的眼。   景德帝的容貌俊美,如今已半百年纪,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候的影子。   景德帝看见她,似乎并不吃惊。   看来已经忘却了她这个曾经的外甥女。很好!不记得她甚好!那就方便她行事了。   施言面不改色:“回皇上,师父常年云游在外,臣女并不知师父眼下身在何处。”   景德帝明显失落。   不过转念一想,李神医不在京中,他的徒儿或许也可委以重任。   “嗯,来人,朕也有赏。”景德帝敷衍了几句。   施言收下赏赐,谢恩退下。   与此同时,施城捏着杯盏的指尖发白,直至施言折返自己的席位,他才稍稍松懈,仰面灌了一杯酒下腹,神色不明。   ~~~~   宫宴结束,天色已经大黑。   晚风卷着白日里的残温,吹在人身上,并不觉得冷。   施言的唇艳红。   且直至此刻还有一些微肿,施城眸光锐利,一挨近了她,目光总是似有若无的落在她的唇上。   他眯了眯眼,那双锐利的眸透着几许狠意:“表妹。”   施城唤了一声。   施言感觉到了他身上威严,甚至于眼神有些探究的意味。   到了这一刻,施言才真正明白,弟弟早就不是当年的稚嫩少年郎,他已经是一个极具有攻击性的权臣,像头猎豹。   “表妹。”萧渊也大步走来,他在宫外有府邸,弱冠之后就搬出了皇宫。   沈浪也款步走来:“卫姑娘。”   这三人几乎先后靠近了施言,施言的目光顺着宫门的方向望过去,就见顾九年也出宫了,他面若冷玉,虽然在极力伪装镇定,但施言仍旧看出了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古怪。   真能忍啊。   到了现在才出宫。   施言在内心默默地给自己的仇敌,竖起了大拇指。   萧渊、沈浪,以及施城没有得到少女的回应,却见她留意着顾九年。   于是,这仨人也纷纷朝着顾九年望了过去。   顾九年正要上马车,被这几道视线刺激到了,即将瓦解的自制力差一点就崩了。   他谁也没搭理,直接上了马车,额头已经溢出薄汗,太阳穴青筋跳动。   定北侯与卫二、卫三,早就按捺不住了。   萧渊、沈浪,还有施城这三人着实忒令人讨厌了!这不是明摆着惦记上他们卫家的娇花儿了么?   定北侯沉着脸,他不便与小辈计较,遂吩咐:“老二、老三,把囡囡带过来。”   卫二与卫三从侍从手中接过宝剑,入宫不得携带兵刃,当出了宫就另当别论了。   武将之家的男子素来直接,一切用武力说话。   兄弟二人往那边一站,卫二直接伸手将妹妹拉到了身侧,卫家男子身段高大,护院皆是清一色的高手,光在气势上就高人一等。   “小妹,走吧,咱们归家。”卫二温和一笑。   施言点头,她的确不想与前世的小冤家们继续纠缠。   施言上马车后,卫家兄弟二人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几眼萧渊、沈浪以及施城,眼神不可谓不挑衅。   待卫家的车队缓缓离开,留在当场的三人面面相觑了几眼。   九姑娘在顾九年手里那阵子,他们仨人难以接近,而如今九姑娘回到了侯府,他们依旧难以接近。   萧渊纳闷:“沈大人,施大人,你二位没觉得,九姑娘和首辅有些不对劲么?”   沈浪拒绝去多想。毕竟,很多年前,那个人和顾九年之间就不对劲了。   施城薄唇微抿:“王爷,你想多了。”   萧渊:“……”   ~~~~   回到侯府,时辰已不早。   侯夫人给施言准备了小私库,将皇太后与景德帝所赐之物放入私库后,施言就沐浴更衣,今晚便不出门了。   施言不喜婢女留夜。   她已经死过一次,不喜欢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身边留任何人。   故此,扶柳每晚都会睡在后罩房。   熄了两盏灯,施言准备睡下。   她需要养精蓄锐,今日入宫这一趟,让她明白了一桩事,她离着仇敌并不远,只要她计划妥当,终有一日能让冠军侯府沉冤得雪。   刚要躺下,门扇突然一响,施言本能的顺着声音望了过去,就见一深蓝色劲装男主翻窗而入。   深蓝色……   施言大喜,立刻走上前,她以为神秘男子这次是主动送上门了。   然而,就在男子摘下面纱那一瞬,他在是施言眼中看见了明显的失落。   顾九年:“……”她不想看见我?   施言看清顾九年的脸,白玉一般的脸怔住。她已经换下了睡袍,一头乌黑青丝倾泻而下,肤色极白,发丝极黑,樱桃唇艳红。   白的白,黑的黑,红的红,形成强烈的视觉刺激。   顾九年本就在强撑着,一看见朝思暮想的脸,他的眼神几乎又要彻底转为迷离。   施言看见了他额头的薄汗,猜出了几分,问道:“首辅怎么不去找奎老?”   顾九年眉心微蹙,不知是不是神智濒临崩溃的缘故,令得他身上少了几分寻常时候的冷漠:“奎老在侯府,我若去找他,定会被你父兄发现。”   施言:“……”   所以,他来找自己,就不担心被父兄察觉了么?   顾九年看着少女清媚的眉眼,像个藏不住心事的少年郎:“你方才看见我,很是失望。所以,你在等着谁出现?”   施言:“……”   这厮把天聊死了!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彼此之间又牵扯着前尘过往,气氛陡然暧.昧了起来。   顾九年一步步 靠近施言,施言看得出来,他体内的药效随时会发作,他也随时会撑不住。   施言后退,试图避开顾九年的进一步靠近。   从顾九年的角度去看,少女眼神明亮,眼底透着一股子坚毅,即便有男子夜闯闺阁,她也毫不慌张。   男人的眉眼间突然溢出一抹消失了十五年的温柔:“你真会装,像极了我的阿言。”   施言:“……首辅请自重,这里是侯府,这个时辰,首辅来我房中,只怕很不妥吧。”   顾九年幽深的眼中透着些许晃神,但旋即就一本正经说:“你是郎中,我是病患,我不曾将你当做女子。”   施言:“……你别过来,我要叫了!”   她猜,顾九年体内的药力让他失了智,否则,以顾九年的性子,断然不会如此。   没将她当做女子?!   那今日在山洞,他又对她做了什么?!   男人好看的唇忽的一勾,他褪下了一身阴郁和戾气,笑起来有种如沐春风的风流:“你不敢叫,你是个有秘密的女子,让人知道我夜闯你的闺房,对你没有好处。”   他仿佛捏住了她的把柄,无所畏惧。   说着,顾九年脚下步子加大,施言看出了他眼底的猩红,眼看着顾九年就要朝着她扑来,施言身子灵巧,直接往一侧躲闪。   下一刻,顾九年直扑过来的动作没有停止,因着施言躲开了,顾九年扑倒在了施言身后的绣床上。   “哐当”一声,似是撞到了。   施言回过头,神情复杂的看着一动也不动的男子。   找她解毒即可,扑她做甚?! 第三十九章 太过纯情(二更)……   等了片刻, 顾九年没有一丝动静。   曾经,施言以为自己是最了解顾九年的那个人。   他孤僻寡言、心思深沉,仿佛世间没什么事能撼动得了他,但他同时又是十分敏感的。   顾九年少年时受尽屈辱拮据, 施言曾经换位思考过, 倘若她是顾九年, 待她得势, 定会百倍千倍的奉还给那些欺负过他的人。   彼时, 她爱慕他俊美无俦的面庞, 钦佩他卓尔不群的才华, 更是心疼满目疮痍的小半生。   真是他杀了自己么?   到了这一刻, 施言已经不能笃定了。   她只记得临死之前, 她被顾九年拥在怀里, 他一个劲的说着对不起她。   前几日她又想起大婚那晚,她刺杀景德帝未遂, 那之后呢?卫远承替她挡箭之后,她又是如何去了顾府?还倒在了她与顾九年的婚房里?   此时此刻, 顾九年就在自己眼前,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她杀他易如反掌。   可是施言却没有真的想要他命的冲动。   他是她年少时候的念想。   从懵懂到.欲.念.膨.胀。   因为顾九年,她也经历过“入目无他人,眼中皆是你”的年少放纵。   施言轻叹了一声,走上脚踏,她踢了几下顾九年,确定他已经昏厥,这便将人翻了一个身。   此刻,只见顾九年俊脸涨红, 是那种不同寻常的潮红。   施言僵了一僵。   不会当真熬出问题了吧?!   倘若自己当真不是顾九年所杀,她即便这辈子不打算与顾九年重归于好,也没让他当太监。   施言顺从心意,俯身探了探顾九年的额头。   果真,滚.烫.骇人。   无论顾九年最终的结局是什么,他都不能死在今晚,更不能死在她的床上。   但施言不知顾九年中了什么药,要想配置出解药非一日之功就做到,也难怪顾九年特意夜探闺房,找到她这里来了。   要想解了顾九年的毒,恐怕放眼整个京城,就唯有她与奎老。   无法在短时间内研制出解药,那就只能施针了。   施言取了银针过来,没有再犹豫。   她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摆好银针,她直接上手去脱顾九年的衣服。   今日在皇宫,她只是用了银针暂时压制住了顾九年体内的药力,要想真正解毒,没有一时半会的施针根本不行。   施言动手之前,差异的发现,她解开顾九年腰带的动作,竟然依旧轻车熟路……   施言:“……”   有些画面在脑中不断浮现,她耳尖一红,无关乎.风.月,只是出于本能的羞涩。   正要解开中衣,施言还没看清顾九年的身子,门扇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施言回头,就看见素素饶过屏风,大步走来,素素身上煞气腾腾,一看见榻上躺着顾九年,且自家姑娘正在解对方的衣裳,顿时如同炸了毛的公鸡。   她立刻双手捂了眼:“……!!!”   简直没眼看了!   那奸佞怎会躺在了姑娘的床上?!   姑娘的手又在做什么?!   她才离开了一会会,姑娘这又把.持.不住了?!那晚是蓝衣男子,今晚又是顾九年,还有完没完了?!   诸多不甚美好的回忆涌了上来,彼时,姑娘就是.垂.涎.上了顾九年的容貌,姑娘每次与顾九年幽会,就会命她躲开远远的。   每每那个时候,素素就觉得自己被姑娘冷落、嫌弃了。   如今姑娘重生归来,怎的就不长进呢?!   自古以来,但凡沉.迷.美.色.之人,没几个有好下场的呢。   素素恨铁不成钢,短短片刻之内,已经不受控制的脑补了一场风花雪月、强取豪夺。   当然了,强取豪夺之人,不是顾九年,而是自家姑娘。   素素欲哭无泪:“盖上!速速盖上!”   亏得她方才反应快,不然眼睛都要长出疹子了!   她虽然年纪大了,但好歹是个黄花大闺女,她怎能看见奸臣的……躯体?!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经验不足,素素的脸涨得彤红,像在开水里翻滚过虾。   施言后知后觉,她正想着一会摸索穴位时,该如何巧妙避开不可描述之处,素素突然闯入,无疑打断了她的思路。   到了这一刻,施言无法辩驳,拉了被褥,将顾九年盖得严严实实。   眼下看来,护城河的水已经洗不清她了。   施言还能说什么呢?   “素素,你想听我解释么?”她十分淡定 从容,仿佛死猪不怕开水烫。   素素透过指尖缝隙快速偷窥了一眼,确定再无可怖画面,这才放下了捂住眼睛的双手,她走上前,忿忿然:“姑娘!您怎的还执迷不悟?这顾九年除了一张脸之外,他还有什么?”   素素很想骂醒自家姑娘。   施言心虚得很。   其实,顾九年位高权重,才情俱佳,身子骨……也甚好,顾九年的优点当真不止一张脸。   施言当然不是仅仅贪慕.美.色.的人:“素素,我的死,恐怕另有蹊跷,你当初可是亲眼看见顾九年杀了我?”   此言一出,素素一怔,她的确不是亲眼所见,等她赶到时,郡主已经在顾九年怀里,然后顾九年像是失了魂一样,只说一切都是他的错。   这让人很难不以为,顾九年就是凶手。   素素从未想过,施言的死还有其他缘故。   虽然那晚发生的事太多,但姑娘临死那一刻,的确是在顾九年怀里。   素素不明白,为何姑娘突然替顾九年说话。   “姑娘,你对顾九年还余情未了?这世间好看的男子多得去了!姑娘,您不能再中了顾九年的美人计!”   素素突然想起一事来,顾九年又是如何来了姑娘房中,还躺在了姑娘床上?   更重要的是,顾九年似乎没了意识,只能任由姑娘所为。   难道是姑娘干的?!   素素大惊:“姑娘,您醒醒吧!男人长的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她日后真要嫁人,绝对不会挑长的好看的男子。   施言:“……我需要查清楚当年一切,顾九年一定藏着什么。素素,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再和顾九年有任何瓜葛。”   素素如何会相信她家姑娘?!   曾经,她可是亲眼目睹了她家姑娘是如何撩拨京中贵公子的。   她递了一个“我不能相信”的表情给施言,“姑娘,您会后悔的!我……我暂且离开,姑娘您速战速决,之后尽快让顾九年离开!”   素素也知道,以顾九年的身份,他不能死在侯府,更是不能死在姑娘床上。   如今,姑娘又有了新身份,她不能再肆意妄为,否则她当真会直接杀了顾九年,直截了当。   丢下一句,素素转身,负气离开。   施言僵在原地。   速战速决?   没有一个时辰,怕是解决不了此事啊。   ~~~~   施言再度折返脚踏,她掀开被褥,继续做方才停下的事。   顾九年身上的雪色中衣彻底掀开时,施言被眼前的八块修韧健硕的肌理惊了一下。   比十五年前更好看了呢。   她鼻头一热,猛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随即用锦帕擦了擦鼻头的艳红,施言替自己找了一个合乎情理的借口:“……”一定是近日来滋补的太盛了。→_→   她绝对不是那种肤浅的女子。   素素一定是对她误解太深。   她曾经年少轻狂,难免贪玩,又怎会当真.沉.迷.美.色.呢!   施言收拾好了自己,随手将沾了血的锦帕丢在了榻上,这便开始给顾九年 施针。   顾九年中的.是.媚.药.,施针的穴位十分关键,稍有不慎,顾家断子绝孙。   施言甚是小心,一针一针稳稳的扎了下去,她太过聚精会神,以至于顾九年悠悠转醒时,施言压根没有注意到。   内室烛火昏黄,少女一头青丝倾泻,她神情专注,从顾九年的角度去看,可将她莹白的小脸看的清清楚楚,她正俯在自己的……   这角度有些可疑的暧.昧。   顾九年不是普通人,他很快就想起了今晚“夜探闺房”的目的,此刻目睹一副十分.鲜.艳.的场景,他即便猜出少女在作甚,但正当年富力强的身子,也是猛然间一僵。   只见少女俯的极低,她的脸离着那.处,仅有方寸之间的距离。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这无疑是敏.感的视.觉.刺.激。   施言还在继续施针,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但此刻,她察觉到顾九年身.上的数根银针突然晃了晃。   醒了?   施言面不改色心不跳,淡定的扎入最后一根银针,这才抬起头来。   少女眉眼如画,明眸皓齿,低领中衣恰到好处的露出了清冽精致的锁骨,因着方才太过专心致志,她的小巧琼鼻上溢出薄汗,面颊白里透红,如雪中红梅,娇妍无双。   两人就这么对视上了。   施言觉得,谁穿的最少,谁最心虚。   她施施然站直了身子,未免露出任何心虚之色,豪不躲闪的与顾九年对视,随即,她就亲眼目睹到,顾九年清隽的脸缓缓涨红……   施言内心不可谓不震惊:“……”啧~顾九年啊顾九年,时隔十五载,没想到你还这般纯情。   两人都是千年的狐狸,即便实际经验欠缺,但明面上谁也不怯场。   顾九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沾了血的锦帕。   他能够理解,为何少女会解开他的.衣.裳。   可这锦帕是从何而来?   为何会沾染上了血渍?   据说扬州瘦马自幼备受.调.教.,男女通吃,很是会玩。   此时,他的小.腹.略有痛感,多疑如顾九年,脑子里难免会想到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 第四十章 首辅清白   顾九年此生从未这般狼狈过。   便是曾经身为庶子, 日子落魄拮据,也不会像此刻这样被动。   小腹痛感一阵接着一阵。   多疑如他,合理怀疑少女可能是在故意折磨他。   但堂堂首辅大人,此时此刻, 也是深刻明白, 何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他体内药力已经到了濒临迸发的地步, 除却眼前少女之外, 他的确找不到其他人给他.解.毒。   施言了解他。   在男人的凝眸注视中, 她大约猜出了对方内心所想。   施针还需一些时辰, 内室安静的落针可闻, 就连空气也似乎格外诡谲了起来。   施言看着顾九年俊脸微红, 突然起了怀心思, 她如此劳心劳累给他解毒, 他非但不感激,反而还暗中揣测她。   这人实在可恶。   施言一点不介意给他 找点不痛快, 于是轻叹一声:“首辅,我虽可以压制你体内的毒, 但首辅三日之内务必找人排解, 否则……日后只怕都不能了……”   她说的很直接。   甚至是过分的直接。   没有女子该有的矜持。   面对一个衣裳敞开,且还身中.媚.药.的男子,还能如此坦荡大胆,可见少女不仅胆肥,许还是个奔放的。   顾九年的神情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怔然。   倒不是因为他体内的毒。   而是寻思着少女的话中真伪,他此刻已经逐渐清醒,且那种难以承受的煎熬不再那般强烈,他既然能半夜找来,便是知道这小女子可以解他体内药力。   她在故意讹他。   顾九年落得此刻下场, 且被少女亲眼目睹了他的狼狈之态,他的心情实在谈不上美妙。   这人即便是此刻,依旧语气冰冷:“那不如本官就找你。”   什么意思?   找她排解?!   顾九年年纪大了,脸皮也厚了!   不过,顾九年从来不轻易威胁人,一旦威胁了,就一定会做到。   施言选择暂时不与奸臣较真:“……我乃神医之徒,还可以再试试,或许能解毒。”   顾九年面无他色:“最好如此。”   如果解不了了?又当如何?   施言本要问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眼下不是招惹顾九年的时候。   两人皆不是省油的灯,一个比一个坏。   顾九年的目光落在了少女红艳艳的唇上。   红唇微肿,配上少女莹□□致的小脸,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男人眸光流连,今日在宫里的记忆并没有消散,这张粉唇,他吻过……   不知想到了什么,顾九年几乎是立刻撇开了视线,方才眼中还饱含成年男子的.情.欲.,下一刻却就像一个莫得感情的冷漠无情之人。   阿言会生气。   顾九年闭了闭眼,等他完成了人间之事,下了地府,一定好好对阿言解释,他并非是移情别恋,只是今日实在不得已……   施言不晓得顾九年这厮怎的突然变了脸。   以防施针过程出现任何变故,施言只能在一旁守着,她看着顾九年撇过脸,且闭眼时,眉头轻蹙的样子,怎么都像是被人胁迫的……小妇人。   施言:“……”   打住!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_→   ****   约莫一个时辰后。   施言估摸着差不多了,她伸手给顾九年把脉,却就在指尖触碰到顾九年手腕的那一瞬,明显感觉到对方身子一颤,随后,顾九年本能防备,猛然睁开眼来。   施言:“……”没睡着啊?看来这一个时辰一直在提防她。   撇开顾九年的品行不说,他倒是个极为爱惜他自己的男子。   施言心情复杂,她如今仍旧芳龄正好,顾九年都是三十铁树了,总不能还担心被自己占了便宜……   “已无大碍。”施言把过脉,淡淡道了一句,脸上没甚表情。   顾九年眉心紧拧,垂眸看着少女给他拔针。   又是那样的角度和姿势,他才刚刚解毒,受不得任何 刺激,未免让少女察觉到什么,又里立刻移开视线,幸好万年的冰山表情让他稳住了此刻心绪。   一切妥当,顾九年起身下榻,身子背着施言,淡定如常的穿好衣裳。   他没有转过头看施言一眼,离开之际,背对着她道了一句:“本官明日会命人给你送诊金,你我之间再无干系。”   言下之意,他不欠她任何人情,也不愿意与她有任何瓜葛。   丢下一句,顾九年很快就消失在了施言眼前,施言发现,定北侯府的护院也察觉不到顾九年的行踪。   施言:“……”   顾九年这样洁身自好,她的心情更是复杂了。   ****   月影倾斜,定北侯府外的巷子口,一片浮光掠影。   常松顺着那道人影飞快追踪了过去,总算是在一处墙角瞧见了他家主子,见主子长身玉立,全须全尾,常松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他一靠近主子,就有一股淡淡的女儿家的幽香扑鼻而来。   常松止步,心想:主子在卫姑娘房里整整待了一个时辰,清白还在么?   不是常松多想,而是主子实在太招惹姑娘家,上从已为他□□的妇人们,下至十四五岁的少女,但凡见过主子的女子,很轻易就芳心暗许。   顾九年侧过身,斜睨了他一眼,嗓音清冷,听不出任何多余情绪:“不得想入非非!”   常松:“……”为何主子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常松素来一本正经,此刻更是严肃,对待主子的清白,他一惯很严谨:“主子,您的.毒.解了么?”   顾九年垂眸,目光扫过自己的.小.腹.,他又想起自己破皮的唇,一时间很难接受,他差点背叛了阿言的事实。   “嗯。”顾九年淡淡应了一声,又说,“明日取一两万银票送去药膳堂,亲自交给卫姑娘。”   他只想银货两讫。   常松猛然被一口气噎住,差点就咳了出来:“……一、一万两?”   顾九年费解的看着他。   一万两很多么?   不过都是身外之物,等不久之后,他去追随阿言而去,这些身外之物皆可抛。   顾九年在夜色之中扬长而去,常松独自一人心疼那一万两银子。   顾家主仆二人相继离开,昏暗处,施城走了出来,眸光映着夜色,隐露杀意。   他握着绣春刀的那只手,手背已腾起青筋。   有骨节碰撞的声音响起。   二姐,如今,你还要为了顾九年弃我一次?   ****   次日,施言用过早膳,就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但刚走到上院,就听见父亲与两位兄长在谈话。卫远承还在治腿期间,卫家这阵子不允许他参与.军.政。   侯爷父亲大发雷霆:“岂有此理! 好一个顾九年!此次北调的军饷下落不明,那也不能耽搁了北方将士的粮草!可恨内阁由他执掌,本侯根本无计可施!”   卫二道:“父亲,咱们卫家军怕是惹人忌惮了!好端端的军饷岂会说失踪就失踪?!”   卫三沉思几息:“眼下关键 之际,是先运送粮草去北疆,朝廷只怕一时半会不可能下令重新押运军饷。父亲、二哥,咱们卫家不能指望朝廷!”   定北侯一拳头砸在了茶几上:“天理公道何在?!可短时间内,如何能凑齐数十万两?”   听到这里,施言止了步子,没有去叨扰父亲与兄长们。   什么天理公道……   她现在已经全然不信了。   曾经的冠军侯府,不也是功高过主,遭受忌惮了么?   军饷失踪只怕是个幌子吧!   施言感同身受,无论是作为曾经的冠军侯府的郡主,亦或是如今的定北侯府千金,她的宿命仿佛弯弯绕绕,终是会面临这些。   “走,去药膳堂。”施言对身侧扶柳道了一句。   扶柳抿了抿唇,总觉得姑娘与寻常女子不一样,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   施言一到药膳堂,常松就如割肉一般送上了一万两银子的银票。   施言的唇角悠悠一笑。   昨夜,顾九年说过,会与她银货两讫。   原本,她也接受这样的方式。   但是眼下看来,一万两是远不够的。   据说顾九年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成了大周第一奸佞,她不宰他,还能宰谁呢。   施言接过银票,就在常松以为,主子交代的任务完成之时,就闻他面前的娇艳少女,似是轻笑了一声,又对她身侧婢女道:“柳儿,你带着这一万两银票,跟着常松去一趟顾府。”   扶柳僵住,看着姑娘塞入她手里的一万两银子,扶柳顿时觉得,她可能马上就能飘飘然升天了。   常松也僵住:“……”卫姑娘为何会知晓他的名字?   不会是主子告诉她的吧?   主子和卫姑娘之间,已经发展到了哪一步了?   常松又忍不住想入非非。   下一刻,施言又对扶柳交代了一句:“柳儿,你去告诉首辅,首辅大人的清白恐怕不止一万两。”   说着,施言附耳,在扶柳耳边低语了:“五万两。”   常松耳力极好,自然是听见了。   闻言,常松出现了一瞬的错觉,他家主子一定是碰见了骗子了!   五万两?!   卫姑娘怎么去直接去钱庄抢劫?!   这是讹诈!   扶柳眨了眨眼,怀揣着一万两银子的巨款,她只觉责任重大,这个刺激来得太突然,她竟然都忘记了如何回绝。   一路哆哆嗦嗦,总算是抵达了顾府。   常松紧绷着一张脸,领着扶柳去见了顾九年,他盼着顾九年认清卫姑娘的真面目,日后少与卫姑娘来往,卫姑娘她就是一个女土匪!   不……   土匪也没有这般野心彪悍的。   顾九年今日休沐,他体内的药力已经彻底消散,但昨日终归是元气大伤,今晨起榻练功过后,就一直在八角亭休息。   扶柳站在顾九年两丈开外的地方,她告诫自己:不怕!我是姑娘的一等大丫鬟!姑娘这般信任我,我更是不能让姑娘失望!   扶柳一鼓作气,也不看顾九年一眼,她双手捂着胸口,怀里还藏着一万两银 票呢,“首辅大人,我家姑娘说了,您的清白不止一万两,起码……起码五万两银子!”   对!就是这样!干得好!   扶柳觉得自己愈发优秀了。   常松目不斜视,静静等待着扶柳被扫地出门。   顾九年抬头,幽若深海的眸起了一丝波澜。   他的清白……   的确很贵。   是该值五万两。   顾九年懊恼,他此前怎么就没想到。   若是让阿言泉下有知,她定然会不高兴的。   顾九年剑眉微微拧着,吩咐道:“再去账房取四万两过来。”   常松:“……”   不是!主子!几万两雪花银,并不是粪土啊!   主子您虽是奸佞,可这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见常松不动作,顾九年低喝:“还不快去!”   常松:“……是、是!主子。”   四万两银票取了过来,再加上扶柳身上的一万两,就正好是五万两。   将五万两揣在怀里,扶柳迈不开步子,她只觉得腿软,浑身无力,仿佛下一刻就要被五张银票给压死了。   “呜呜呜……”扶柳当场哭了起来。   常松心疼自家主子的五万两银子,见状不耐烦问了一句:“你怎么还不走?”   扶柳当然想要尽快回去,她算是明白了,她就是一个普通人,承受不了五万两的重量:“我走不了,你能送送我么?”   常松:“……!!!”   罢了,为了将五万两安然送过去,他只能亲自跑一趟。   ****   这厢,施言站在二楼茜窗边,目光望着不知何处的远方,神情不明。   素素悄然靠近:“姑娘,您为何让扶柳去?”   施言淡淡笑过。   她以前不信命,现在信了。   记得冠军侯从出事开始,其实就有征兆了。   就比如,军饷被苛扣,弹劾的折子如雪花一样寄入宫。   老天让她重生到了定北侯府千金身上,原来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施言道:“定北侯府的宿敌,必然不会相信,一个婢女当真会从顾府讨来数万两银子。”   他们更是想不到,有她施言在,施家绝对不会成为第二个冠军侯府。   素素竟无言反驳:“……也是。”   ****   扶柳是被搀扶着回来的。   她到施言面前时,已经双眼哭肿,身子发抖,拿出五万两银票后,双手抖个不停。   “姑娘,婢子做到了!”她从首辅大人那里讨了数万两回来了,到了这一刻,脑袋还没搬家,这可真是奇迹。   素素接过银票,轻抚扶柳的面颊,给她擦了擦泪,宽慰道:“我们柳儿真厉害,日后我定会给你寻一个好人家嫁了。”   扶柳的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还沉浸在五万两上,呆滞了片刻。   一旁的素素难免伤神。   这话好生耳熟,她以前也常听姑娘这样提及。   可是如今,姑娘只会疼别的婢女了。   素素神情落寞。   ****   施言没有逗留,直接带着五万两银票回了侯府,将银票交代了定北侯手上:“父亲,女儿今晨意外听见了卫家军出了事,又恰逢首辅欠了 女儿人情,他非要与女儿银货两讫,硬塞了女儿五万两银子,女儿无法,只能收下。”   “反正首辅是奸佞,他的银子也不知是从哪儿搜刮来的民脂民膏,父亲且拿去应急。”   扶柳:“……”银子是首辅大人硬塞过来的?   军饷一日不可耽搁。   景德帝对政务不闻不问,要想等到内阁那帮人查清楚军饷去了何处,北疆将士早饿死了。   英雄们赢过了敌手,却是败在自己人手上,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定北侯的确很需要这笔钱,他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手中银票,一时间眼眶又红了。   卫二疑惑:“小妹,首辅会那般好心?”他怎么觉得,首辅一心想要置卫家于死地呢。   施言莞尔:“首辅得了顽疾,我给他治病,他给我钱,天经地义。”   卫家父子几人面面相觑。很想问个清楚顾九年到底得了什么病,几时会死……   但他们此刻更加觉得,顾九年怕是没病,而是脑子出了问题。   到底是出于何缘故,一个心机深沉的奸臣,会轻易拿出五万两给一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还是他宿敌家中的千金!   想不通啊……   施言知道父兄在疑虑什么,她无法解释清楚,眼下当务之急,是先解决军饷一事。靠着朝廷下拨,还不知要等到何年马月。   她这人素来雷厉风行,想要做什么就一定会去做。   “父亲,二哥、三哥,眼下还缺多少银子?”定北侯府虽然富庶,但也填不了这样大的窟窿。   父子几人又对视了几眼。   明显不想让施言操心。   定北侯:“言儿,为父只盼你能每日开心快乐,你要开药膳堂,即便不合常理,为父也不会阻挡,为父对你的唯一要求,就是安然顺遂,其他事,你就莫要忧心了。”   卫二也提醒:“小妹还是得提防顾九年,此人……心术不正。”   卫三沉思片刻:“莫不是小妹还有法子筹到银子?”   卫三是长房最深沉稳重的一个人,他不会看错人,小妹……不是普通人。   施言笑道:“法子倒是有,不过还是与首辅有关系。父亲,二哥、三哥,你们觉得,首辅他值多少银子?”   卫家父子:“……”   顾九年值多少钱?   这还真不好估算啊!   看言儿这架势,怎么好像打算将顾九年卖了?   ****   晌午过后,素素从外面归来。   此时的施言在医馆静坐。   今日专诊.肾.病,酒楼那边的药膳依旧火爆,但医馆无人登门。施言正好图个安静。   素素上前道:“姑娘,婢子已经按着您的吩咐,将原话传到了赵小姐耳朵里,这位工部家的赵小姐自幼就是七公主侍读,尤其附炎趋势,得知您与首辅之间许有联络,赵小姐定然会将此事告之七公主。”   施言淡笑。   她突然发现,顾九年可真好……用。   七公主已经等不及给顾九年.下.药.了,可见她迟早会见自己。   顾九年如此出类拔萃,百年 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当然要卖一个好价钱啊!   施言就这么安静的等着,直至次日上午,一辆华盖停在了药膳堂大门外。   药膳堂虽然是医馆和酒楼分开,但其实是一处产业,只不过二者之间用了照壁隔开。   “你们掌柜呢!我家主子要见她!”换上百姓服饰的掌事太监,七分阴柔的嗓音道了一句。   施言没有露面,还吩咐了手底下人尽可能的怠慢“贵客”。   唯有一个店小二领着七公主上了医馆二楼。   七公主是微服出宫,做了男装打扮,没有惊动任何人。   见到施言时,她上上下下打量了起来。   女子对自己的情敌,天生带着敌意,以及恨不能将对方看穿。   施言在宫宴上见过七公主,但她装作不认识,问道:“这位公子,你身患何疾?有何征兆?”   七公主胸口一闷。   卫家姑娘竟然没有认出她?!   她的容貌就这么不惹眼么?!   七公主感觉到了来自情敌的威胁。   她没什么耐心,更是自幼目中无人,对身边人吩咐了一声,随后独自一人迈入内室,在施言面前的黄花梨木的圈椅上落座。   开门见山,直接道:“说吧,你要怎样才肯远离顾首辅?”   施言仿佛才反应过来,露出惊讶、恐惧、犹豫之色:“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七公主呵笑了一声。   看着施言娇美的面庞,她只觉浑身难受,难怪就连顾九年也心动了,倒是个娇俏美人!但那又如何呢?她是公主,是金枝玉叶,旁人长得再美,也不及她的身份尊贵。   七公主摘下头上瓜皮小帽,表明身份,又问:“本宫且再问你一次,你要怎样才肯远离顾首辅?”   施言仿佛大惊,水眸晶莹剔透,像是坠入了万里星辰。   “公主殿下的意思是,只要我肯远离首辅,提出什么要求都可以?”施言看上去十分小心翼翼。   七公主冷笑。   心道,卫姑娘不过如此。   真不懂,为何顾九年会看上了她?!   “你说!这世上还没有本宫办不到的事!”七公主对施言不屑一顾。   今日出宫,主要是想会会她。   女子对自己的情敌,多半充满了好奇。   施言没跟她客气,能骗多少是多少,对肥羊下手,她从来不心软。   施言伸出五根白嫩嫩的手指头。   七公主拧眉:“你什么意思?”   施言很直接:“八万两。”   七公主:“……”   她是公主,但一下拿出八万两银子也不是小事。可不管是顾九年,亦或是公主的面子都很要紧。   七公主万万没想到施言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正好冷哼,却闻施言道:“公主总不会以为,首辅大人不值这个数吧?”   七公主:“……!!!”   她看上的郎君,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可是八万两……她拿不出来!   施言故作无奈:“既然公主觉得首辅不值八万两,那就五万两吧,不能再低了。”   “好!五万两就五万两!”七公主一口应下, 生怕施言又反悔,立刻命人回宫,向其母妃讨要银子。   未免施言赖账,银票送来时,还让施言画了押。   待七公主满意离去,施言将五万两收好,对素素道:“传消息出去,就说……七公主用五万两银子,逼着卫姑娘放弃了首辅大人。”   素素秀眉一挑。   这消息一传出去,首辅就被明码标价了啊。   素素一想到,自家姑娘利用顾九年,前前后后赚了足足十万两银子,突然觉得,顾九年也没那么可恶。   毕竟,这世间值钱的东西,都没法让人厌恶……   ****   不出半日,京城各大酒楼茶坊就流传这一条谣言:   首辅价值千金。   “你们听说了么?七公主为了首辅,一掷千金呐。”   “不对吧,我怎么听说,是卫姑娘将首辅卖了五万两银子。”   “卫姑娘真是个奇女子,爱钱不爱人。”   “不对呀,卫姑娘与首辅之间是何干系?为何卫姑娘能将首辅卖了?”   “……”   贵圈的男.女.情.爱,一直都是百姓们茶前饭后的谈资。近两日,就连京中各大书局的话本师傅们,也格外忙碌,恨不能连夜奋笔疾书,定要写出首辅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与此同时,在京城百姓看来,首辅大人,他是真的很贵啊! 第四十一章 他很值钱   “哈哈哈哈哈……”   萧渊实在忍不住, 笑得甚是浪荡且欢快。   九姑娘不愧是九姑娘,她明明与顾九年没有任何关系,但仍旧将顾九年卖了五万两。   七公主虽然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但萧渊还是觉得, 七公主与九姑娘相比, 简直是不值一提。   萧渊笑得前仰后合, 因为难以控制住自己, 他眼眶笑出了泪渣子, 小腹隐隐抽痛。   他一手扶着千步廊下的栏柱, 一手叉腰, 大笑难止。   沈浪也忍不住了, 亏得他需要保持住玉树临风的仪态, 以折扇遮面, 也“哈哈哈哈”的大笑。   首辅价值万金-----   这大约是今年最好笑的笑话。   “自古只听闻男子为了美人一掷千金,没想到咱们首辅也有这个经历, 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哈哈哈哈哈……”   沈浪觉得自己要笑厥过去了, 白玉公子的仪态难保。   千步廊不远处款款走来一人, 沈浪隔着老远的距离,一眼就能认出顾九年,毕竟这人的气场的确是罕见啊。   “咳咳,王爷,他来了,他朝着这边走来了!”沈浪当即提醒。   萧渊努力收敛自己的情绪,单臂撑着栏柱,就见顾九年面沉如水,的确是款步而来。   单从面上去看, 辨不出他的情绪。   萧渊与沈浪,因为忍得太辛苦,致使面容涨红。   待顾九年靠近,二人见他面色阴沉,加之今日在早朝上,首辅因为身价过高,被张御史参了一本,此事涉及七公主,景德帝面上过不去,于是就对顾九年颇有微词。   一惯在朝堂叱咤风云的首辅大人,今天早朝,却因为桃花运太旺而 吃了瘪,怎叫沈浪与萧渊二人不亢奋?   “首、首辅大人……哈哈哈哈哈!”萧渊正要打招呼,但一看见顾九年紧绷的俊脸,实在没忍住,噗嗤狂笑了出来。   沈浪受他影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   他很想问问顾九年,被众多女子爱慕竞争着,究竟是何感受?   顾九年步子一顿,但并未失态,他没有理会萧渊与沈浪,迈步直接走开,就连背影也仿佛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意。   见顾九年沦落至此,萧渊和沈浪能笑上一整年。   沈浪扬声道了一句,生怕顾九年听不见,撇开了一切仪态,大喝:“首辅大人果真是天人之姿,有人为你一掷五万银呐。”   “……”顾九年眉目阴沉,没有搭理。真够无趣!   ****   回到顾府,心腹已经将一切查明。   虽然顾九年没有露出任何情绪,但心腹能够感觉到来自首辅大人的威压与阴郁。   整个书房,气氛低沉冰冷到了极致。   讲道理,发生在首辅身上的这桩事,根本算不得丢颜面,相反的,首辅如今已经成为全京城男子艳羡的对象。   试问,这世间有哪个男子能得如此“殊荣”?   怕是潘安在世,也不会有女子愿意为其一掷千金的吧。   这时,顾九年一道冷冷的视线射了过来,心腹男子身子一抖,不敢有任何隐瞒,也立刻停止了想入非非,道:   “主子,卫姑娘这两日一共筹集了十万两银子,五万是从您这里得来,另有五万两是从七公主手里……”   顾九年微挑眉。   男子一僵,亦搞不懂首辅大人的意思,他不敢直接往下说。   片刻,就问顾九年的嗓音又低又冷:“继续。”   男子这才放心大胆的回禀,其实……卫姑娘那十万两,真要是算起来,可都是利用主子得来的呢!   亏得卫姑娘是侯府千金,否则真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男子又道:“大人,卫姑娘筹集银子,皆是为了填补军饷亏空。”   顾九年眸色一滞,刚要喝到嘴的大红袍又放了下去。   没错,远在北疆的卫家军还等着朝廷的粮草。上一批粮草被劫,顾九年原本不打算多管闲事,且就让卫家遭殃。   卫家军坚守北疆,一旦受创,大周北面立刻四面环敌。   景德帝不配为大周帝王。   他要毁了一切。   纵使卫家乃忠良,顾九年也不打算多事。   可……   那小女子为何有这般敏锐的警觉性?   此前,顾九年一心以为,施言是有人故意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且处处皆模仿着他的前妻。   但是此时此刻,顾九年心头的那股疑惑愈发强烈。   阿言……   我对不起你。   竟会将旁的女子当做是你。   顾九年抬手揉了揉眉心,掐断了自己的危险念头。   幸亏他对亡妻情根深种,不然,以他的性子,以及今时今日的地位,即便那小女子是侯府千金,也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扬州那边可有其他消息了?”顾九年随口一问。   心腹.弓.着. 身子,回禀道:“主子,定北侯先一步派人去处理了卫姑娘此前的痕迹,不过倒还是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据说卫姑娘胆小如鼠,试图多次逃跑未遂,还闹过自尽,至于为何会懂医术,那就不得而知了。有一点倒是能够笃定,李神医还远在西洋,近十年不曾归来。”   顾九年方才才打消的念头,猛然之间又一次冒了出来。   骗子!   那小女子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一定骗了他。   顾九年站起身,一惯冷肃如他,突然开始浮躁。   心腹提醒了一句:“主子,常鸣如今还被关押定北侯府呢,只怕定北侯会严刑拷问,逼着常鸣说出您的机密。”   顾九年眉心紧锁。   他的眼前仿佛笼罩着一团迷雾,而迷雾尽头就是他想要知道的一切。然而,眼前迷雾却是怎么都挥之不去。   “无妨。”他没甚耐心,道了一句。   心腹:“……”好惨的常鸣,他还能活着归来么?   ****   定北侯卫家这边,父子几人阴郁了几天的神色,终于得到好转。   但一思及顾九年这个大奸臣,轻易就能拿出数万两银子,不难想入非非,他是如何的中饱私囊、贪墨受.贿。   而七公主身为帝王之女,为了一个男子,随手就是五万两银子抛出来。   对顾九年也好,七公主也罢,银子仿佛如同粪土,根本不起眼。   可谁又知道,十万两银子加起来,能解决多少将士的温饱。   真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此次多亏了小妹,我这就去安排,尽快将银子换成粮草,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卫二提及小妹,就一脸与有荣焉。   有了这十万两,北疆将士就能够挨到朝廷的军饷重新发下来了。   卫三笑出一抹高深莫测:“小妹答应了七公主远离顾九年,且此事闹得满城皆知,这日后顾九年即便对小妹另有想法,也不成了。”   父子几人相视一笑。   一想到这次狠狠宰了顾九年,心情甚好,觉得外面的歪脖子垂柳,也是格外的眉清目秀了呢。   ****   施言命人将常鸣带到了跟前。   这个愣头青还是和曾经一样,一看见自己就眼神躲闪,畏畏缩缩,似是惧怕。   素素此刻就在施言身侧,常鸣一看见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夫人和素素是主仆相认了吧!   这么明显的事,主子他就没有任何察觉?!   主子聪明一世,怎就糊涂这一时呢?   常鸣内心焦虑,被施言盯视着,他抿着唇,也不说话。   施言站起身,走到常鸣面前,笑道:“鸣鸣,你家主子似乎并不打算过来赎你,你不如弃暗投明,日后跟了我吧?”   常鸣俊脸一红。   跟了她……   夫人的话甚有歧义。   不过,主子和夫人不分彼此,他二人迟早要重归于好,跟了夫人,就间接等同于跟了主子。   施言笑话他:“脸红了?你怎么不答话?你若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常鸣身子一抖,真想说, 夫人,您别闹了。   不过,素素就在夫人身边,他不敢放肆撒野,他打不过素素的。   常鸣最终一句话没说,被施言带去了药膳堂,当起了店小二。   扶柳瞧见他,甚是高兴,还喜滋滋问道:“鸣鸣,你怎么来了?你家大人不要你了?”   常鸣还能说什么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常鸣撇过脸,不与扶柳对视,心里很苦。   罢了,就全当是替主子看着夫人吧。   好歹,药膳堂的伙食不错,他还有口饭吃。   常鸣打定了主意,就一直暗暗戳戳的盯着医馆那边,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立刻盯紧。   终于在两日后的晌午,让常鸣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有人在暗中监视夫人!   不过,对方是谁人,他暂时捉摸不透,仗着数年当影卫的经验,常鸣想从酒楼溜出去并不难。   他回到顾府时,顾九年身边的人都诧异的看着他。   “定北侯就这么放过了你?”   “卫姑娘当真留下你当小二?”   “我说常鸣,你不会是叛变了吧?”   常鸣:“……”我不说,因为即便我说了,你们也不会懂。   顾九年的眉目一如既往的阴郁,仿佛天生如此,薄情寡义。   常鸣跪地,恳请道:“主子,您要相信属下,属下从无不忠之心,属下必须留在卫姑娘身边,属下……应该很快就能查到什么。”   查到卫姑娘就是夫人的证据!   顾九年根本没打算将常鸣赎回来。   换做以往,他对任何女子都是不屑一顾。   不过……   对于侯府千金,他很好奇。   “好。”   顾九年竟然应下了,几名心腹随从皆很震惊。   常鸣大喜,又道:“主子,属下发现,卫姑娘对高家的事很是关注,另外,有人在暗中监视卫姑娘。”   顾九年拧眉。   那小女子到底有何能耐,才回京不久,就引来这样多的风波?   “继续盯紧了。”顾九年交代了一句。   隐约之中,他总觉得施言骗了他。   ****   素素今日甚是兴奋,以至于忽略了常鸣失踪了片刻。   素素:“姑娘,一会就能看好戏了。高夫人为人泼辣,高大人早就不待见她,加之高塞近些年酗酒,不成器。高大人在外面养了外室,还生了两儿一女。那外室容貌倩丽,都能给高夫人当女儿。婢子已经将此事设计传到了高夫人的耳朵里,一会高夫人就要见到那外室。”   “高大人给外室置办的胭脂铺子就在寸土寸金的朱雀大街上。”   施言倚在二楼茜窗往下看去。   果然就见高夫人气焰匆匆,带着一群婆子丫鬟登门闹事了。   “愚钝!她如此一闹,高大人岂会容得下她。”施言唇角一抹嘲讽。   与此同时,她内心也甚是悲鸣。   长姐那样出众的女子,竟是毁在了高夫人这种恶毒愚妇手中!   她实在不甘!   此时,朱雀大街热闹了起来,女子的尖叫大骂声传开,看热闹之人愈发拥挤。   不多时,施言就看见高夫人被护院架了回去。   素 素问道:“姑娘,您说,高夫人接下来会遭受什么?”   施言眸露寒意:“不管她即将经历什么,今晚就让她失去一切,包括她的命。素素,你先下去歇着,今晚行动。”   素素应下:“是,姑娘。”   ****   高府堂屋,一片狼藉。   高夫人将能砸烂的东西都给砸了。   一想到高大人在外面养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外室,且还生育了两儿一女,她就难以控制自己。   她已容颜老去,儿孙皆没甚出息,这辈子似乎没甚指望了。   “你这个泼妇!”高大人被惹得恼恨了,怒骂了一句,“你非要毁了高家才满意!”   高夫人衣容大乱,歇斯底里:“我泼妇?在老爷心里,是不是那妖精才合心意?我怎么毁了高家?我进门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高家!”   高大人恨不能避开高夫人远远的。   原本有些事,他不想提及了。   但今日朱雀街的事情闹大,他也是时候辞官了,一想到曾经那般出众的儿子彻底废了,他胸口窝火,抬手就是一巴掌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高夫人被打倒在地。   高大人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当初若非是你害死了儿媳,塞儿也不会自暴自弃,他现在活成了废人,你满意了?嗯?!”   高夫人不服气:“她不是我儿媳!她是罪臣之女!冠军侯府犯了灭门大罪,我如何能留下她?!我所做的一起都是为了高家!”   高大人虽然有了外室子,但高塞终归是他的长子。   长子曾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公子哥,文武双全,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   可从十五年前开始,儿媳时候,长子虽然还活着,但已经和死了没有差别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高大人突然觉得好笑至极。   他这辈子啊,到头来,好像什么都毁了。嫡长子、官途、一世英名!   “哈哈哈哈……好!好得很!你都是为了高家!”高大人突然打定了主意,“我明日就入宫辞官,高家也不会再回来,你便守着这座宅子,孤老终生吧。”   丢下一句,高大人拂袖而去。   高夫人更加狂怒了,爬起来就要上去追,刚抱住高大人的腿,就被一脚踢开。   “老爷!老爷你不能走啊!”   高夫人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难道做错了么?   虽然罪不及外嫁妇,但大郡主那样的身份,当然不可能留下她了。   “我错了么?我怎么就错了?”高夫人兀自问道,眼神狰狞,仿佛就要失了智。   院中的下人不知去了何处,夜风呼啸,廊下灯笼摇摆,突然有股子阴风刮过,令人不寒而栗。   这时,几盏灯笼突然灭了。   紧接着一道鬼影晃过,高夫人看清鬼影,当即大叫一声:“啊——鬼、鬼啊!”   高府仿佛一夜之间被人清空了,无一人过来。   高夫人被鬼影掐住了脖颈,她吓得瑟瑟发抖,裙摆被一股热流湿透。   素素披头散发,装作是大郡主,恶狠狠道 :“婆母,许久不见,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   高夫人双眼一白,厥了过去。   素素呸了一声,扛着高氏直接飞上了屋檐,转瞬消失在夜色之中。   ****   高夫人是被冷水泼醒的。   她睁开眼的一瞬,入眼就是一块墓碑,看清上面字迹,高夫人浑身发抖。   怎么回事?!   她身边的人呢?   她为何会在大郡主的墓前?   高夫人抖了抖身子,试图爬开。   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抵在了她脖颈上,高夫人缓缓抬头,看见了一张娇俏的脸蛋。   施言没有蒙面,美眸含恨:“高夫人,你可还记得我?”   高夫人的身子抖如筛糠,施言轻笑:“既然你忘了,那我就提醒你一句,也好让你死个瞑目,我乃施家二小姐。”   高夫人又像是见了鬼一样:“不、不、不!你不是!你死了!你是鬼!”   施言脸上笑意淡去,如缀寒冰:“今日在我长姐坟前,我就送你归西,你的尸首会分成两处,据说这样就会魂飞魄散。如此一来,你也不会脏了我长姐的轮回路。你放心,但凡参与谋害我长姐的高家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着,施言抬起手中长剑,正要砍去,一道箭矢声“嗖”的一声传了过来,下一刻,箭矢正中高夫人眉心,穿透头颅,她当场暴毙。   “谁?!”   施言立刻回过头,身后唯有漫漫夜色。   随即,一男子的声音传来:“姑娘不必脏了自己的手,这种事我替你代劳。”   是蓝衣男子的声音。   施言顾不得其他,立刻提着长剑朝着声音追了过去……   与此同时,正往这边赶来的顾九年,恰好看见施言一路狂奔,夜色之下,男人眸光锐利骇人。   心头的那股疑惑,就像是即将迸发而出的火山岩浆,似乎再也按捺不住了。 第四十二章 他的姑娘   施言脚力不足, 加之夜色浓郁,墓地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导致视野不佳。   可蓝衣男子的再度出现,她必须要抓住机会, 起码要知道他是谁人。   对方对自己的一切已经了如指掌, 而自己对他却是一无所知。   以施言的性子, 她不会放任这种危机存在。   只要蓝衣男子存心害她, 那简直轻而易举, 甚至还会连累了定北侯府。   施言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故此, 她一路狂奔, 几乎是豁出去了。   却在这时, 前面传来了打斗声, 施言和素素跑上前, 就见昏暗的光线下,蓝衣男子正与人打斗。   另一名男子身形颀长, 单是看身段有些眼熟。   不过,不管是蓝衣男子, 亦或是刚才出现的男子, 皆是蒙着脸的。   施言与素素驻足,这个时候最容易坐收渔翁之利。   施言很会审视夺度。   她此刻的计划,就是等着蓝衣男子被人制服,她再趁机查看他的真面目,确定了对方到底是敌是友,再决定接下来该如何做。   然而,就在这时,施言眼尖,她认出了几套熟悉的招式。   不是施家剑 法么?!   那阻截蓝衣人的男子到底是谁!?   这世上除却弟弟之外, 还有……   顾九年?!   顾九年的武功都是她教的。   当初在大学,他一个文弱书生时常被人欺负,加之又是不受宠的庶子,生母身份卑微,他一直都是太学那般纨绔子弟欺压的对象。   施言看不过去,就暗中教他武功,还警告过他,施家的武功传内不传外。   他既然学了施家剑法,那就是施家的人了。   彼时,少年沉默内敛,总会被她的三言两语.调.戏.的俊脸涨红。   “糟了!”从回忆中抽回神,施言大惊。   她看得出来,今夜突然冒出的男子不是弟弟。   而是顾九年!   素素忙问:“姑娘,您这是怎么了?那男子又是谁人?您认识?姑娘……您说您到底招惹了多少人?”   施言无言以对。   她若说自己早已“改邪归正”,素素会相信她么?   施言拉着素素就往回跑,身后打斗声愈演愈烈,她现在逃之夭夭或许还来得及。   施言对素素吩咐了一声:“素素,你去将高夫人的尸首处理了。”   素素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当即应下:“是,姑娘。”   于是,施言和素素暂时兵分两路,施言驾着马车,马不停蹄立刻回程。   同一时间,顾九年与常松联手,一剑刺了蓝衣男子。   蓝衣男子没有恋战,意识到自己没有胜算,他目光扫了一眼四野,似乎在找什么人,却并没有瞧见任何人影,蓝衣男子眯了眯眼,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顾九年也四下张望,根本不见施言踪迹。   常鸣上前,疑惑道:“主子,方才那蓝衣人未说出半个字,似乎很担心主子认出他,此人莫不是就在京中?是您熟识之人?”   顾九年浓眉紧锁,胸腔一颗心脏扑通直跳,倒不是因为方才的打斗所致,而是他离着真相愈发近了。   事实就在眼前,但他还需要一桩可以彻底说服他的证据。   常鸣又问:“主子,需要追过去么?”   顾九年无心理会蓝衣人,方才他与蓝衣人纠缠,让那小女子有了逃脱机会。   顾九年拧眉,做了一个手势:“不必。”   丢下两个字,顾九年提着长剑,往另一侧快速走去。   常松不明所以,只能紧跟其后。   ****   施言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定北侯府。   但饶是已经身处侯府大院,却依旧觉得心神不宁。   侯爷父亲给她的二十名护院随时待命,以免行踪被察觉,她夜间悄然出府,皆不会带上护院。   定北侯府守卫森严,她每次外出皆是十分小心翼翼。   也不知顾九年到底有没有尾随过来……   这厢,侯府大门外,顾九年堂而皇之的站在巷子口。   他没有做任何遮掩,如此一来,很快就让侯府护院察觉到。   常松跟在顾九年身后,额头溢出三条黑线。   咱能低调行事么?主子!   顾九年一手提着长剑,此时又是夜深人静,未免让会让人多番揣测。   “主子…… 咱们还是回吧。”常松提醒了一句。   顾九年长身玉立,只是手中长剑实在招摇醒目,会容易叫人产生误解。   常松很想提醒他家主子,能否先将长剑收起来。   此时,侯府守门护院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了定北侯,以及长房的两位公子。   “首辅他、他……他来挑衅了!”   这句是护院的原话。   正搂着妻子睡觉的定北侯梦中惊醒,他一听到“顾九年”三个字就脑壳疼,再一听顾九年是来挑衅的,定北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个顾九年一惯阴损,从来都是目中无人,如今这般按捺不住,直接登门了?   顾九年,他浮躁了啊!   定北侯一头雾水,下榻穿衣。与睡意朦胧爱妻说了一句,就抓着宝剑去了前院。   此时,卫二与卫三也到了前院,侯府大门外灯火通明,府门打开,定北侯带着两个儿子,以及护院迈出了府门,在巷子里直接面对着顾九年。   两方人马,数量悬殊颇大。   常松就要忍不住了。   压低了声音,在顾九年耳侧又道了一句:“主子,咱们快些走吧。”   顾九年幽眸锐利,他此刻就想闯入侯府,去那小女子的闺房,将她捉出来,然后好生问问,她半夜去坟地作甚?!   还杀了高夫人.祭.祀!   顾九年平静的外表之下,内心翻腾不息,若非数年积攒下来的权臣威压,令得他练就了常人难有的沉稳,只怕这时已经冲入府中。   而事实上,顾九年夜半来到此处,已经是冲动了。   他无意识的转动着右手拇指的玉扳指,目光如炬。   定北侯款步走来,脸色不甚好看。   该不会是来讨回银子的吧?   这是定北侯的第一个念头。   但转念一想,像顾九年这样目中无人,视富贵如粪土之人,决然不会大半夜亲自登门讨钱。   定北侯沉着脸:“不知首辅这是何意?”   来挑衅?   就带了一名随从?   这也未免太不将定北侯府放在眼中了!   常松慌了,又附耳提醒:“主子,今夜当真不适合闹起来,咱们速速离开吧。”   顾九年紧紧握着长剑。   夜风微凉,他被侯府父子几人的目光刺激了一下,猛然间意识到了一桩事。   那小女子是侯府千金,他若是与侯府父子彻底闹翻,日后的事情不太好办……   顾九年阴沉的脸终于有了一丝丝的表情变化。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长剑,这才真正意识到了卫家父子几人的声势浩荡。   顾九年淡定如初,内心情绪极端复杂,素来紧绷的脸荡出了一丝笑意:“叨扰了,本官查案,恰好路过此地,今晚就此别过。”   说着,顾九年淡淡一笑,从容转身离开。   常松微僵,主子的这个借口,就是连他都无法相信啊。   主仆二人很快离开了巷子。   卫家父子面面相觑,一众护院也甚是诧异。什么样的案子,需要首辅亲自半夜调查?还查到了侯府大门外?!   卫三沉吟:“父亲,二哥,要不要派人 去盯着首辅?我觉得,他方才必定不是偶然路过咱们侯府。”   定北侯皱眉点头:“嗯,从暗中盯着,但顾九年此人狡诈,只怕会让他察觉。”   顾九年果然是惹人厌啊。   如此一闹,定北侯一夜未眠至天明。   难道,内阁要搞卫家了么?   当年冠军侯府的惨状可是历历在目!   定北侯不得不提前提防。   ****   次日一早,定北侯府大门外增添了数十高手,将侯府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此,施言很是苦恼。   这日后想要夜间外出只怕是不太可能了。   除此之外,定北侯府还传开了一则消息:   首辅大人,要对侯府下手了。   施言心情古怪,从她听到的一切来看,昨夜顾九年一路追踪她到了侯府。   这呆子,总不会看出什么了?他不是一直坚信自己是故意接近他么?   今日早膳是阖府上下一道用饭。   卫家没有分家,王氏与姚氏各自带着儿女入席,卫二爷与卫三爷在北疆守边,不在府上。   整个定北侯府,侯爷说了算。   “近日来,家中人莫要轻易外出,倘若外出碰见顾九年,定要避让。”定北侯严肃交代。   二房嫡女卫锦茹嘟囔了一句:“会不会是因为长姐将首辅卖给了七公主,才致首辅大人恼羞成怒,其实首辅昨夜并非前来挑衅,而是……而是冲着长姐来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侯夫人当即面露惊慌之色,她看向了定北侯。   定北侯也不排除这个可能,一掌拍在了桌案上:“本侯就不信,他顾九年能一手遮天!”   施言十分淡定。   即便顾九年怀疑她,也无济于事。   她宽慰道:“父亲莫要操心,女儿自有法子。”   卫锦茹努努嘴,长姐风头太盛,就连她也敬仰长姐,想来首辅大人对长姐求而不得,故而偏执,这也实属正常啊,为甚伯父和堂哥们就看不明白呢。   二房嫡女卫玉燕已经知道长姐不是好惹的,但还是不甘心风头被长姐抢,阴阳怪气插了一句:“这事也怨长姐,首辅位高权重,岂容长姐那般消遣。”   施言不以为然。   她上辈子就讨厌世俗束缚,只要不违背良心,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别说是将顾九年卖了五万两银子了,上辈子她甚至会像七公主一样,花五万两买下自己想要的少年。 第四十三章 终于知晓   顾府。   常松连夜彻查, 总算是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快马加鞭赶回府,一下马就直奔八角亭。   此时的顾九年正在饮茶。   饮的是降火茶。   顾九年昨夜没怎么合眼,今晨下朝后就回来换了一身月白色锦缎长袍。白玉冠挽发, 面容清俊儒雅。   有着二十来岁年轻男子的风华绝代, 同时也有而立之年的沉稳如山。   丝毫看不出一夜未睡的憔悴与狼狈。   常松一靠近了他家主子, 就会觉得, 他与主子之间, 一个是天上谪仙, 另一个则是人间的凡夫俗子。差别实在太大。   常松 身上还沾了露水, 顾九年侧过脸看他:“查到了么?”   他表面镇定淡漠, 内心一片风起云涌。   常松如实道:“回主子, 高夫人的尸首被人处理过了。找到的时候, 已经尸首两地,且扔去了乱葬岗, 被野狗啃咬严重,辨不出人样了。可见……卫姑娘对高夫人当真是憎恨之深啊。”   人不是施言所杀。   但却因她而死。   常松跟在顾九年身边这么多年, 什么样的残暴没有见过。但鲜少会有一个女子如此狠辣残暴, 且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常松百思不得其解,卫姑娘此前一直在扬州,近日才归京,与高夫人无冤无仇……   实在不应该啊!   常松没有提出自己的看法,他留意到顾九年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顾九年灌了一杯降火茶下腹,随后就起身在院中踱步。   即便他冷峻如初,但常松也明显察觉到了他的浮躁。   “主子?”常松唤了一声。   “送一份帖子去定北侯府,卫姑娘她会明白意思。”顾九年道了一句,将今年药师选拔大赛的帖子交给了常松。   帝王信奉道教, 一心想要问仙求道,京中每年都会举办一次药师竞技大赛,夺魁者不仅可以得到赏银,还可入宫奉职,成为御前药师。   常松不明白主子为何会对卫姑娘有了这样大的兴趣,半夜跟踪就算了,还想帮着卫姑娘入宫?   “是,主子。对了,常鸣方才送了消息过来,今日药膳堂出了新的滋补菜谱,靖王等人都去了。”   常松道了一句,又问道:“主子,您要去么?”   顾九年瞥了他一眼,这不是明知故问?   “备车。”顾九年吩咐了一声,对萧渊、沈浪几人,愈发厌恶。   顾九年思及了什么,道:“帖子拿来,本官亲自送过去。”   常松:“……”亲自送?您可是首辅啊!   莫不是铁树真要开花了?   ****   施言好几日没有看见萧渊几人。   她现在怀疑,蓝衣男子就在她所认识的人当中。   故此,今日特意用新菜谱的名义,将这几人诓骗来了。   小二上了菜,施言亲自端了花雕过来。   萧渊、沈浪、施城坐在同一桌,施城旁边坐着脸色阴郁的高耀明。   少年清瘦了过不少,高夫人死无全尸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还有人言,高夫人是作恶多端,所以才被厉鬼索命。但更有人猜测,是因着高夫人彻底惹怒了高大人,这才被他杀了。   衙门里的人正在查办此事。   一时间并未定案。   施言特意给高耀明备了一份红烧狮子头,少年正当长身体,他的磨练还早,需得好好补补。   “高小公子,你节哀顺变。”施言宽慰了一句。   却见高耀明脸上并没有悲色,他仿佛只是像迷了路,神情茫然。   高耀明发现施言对他独一份的好,顿觉这世间还有爱,立刻来了精神:“多谢卫姑娘。”   施言淡笑而过,目光又扫向了在场几人,道:“几位好运气,今日 我正好办义诊,不收诊金。”   施城立刻明白了施言话中意,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挽袖,将手腕递到施言面前,褪去了一身权臣戾气,笑道:“表妹,我近日来,夜间多梦,不知表妹可否瞧瞧,我这身子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施城看上去毫无病态。   但终究是自己的亲弟弟。   施言即便怀疑他在假装,还是细细替他把脉,很快得出结论。   这厮……   是肝火过旺。   施言清了清嗓门,对一侧扶柳道:“柳儿,去取降火茶,一会给施大人一包。”   萧渊和沈浪憋着笑。   施城脾气暴躁,是京城出了名的活阎王,一言不合就见血,可不是火气太盛么?   沈浪和萧渊也随后让施言看诊。   少女脸蛋娇妍,一双柔荑纤细白嫩,明明就是绣花扑蝶的一双小手,却能化腐朽为神奇,指尖在手腕上轻轻触碰,不多时就诊断出了什么。   她软弱,却异常夺目。   像晨曦微弱的光,不刺眼,却足够吸引人。   施言似乎很失望,这几人的手腕上没有任何痕迹。   皆不是蓝衣男子。   她顿觉浪费了一桌子好菜,小脸一沉,打算离开。   沈浪与萧渊追问:“卫姑娘,我二人的身子骨如何?”   施言已经迈出几步,只侧过半张脸,与方才和善温柔的模样截然不同,只对扶柳道:“降火茶多包几份,王爷与沈大人也一人一份。”   萧渊、沈浪:“……”   此时,施言察觉到了一道目光,她朝着酒楼大门外望了过去,就看见顾九年不知几时迈入了酒楼。   施言不知道的是,顾九年已经观察她已久,包括她方才给沈浪几人一一把脉。   她在找什么?   顾九年猛然记起,前日她也探了他的手腕。她是在找人?   这厢,顾九年走了过来,他单独占了一桌,见施言正要离开,他道了一句:“卫姑娘,昨晚的事,你不打算解释解释?”   他直接挑明,不做任何隐瞒。   施言:“……!!!”   一旁,沈浪几人坐不住了。   昨晚的事?   昨晚顾九年和卫姑娘之间怎么了?   施言表面淡定,内心还是起了一丝涟漪。高夫人的确是她掳走的,即便昨夜不是蓝衣男子杀她,自己也会动手,顾九年拿捏住了她的把柄。   她面不改色:“首辅这是什么意思?”   顾九年在少女故作懵懂的注视中,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太了解阿言。   他不敢惹怒她。   不管卫锦言,到底是不是施言,他都不敢惹她不悦。   顾九年以拳抵唇,半点不觉得威胁一个小姑娘有什么不妥,他提出了自己要求:“卫姑娘,你若想知道本官是什么意思,且单独详谈。” 第四十四章 他威胁她   施言:“……”   顾九年是在威胁她。   高夫人的案子, 已经惊动了朝廷,稍稍追究下去,很可能会查到冠军侯府头上,届时弟弟或许会受到牵连。   不得不承认, 顾九年三言两语直接拿捏住了她的七寸。   众 目睽睽之下, 顾九年还真是好意思说出口啊!   施言莞尔一笑:“首辅大人, 且随我过来吧。”   顾九年颔首, 跟着施言去后面医馆时, 侧过脸望了萧渊、沈浪以及施城几人, 他的眼睛本就深邃, 此刻的眼神颇有深意, 仿佛是在挑衅。   众人:“……”   施言内心不安, 入了医馆, 她让扶柳退下,屋内仅有她与顾九年二人, 气氛陡然僵凝。   而让施言更加不适的是,此时的顾九年, 眼中没有咄咄逼人的威严, 反而自带三月春风,温柔的有点骚气。   施言冷面相对:“首辅有什么话就说吧。”   顾九年更直接了:“昨夜本官看见你去了高家少夫人的墓地,本官怀疑,你和高夫人惨死的案子有关。”   呵呵,他可真会搭讪。   施言对上男人幽幽凝视的眸,毫不胆怯,道:“所以呢?首辅几时开始管辖人命案了?昨晚我一直在家中不曾出门,首辅无凭无据,仅凭三言两语, 怕是不能给我定罪。”   顾九年半点没有被怼的愤怒,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帖子,修长好看的手递了过来,“这个你可能需要。”   施言忍不住了,呵呵冷笑了两声:“首辅今日好生奇怪,一方面来控诉指责,另一方面又给我糖吃。这是作甚么?恕我愚钝,实在不能明白首辅用意。”   顾九年身段高大,比施言高出了太多,两人挨得很近,他稍稍垂眸:“我的确无凭无据,不能证明什么,但……我会找到证据。”   他一语双关。   施言倒不是怕他,只是担心顾九年会坏了她的事。   高家只是一个小角色,她的路还太长,她需要心无旁骛去完成这辈子的使命。   施言收下了帖子,她也的确打算参加药师大赛,但就在她伸手接过帖子之时,手突然被人握住。   顾九年的掌心有茧子,毫无温度,很是冰凉,但力道很大。   施言震惊了一下,很快告诫自己要冷静,都是千年的狐狸精,谁也不怕谁。   “首辅这又是什么意思?”施言问道。   少女双眼晶亮,明明美艳娇软,却又透着不可忽视的倔强。   顾九年没有放开她,表面沉静,一片淡然,内心已欢喜的开出了十里桃花。   “我现在有你的把柄在手上,卫姑娘是不是应该态度好一些?”顾九年好看的唇含笑。   施言:“……”   这厮今日的表现,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啊。   外面响起敲门声,这人没有等人回应,敲了三声直接推门而入,门一推开,施城就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顾九年抓着少女的手,两人挨得极近,几乎是将要将她整个人笼罩。   是绝对侵.占的姿势。   施城是一个正常男人,他明白这个画面意味着什么。   施城眼中溢出戾气,但当着施言的面,他并没有发泄出来,磨了磨后槽牙,施城唇角斜斜上扬:“首辅,我表妹几时惹了你?”   他上前,直接握住了顾九年的手腕,稍一用力捏 紧了顾九年。   顾九年吃痛,但并未因此放开施言。   从一开始金陵一行,所有人都表现出对少女的不同。   而他仅仅以为,施城等人只是将少女当做了替身。   此刻看来,是他愚钝。   顾九年不喜欢施言对其他人好,施城与高耀明也不行。   她总是招人喜欢,曾几何时,太学大半的公子哥都喜欢她,宫里的那几人也是。   他彼时势弱,无法独占,只能忍着醋意,在她面前风轻云淡。   而眼下不一样了,他是当朝首辅,势力爪牙遍布大周,他想要什么,定能得到。   顾九年淡淡笑过,面上带着几分温和:“施城,你这样对你姐夫,合适么?”   闻言,施城顿时炸毛。   他便是失去所有亲人,也不需要一个多余的姐夫。   施言:“……”   所以,她是彻底暴露了?   近日事情发生的太多,施言竟然忽视了顾九年的敏锐力了。   失策!   施城皮笑肉不笑:“我二姐已故,首辅早不是我姐夫。还请首辅放开我表妹,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   顾九年和施城是帝王身侧的文武权臣,二人势力皆不可小觑。   他二人若是斗起来,朝堂也要抖上三抖。   顾九年看了一眼施言,温和一笑:“你觉得,我该动手么?”   施言:“……”   她能说,要打你两出去打么?!   萧渊和沈浪也随后赶来,高耀明亦然。   这是高耀明第二次亲眼看见舅舅和首辅抢一个女人,对方还是卫姑娘。   卫姑娘才色双绝,性情又好,比寻常女主机智聪慧,他也很是喜欢呢。   萧渊面沉如水:“咳咳,二位这是作甚呐?”   沈浪附和:“这样欺负一个弱女子不太好吧。”   高耀明内心郁结,卫姑娘与他年纪相仿,他才是最有机会的那一个,舅舅和首辅真是老不正经!   施城没放手,顾九年也没动作,施言瞪了他二人一眼,一点不管用。 第四十五章 用银子砸   施言夹在顾九年和施城之间。   顾九年捏着她手腕的力道甚重, 他的手掌又大,完完全全将她禁锢。   顾九年眉目温和,垂眸看着她,直接无视了施城的威胁:“让闲他人等出去, 我与你之间的事还没说完。”   施言无语问苍天, 对顾九年翻了一个白眼。   不得了了啊, 十五年过去, 小狼狗再不是当初对她百依百顺的少年郎了。竟这样霸道!   施城也不是一个好惹的, 放眼整个京城, 除却帝王之外, 也就只有顾九年敢直接招惹他。   施城冷笑:“表妹, 你放心, 有我在, 无人能对你怎么样,首辅大人也不例外。”   气氛诡异, 顾九年和施城之间明显已是剑拔弩张。   从萧渊的角度去看,少女娇小柔弱, 被两个八尺男子夹在中间拉拉扯扯, 如细柳易折,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顾九年和施城硬生生给撕扯开了。   萧渊太阳穴直跳凸。   以前阿言太过优秀,任何事情都能迎刃而解,他即便想要当护花使者也没有 那个机会,而此时此刻,眼看着施言陷入困境,他没有理由再掩藏自己的心思。   正要上前制止,萧渊的胳膊被沈浪悄悄拉住。   沈浪素来狡猾心机,给萧渊使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萧渊关心则乱, 被沈浪一提醒,顿时明白了过来。   能亲眼看着大周文武两大权臣大打出手,也是一桩妙事啊。   而且,此事一旦传开,必定会激怒了定北侯与父皇,届时顾九年和施城就有烂摊子要料理了。   他怎么没有事先想到?   唐突了!   萧渊对上沈浪的幽眸,会心一笑。   高耀明皱着眉头,扪心自问,他当然想让自己的舅舅赢,然而他如今的心性变了,对方是卫姑娘,如花似玉的娇俏美人,年仅十五,与他同岁。   可舅舅与首辅皆比卫姑娘大了一轮不止,即便他二人容貌上佳,体格依旧修韧挺拔,但也是老牛垂涎嫩草……   不知廉耻!   高耀明望着施言,很想将她拉到自己身侧来庇佑。他活了这小半辈子,一直在闯祸享乐,从未想过去呵护一个人,但卫姑娘与众不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卫姑娘就想要与她亲近。   所以,看着舅舅与顾九年即将大打出手,高耀明起了一个小心思,他没有任何作为,安安静静隔岸观虎斗,想让卫姑娘知道,老男人容易暴躁,绝对不是良配。   施城的忍耐性素来有限:“首辅,你放开我表妹!”   顾九年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抓的更紧,他就像是抓住了生命中唯一的光,半点不敢松懈。   顾九年没有因为施城而动怒,相反,他今日心情格外的好,仿佛雨后天霁,唇角的笑意煞是灿烂,得意忘形的很欠揍。   “施大人,我与卫姑娘的事,没你插话的份。”   施城:“……!!!”   他要气死了。   顾九年这是用长辈的语气同他说话。   简直无法忍受!   施城内心积压的怒火,就如同火山岩浆瞬间喷涌而出,他抬手一拳头朝着顾九年砸了过去,顾九年撇过脸,躲过了这一拳。   下一刻,施言得了自由。   顾九年与施城二□□脚相向,二人的穿着皆是玉树临风、人模狗样,可一旦打起来,也是真的戾气狂暴。   二人武功不分伯仲,身段皆是高大颀长,这一打起来,屋内当即飞尘舞动。   施言的手被人拉住,她一回头就看见高耀明对她笑出两只小梨涡,随后拉着她出了屋子,少年笑出一嘴白牙:“卫姑娘小心。”   施言总觉得这少年笑得不怀好意。   施言瞄了他几眼,抽回了自己的手,少年憨笑了几声,随即神情严肃:“舅舅与首辅也太不顾大局了,如何能在卫姑娘这里打打杀杀,也未免太不将卫姑娘的颜面当回事。”   施言一眼看穿少年小心思,但他是自己的侄儿,是晚辈,又是姐姐留下的唯一骨肉,她只能稍稍纵容一些:“还是高公子懂事。”   懂事?   高耀明眨了眨眼,险些没 有反应过来。   萧渊与沈浪挑了挑眉。   高小公子将他二人想说的话都说了,他二人仿佛没什么存在感。   施言看了一眼正在打斗的顾九年与弟弟,秀眉轻挑,这二人拿她当做寻常女子,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打吧打吧,她是不会劝架的。   既然要打,那就狠狠打。   施言转身对目瞪口呆的扶柳看了一眼,吩咐道:“柳儿,关门,让首辅与施大人好好打一架,莫要让人叨扰。”   扶柳僵了僵,不过很快回过神,姑娘的话就是圣旨,她当即照办。   也难怪姑娘会生气。   京城的贵人们可真是任性,饭量大也就算了,气焰也格外嚣张,大把年纪了,竟是说动手就动手。   扶柳从外面合上了房门,阻绝了高耀明等人的视线。   沈浪摇了摇折扇,没有看见顾九年和施城脸上挂彩,真正是相当的惋惜。   定北侯府的护院很快将消息送给了卫二与卫三。   卫家两位公子直接从军营赶来,身上还穿着银甲,就那么气势冲冲提剑上楼。   对此,施言没有制止。   今日药膳堂的食客不多,但如此声势浩荡,不出半日,也会传得沸沸扬扬。   饶是如此,施言也没有任何动作。她这里的动静闹的越大,对她以后的计划越有利。   医馆内,卫二与卫三面色冷峻阴沉,门扇大开,就见顾九年与施城脸上皆挂了彩,二人锦袍微乱,玉冠勉强稳住,一派斯文败类的模样。   卫二与卫三对视了一眼,小妹刚找回来,是家中掌心月,几位兄长疼她还来不及,暂时没有让她出嫁的想法。   可顾九年和施城是分明盯上了他们家的小白菜了,卫家两兄弟表示不能容忍。   卫二语气不善:“首辅,施大人,你二人要打就出去打,莫要吓着我妹妹!”   卫三素来沉稳:“今日医馆损失,还望二位承担。另外,小妹她终究只是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二人如此做派只怕不妥吧。”   卫二虽然年长一些,但不如卫三沉稳,他的性子随了定北侯,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我真是没想到,首辅与施大人如此为老不尊!”   妹妹才十五啊!   真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施城脸色铁青,他未至弱冠,没有哪一点比不上年轻郎君。   但如今的卫家人,当真不能得罪。   施城只能强忍内心怒火。   顾九年比他收放自如,抱拳:“两位公子,方才得罪了。”   卫二与卫三唇角抽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顾九年的态度这般好说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兄弟两人没有搭理他,直接逐客:“二位请出吧!”   若非是妹妹坚持要开药膳堂,他们真想直接将妹妹藏起来,免得被人惦记。   施城今日没有控制住自己,他脸上被顾九年揍了几拳,又被卫家兄弟嫌弃年纪太大,此刻心情十分不妙,离开之前故意走到施言面前。   “表妹,我受伤了。”   施言淡淡扫了他一眼: “皮外伤,死不了。”   施城:“……”   会哭的孩子也没糖吃了?   顾九年随后走来,看见施城的待遇,他没有哭惨,无视面上的伤,笑道:“施大人,看来你还需得多练练,今日本官已是手下留情。”   施城气笑了,呵呵了两声,与施言告辞后转身离开。   待施城离开,顾九年才恬不知耻挨近了施言几步:“本官身子不适,劳烦卫姑娘看诊。”   施言眼下无心与他周旋,高夫人已死,但这才刚刚是一个开端,顾九年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被他缠上,她只会无法脱身。   “首辅,我的诊金可是很高的。”她不介意从顾九年这里再讹点银子。   顾九年眸光温和,宛若当年一样,他说,但凡他有的,但凡她想要的,他都会给她。   “你要多少?本官有钱。”那个清风朗月般的首辅大人,难得做出财大气粗的样子。   施言小脸紧绷,看得出来这厮是不打算放过她,她绕道想走,顾九年一个大长腿迈出,又将她挡住。   两人一高一矮,形成鲜明对比,顾九年感觉到身后的卫家两位公子已经走来,他突然俯身附耳凑近了一些,对施言道:“你就是个骗子。不过……我很快就会揭穿你。”   说着,顾九年站直了身子,没有再为难施言,总算是离开。   卫二走来,看了看顾九年的背影,又看向施言,忧心道:“妹妹,顾首辅方才对你说了什么?”   顾九年还没走出药膳堂,就听见身后少女笑吟吟的声音传来:“首辅说了,他会用五万两补偿今日损失。”   卫二:“……”五万两啊,那算了,既然顾九年如此的大方,那就不跟他计较了。首辅可真有钱啊!   顾九年身子一滞,没有回头,唇角却含着笑意,上马车之际,对常松吩咐了一声:“立刻去取五万两银票,给卫姑娘送过来,她若是还嫌不够,那就加到十万两。”   常松如被雷劈,五万两啊!那可是五万两!   主子对卫姑娘有想法,也不能用银子这样砸啊。   常松很想告诉顾九年,再这样下去,顾府迟早会山穷水尽。   但常松不敢多言,万一主子一言不合,当真让他送十万两过来,那可如何是好?! 第四十六章 首辅有矿   “主子, 府内账房没有银子了。”常松面上一片镇定,内心飘起一场鹅毛大雪。   没钱了?   顾九年:“……”   他本没打算在人世久留,钱财权贵不过皆是身外之物,阿言走之后, 他从未将银钱放在眼里。   顾家即便早就落入他手中, 但他对顾家产业不曾上过心。   八角亭下, 刚煮的清茶浮香淡淡, 顾九年白皙修长的右手极有规律的敲击着石案, 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表面辨不出情绪, 眉心微微轻蹙。   须臾, 他吩咐了一声:“将崔管事叫来, 顺带将账目带过来。”   常松抿了抿唇, 看来主子还没打消为了美人一掷千金的念头 ,他无法劝阻主子, 只能将崔管事请来。   崔管事是个中年男子,头戴瓜皮小帽, 一身天青色玄纹直裰, 此前就是顾家的仆从,顾九年得势之后,因着很会审视夺度,就一直被顾九年器重,他恭敬的呈上了账本:“大人,这些是近三年来的账本,您过目。”   顾九年没有夫人,府上无人住持中馈,他自己也从不关心府中诸事, 更是对钱财视若无睹。   多数人为官,不是为名,就是为利。   他却不是。   名利钱财于他而言,不过只是天际浮云,风一吹就散。   他要的是在执掌在手中的权势,能供他达成目的的无上权势。   顾九年接过账目,一目十行,很快就发现各处商铺、庄子、银号的经营尚可,银子还是不缺的。他合上账目,又交到了崔管事的手里,冷眼瞥了常松:“去钱庄取五万两银票过来,本官亲自送过去。”   常松的心在滴血,五万两不是小数目啊,这才不到十日,主子就送了十万两白银出去!   什么叫做鬼迷心窍?!   这大约就是了吧。   既然主子对卫姑娘如此上心,起初为何又要放了卫姑娘回侯府?   主子十指不沾阳春水,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又岂会在意十万两银子?!   可再这样下去,主子的钱袋迟早要山穷水尽。   崔管事挑了挑眉。大人素来不问府上事,怎的开始查账了?送去卫府?莫不是因为卫姑娘?   近几日,卫姑娘、顾九年、七公主三人之间的纠缠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传到了今日就成了一段三角男女纠葛,顾首辅想要追求卫姑娘,而七公主又爱慕着顾首辅,前几日,七公主用了五万两银子让卫姑娘远离首辅……   真真是足够劲爆,且令人瞠目结舌的的传闻。   崔管事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不懂年轻人之间的.情.爱.是非,但对顾九年的做法十分赞同。   首辅三十了,也该续弦了。   若能尽早抱得美人归,日抛千金也值得。   崔管事笑道:“大人,您在岭南还有一处私矿,账目在另外一份账本上,只是……那是先夫人的嫁妆,您若想要过目,老奴这就取来。”   他有矿?   “不必了。”顾九年紧蹙的眉心,倏然平坦,对上常松震惊的眼,再次吩咐:“还不去取银票。”   常松再无力阻挡,闷闷应下:“是,主子。”   主子有矿,他还能说什么呢?   可那矿终归是先夫人的嫁妆,主子此前从不允许任何人触碰先夫人的东西,眼下怎么还打起了矿的主意?看来,他日后不能得罪了那位卫姑娘。   温茶入口,舌尖传来久违的清香,自今日起,顾九年又开始对诸事关注,比如他的容貌、财力、府邸……   他的姑娘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他无法留住时光,但在其他方面,他不会输给世间任何男子。   ****   高耀明蹑手蹑脚回到施府,发现舅舅兀自上药,他偷偷瞄了一眼,瞧见舅舅 伤得不轻,除却脸上带着伤之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也布满错落不一的青紫痕迹。   啧啧,顾首辅下手可真重。   高耀明想要探探舅舅的口风,也不知舅舅有没有对卫姑娘知难而退?   舅舅对他恩重如山,他与高家已无任何情义,对他而言,舅舅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高耀明可以和顾九年去争,但是亲舅舅不行。   他要如何去说服舅舅?   以舅舅的年纪,他和卫姑娘根本就不合适!   高耀明迈入屋,舅舅性情孤僻阴厉,府上的婢女皆惧他,此前有人想要爬床,还没挨近舅舅的衣袖,人就被砍杀了。故此,若无舅舅吩咐,无人敢上前伺候。   舅舅虽然暴戾成性,可高耀明知道,舅舅和自己一样,也是个可怜人。   所以,高耀明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舅舅,你伤势如何?”   施城只淡淡应了一声:“无妨。”   这点小伤,他还不放在眼里。   况且,顾九年也吃了亏。他伤了两寸,顾九年至少也伤了一寸。   高耀明寻思稍许,又说:“舅舅,我没有家了,日后你这里就是我的家,行么?”   施城瞥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很淡:“嗯。”   他若不收留这熊孩子,二姐会生气。   高耀明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准备好了腹稿,他壮胆道:“舅舅,那外甥的终生大事还得指望舅舅多多操心,有道是先成家后立业,外甥如今已有十五,是时候说亲了。”   言下之意,他现在想女人了,想要娶媳妇了。   作为舅舅,施城不仅需得帮衬他,还不能跟他抢人。   施城放下药酒,身上的中衣大喇喇的敞开着,露出结实的八块肌理,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仿佛蕴含暴力,他看向自己的外甥,幽眸眯了眯,眼中迸发出危险的情绪。   高耀明被他盯着,心中发慌,不由自主得后腿。   施城步步紧逼,将可怜的外甥逼到了墙角,阴阳怪气道:“外甥,今日舅舅与顾九年交手,你为何袖手旁观?”   高耀明仿佛被一眼看穿,少年清瘦的身板抖了抖,没甚底气:“我、我以为舅舅无需帮衬,舅舅不是一直厌恶首辅么?我不敢叨扰了舅舅的好事。”   施城觉得高耀明很欠揍。   若非看在他是自己亲外甥的份上,他能让高耀明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臭小子惦记谁不好,偏要惦记上二姐!   下一刻,高耀明被捏住了后脖颈,随后他就听见舅舅嗓音低沉,但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压:“好外甥,你要记住了,舅舅没有成婚之前,你也不能成婚,这叫长幼有序。”   高耀明:“……!!!”   ****   侯府。   药膳堂的一场闹剧过后,施言有一事甚是疑惑,就问了二哥与三哥。   “首辅与咱们侯府究竟有什么过节?”施言记得,她上辈子还在世时,顾九年与卫远承关系甚笃,再加上她一个,三人在太学是铁三角。   顾九年如何会与定北侯府结下 了梁子?   卫二与卫三对视了一眼,妹妹太过招摇,顾九年这人又是一头饿狼,是应该让妹妹知道顾九年的真面目。   卫二神情复杂的看了妹妹一眼,这才察觉,妹妹虽然年纪小,但他不能将妹妹当做孩子看待了,皇帝沉迷声色与炼丹,朝政皆由内阁与东厂把持,大周朝堂日后如何还真不好说,定北侯府一不小心就会风雨飘摇。   于是,卫二没有隐瞒,他说了实话:“妹妹有所不知,顾九年此人就是大周的奸佞,与东厂提督狼狈为奸,压榨民脂民膏,压迫忠良。父亲刚正不阿,因着看不惯他,三年前亲手杀了顾九年的手下,此事闹到了皇上耳朵里,皇上听信奸臣一面之词,罚了父亲三十军棍。”   施言:“……”   顾九年和东厂提督曹令狼狈为奸?   她明明记得,顾九年最厌恶之人就是曹令。   这时,施言猛然之间想起了什么,此前在金陵府,她与顾九年落下矮崖,顾九年意识不清之际,曾说过,他要让大周江山给她陪葬?!   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了施言的神经,对十五年前的真相,对顾九年,她好像都错了。   兄妹三人正说着,小厮前来禀报:“两位公子,大小姐,首辅大人登门了,说是特意为送赔偿金而来。”   他倒是来得极快!   卫二与卫三当即堤防。   瞎子也看得出来,顾九年是看上了妹妹,不然以他天.性.薄.凉.的.性.情,决然干不出登门送钱的事。   加上上回的五万两,唯有傻子才会如此阔绰。   而顾九年和傻子完全沾不上边,这人做事从来都是带有强烈的目的,对他无益处的事,他绝对不会去做。   卫家眼下正缺银子,送上门的雪花银没有不要的道理。   故此,卫家即便对顾九年厌恶至极,还是让人请他进来了。   仿佛请得不是家族宿敌,而是一尊金灿灿的财神爷。   顾九年从药膳堂回去后换了一身簇新宝蓝色簇新长袍,腰间挂了貔貅羊脂白玉,风度飘飘。即便脸上带着伤,也看不出狼狈之态。   十五年了,他身上多了少年时候不曾有的从容与自信。   见到施言,他眉目温和,亲自奉上五万两银票:“卫姑娘,这是赔偿金,若是不够,卫姑娘可一定要告诉我。”   男人毫不觉得心疼,仿佛五万两对他而言不值一提,只差昭告天下“本官很有钱”。   五万两就摆在眼前,施言没有不收下的道理。   她坐在堂屋下首的位置,没有顾及男女大防,就这么直接见了外男。   顾九年幽眸映着星子。   他早该猜到了。   这世上除却他的阿言之外,还有哪个女子会如此行事?   他的眼神直接而赤城,像点了火,沾了星光,是迷途之人重新看见了光束的样子,璀璨生辉。   定北侯不在府上,卫家两兄弟“招待”了顾九年,虽然对顾九年痛恨不已,但银子终归是好的。   拿人钱财,自是不能做 得太过。   卫二与卫三绷着俊脸,暂时没有驱客。   施言却不太好说话:“首辅既然已经送来了赔偿银,若无他事,首辅大人可以走了。”   卫二、卫三:“……”小妹真绝,比他们狠多了。   顾九年不怒反笑,带着伤的唇角微扬,风流但不失儒雅:“本官今日除却送赔偿银,还想接一个人回去。”   站在施言身后的常鸣顿时感激涕零,主子终于想起他来了。   主子从进门起就没有正眼瞧他,他还真以为自己被彻底摒弃了。   施言又想讹一笔:“首辅大人想要回自己的随从?那可真不妙,此人夜半鬼鬼祟祟,被我侯府捉个正着,这几日吃喝皆在侯府,首辅即便不解释清楚,你的人为何深更半夜在侯府周围游荡,也该拿出诚意来。否则,恕我侯府不放人。”   卫二、卫三:“……”小妹果然狠,也不知道顾九年今天有没有带足银子?   常鸣怔住,他可不想让主子破费,卫姑娘怎么一瞧见主子,就想狠狠宰呢?   顾九年看着施言的眉目,爱惨了她“唯利是图”的性子。   “卫姑娘误会了,本官是来接奎老的。他是内人的老师,本官……很是敬重他,不放心让奎老待在贵府。”顾九年咬重了“内人”二字。   闻言,卫家两位公子的面色甚是难看。   奎老正在给大哥治腿,这一个月皆是关键之时,如何能让奎老离开?   可奎老不是常鸣,他并非是仆从,他们无法直接扣人。   奎老是顾九年府上的人,顾九年登门要人,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常鸣觉得自己受到了创伤,“……”   施言小脸一沉,正准备与顾九年唇枪舌战,下一刻,这人却笑得一脸正经:“卫姑娘每日去将奎老接过来就是。”   卫二、卫三:“……!!!”   瞧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不愧是首辅,离不了老奸巨猾的本性。什么送银票、登门要人,都是幌子,他真正的目的就是冲着妹妹来的。   卫二当即否决:“不必妹妹亲自去,此事交给我行。”   顾九年从不将谁放在眼里,卫家两兄弟的眼神威胁,对他不起任何作用,淡淡笑过:“卫二公子,本官以为,这件事只能是卫姑娘来做方显诚意。”   施言如何还能不明白?   顾九年开始怀疑她了,甚至认定她就是亡妻。   这个时候越是躲避,就越显得心虚,再者,她必须让奎老继续给大哥治腿:“好,我答应。”   顾九年很满意这个结果,卫家两位公子又开始逐客,他目的达成,再留下就真得惹人厌了。   ****   奎老被带上了马车。   他是很怕顾九年的,这人狠起来,就连地狱罗刹也比不上。   马车内气氛诡谲,然而,就在奎老担心受怕之时,顾九年突然对他一笑。   笑意很淡,却是惊得奎老险些落荒而逃。   顾九年盯着他看,似要从他脸上看出端倪:“老先生,你觉得卫姑娘如何?卫姑娘 的医术是否似曾相识?”   奎老:“……”相似又如何?即便相似,他也不能说。   免得顾九年祸害人家小姑娘,奎老否决:“不相识!不曾见过!”   顾九年不以为意:“你也在说谎。”   所有人都知道实情,唯有他最后一个察觉。他要怎样直接,却又不失温柔的揭穿了她呢?   奎老急了:“不是!没有!老朽不曾扯谎!” 第四十七章 入宫惊魂   次日, 施言一大清早就来了顾府。   府门大开,守门小厮仿佛事先就为了等她过来,一看见她就立刻领入府内。   正当孟夏,庭院中的芙蓉花开得灿漫, 顾九年坐在八角亭饮茶, 他的对面放置着刚刚倒好的温茶, 茶气外溢, 一刀一枪, 是上品君山。   顾九年侧过脸来, 月白色锦缎长袍衬得他面若冠玉, 如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 儒雅清隽, 透着书香气息。   “你来了。”他语气温和。   施言对眼前的顾九年是陌生的。   曾经的他青涩、好胜、锋芒, 但从不在她面前表露,他对她是绝对的爱慕, 唯她是从。   像可靠又忠诚的猎犬。   可当下,施言知道, 顾九年已经是一匹称霸山林的饿狼, 此刻的他只是暂时收起了他的獠牙罢了。   施言不敢放松警惕,难得重生一次,她这辈子的使命只有复仇。   “首辅大人,老先生人呢?我要请他去给兄长换药。”施言语气疏离。   顾九年也不恼,对手下眼神示意,道:“将老先生请来。”   须臾,常松即领着奎老来到了庭院,奎老一把年纪了,着实经不住折腾, 再者,住在定北侯府,他要惬意得多,当真不想被顾九年困在此处。   施言内心画了一个圈圈,将顾九年圈了进去,又咒骂了几句,这才带着奎老离开,“多谢首辅。”   顾九年似乎压根就不在乎少女的冷漠,“你与本官,无需客气。”   施言:“……”   她突然想起曾几何时,她与顾九年好到了同穿一条裤子。可他比她高大太多,每回在太学穿上顾九年的衣裳,她都像个唱戏曲儿的。   顾九年却总昧着良心夸她:“你穿什么都好看。”   施言头也不回的走了,以前是她.撩.拨.顾九年,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深得她的“调./教”,如今也格外会撩人。   施言和奎老彻底离开,顾九年才收回视线,又让人将崔管事叫了过来。   “大人,您有何吩咐?”   顾九年饮了口茶,十五年的沉淀,让他凡事皆不会轻易表露情绪:“今日起开始修葺府邸,东苑那边再往外扩一扩,修一片桃园,年底我要娶妻。”   崔管事:“……”   他方才听见什么了?大人要娶妻了?铁树当真开花了?!   崔管事顿时老泪纵横,喜极而泣:“哎!老奴这就去办!”   常松面不改色,心如鹿撞:“……”   主子要娶谁?娶卫姑娘么?定北侯会答应么?卫家十万大军能首肯么?主子这是膨胀了啊!   ****   刚回到定北侯府,施言就收到了宫里送来的口谕。   说是皇贵妃病重,让施言速速入宫给皇贵妃看诊。   “哪位皇贵妃?”施言诧异,她以前只知帝王不好.女.色,宫里头除却几位皇子的生母之外,无几人受宠。放眼大周历代帝王,景德帝是最不.重.欲.的一个。   卫二解释:“皇贵妃身子骨孱弱,一直在后宫静养,从未露面,是靖王生母。这些年太医院竭力医治,却是不见起色,皇上知道妹妹是神医之徒,又是个女子,方便接近皇贵妃,这才宣见你入宫。”   箫渊的母妃?   萧渊生母,施言上辈子还是见过的,她是外邦公主,是胡人,身子骨比大周女子结识硬朗多了,此前从未听闻过她有疾。   “二哥,皇贵妃是几时开始病的?”施言问。   卫二稍作思忖:“大约是从十五年前起,突然有一日皇贵妃就再卧床不起,再不见任何人。”   施言内心疑虑一闪而过,倒也没有多想。   稍作收拾,随即就跟着小黄门入宫。   ****   施言对皇宫还算熟悉,却从未来过皇贵妃所居的芙蓉宫。   这个时节,宫内种了大片的芙蓉花,比顾府的芙蓉还要美艳。据说芙蓉花寓意着.爱.情,想来景德帝对这位皇贵妃是当真在意。   只可惜,皇贵妃是外邦公主,即便再得宠,萧渊也与皇位无缘。   施言被宫人领入殿内,尚未靠近皇贵妃,一股充斥着浓郁汤药味的空气扑鼻而来。   一闻,便知皇贵妃是常年用药之人。   施言触目所及,是雪色帷幔,随着殿外吹入的风,幔帐飘浮,隐约可见躺在贵妃榻上的女子。   “卫姑娘,娘娘就在里头,您里面请,若有任何需要,唤咱家一声便行。”立侍态度恭敬,止步于帷幔三步远处。   似乎很畏惧这位皇贵妃,连嗓音都不敢放大。   施言点头:“公公,我省得了。”   殿内的宫婢们一应垂下脑袋,皆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宛若石雕。   施言留了一个心眼,心道:这位皇贵妃倒是个厉害角色,只是这些年皆不曾露面,真是可惜了。   如此想着,施言已经靠近了帷幔,轻唤道:“臣女卫锦言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没有任何动静,回应她的是沉默安静。   施言是奉旨前来,等了片刻,只好亲自撩开雪色纱幔。   然而,就在目光落在贵妃榻上的女子脸上时,施言猛然间怔住,如同被惊雷所劈,三魂六魄少了一半,她脚步如有千斤重,顿时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巨大的疑惑与不解,还有对至亲的思念,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将她噎住。   下一刻,她似乎就要被活活噎死。   母……母亲?!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贵妃榻上侧躺着的女子缓缓睁开眼来。   她拥有一张倾城绝艳的脸,看不出任何岁月流逝的痕迹,她脸上模糊了年纪的存在,五官秀丽。因为常年不见日光, 肤色白如陶瓷,那双仿佛会说话的丹凤眼中先是出现了一刻的迷离,随后是诧异、惊喜、不解。   但很快,取而代之的是清泪两行。   她与施言皆是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彼此,谁也没有先说话。   须臾,内殿立侍轻声提醒了一句:“卫姑娘怎么了?可是皇贵妃哪里不适?”   施言没有转过身,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压制住了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她几乎咬破了唇,这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甚波折,“无事,我这就给皇贵妃娘娘看诊。”   施言迈了几步,垂地的帷幔落于身后,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皇贵妃躺着没动,施言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了身子,她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又或者一星半点的不对劲,即刻会给她与母亲带来杀身之祸。   她颤抖着手,握住了母亲的手。   母亲的手曾经温软细柔,如今却清瘦冰冷。   两人相顾无言,施言不确定母亲是否认出了她,只见母亲泪眼朦胧,直直看着她,近乎失了焦距的眼中,映着她的泪流满面的脸。   施言大惊,立刻抹了泪。   不能哭!   她不能哭!   施言抹了一把,又抬袖重重拭泪,随后就给母亲把脉。脉象虚弱,身子骨实在糟糕,无论表面看上去如何华贵倾城,可母亲的身子仿佛掏空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   母亲的唇在动,却发不出一个声音来。   她冰凉的手抬起,触碰到了施言的面颊,久久不语。   “卫姑娘,如何了?”立侍太监又低低催促。   施言仰面深吸了几口气,忍了又忍,拿出所有力气来压制自己的情绪,顿了顿,方发出平静无波的声音:“就快好了,公公莫要崔。皇贵妃身子孱弱,还需得好生调理,我正在想方子。”   立侍公公闻言,即便察觉到了一丝古怪,但也不敢催促。   皇贵妃是帝王的心头肉,这些年无数名贵药材吊着皇贵妃的性命,卫姑娘是侯府千金,又是神医之徒,当然不是他能够得罪的。   若是皇贵妃的身子有所好转,那真真是这位卫姑娘的造化了。   施言不敢久留。   她如今的这张脸和十五年的琼华郡主太像了。   否则母亲也不会一眼就认出她来。   旁人历经岁月,或许会淡忘了她的模样,但母亲不会。   情绪难以自制,施言被母亲紧紧握着手,但她体虚无力,施言稍稍挣脱,就从母亲手中.抽.离.。   “言……言儿……”   细微的声音自喉咙里发出,皇贵妃双手捂着唇,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她的言儿回来了么?   可怎么可能?!   十五年过去了,阿言早就不是这般少女模样。   施言站起身,轻颤的手抹干了脸上的泪痕,她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去做,眼下没有煽情悲愤的资格。   “皇贵妃娘娘保重,臣女会再来给您复诊。”   她咬重了“复诊”二字。   皇贵妃听懂了,就当是个梦吧,梦里她又能看见挚爱的 夫君与儿女们,这些梦是她身陷牢笼里唯一的寄托了。   ****   走出了芙蓉宫。   施言眼神涣散,外面日光大好,京城的盛暑眼看就要到了。她却浑身冰寒。   母亲成了皇贵妃?   可母亲是帝王嫡亲的同父异母的姐姐啊!   老天这又是跟她开了一个什么天大的玩笑?!   浑浑噩噩的走在千步廊下,施言只觉一阵头昏目眩,她仿佛听见耳侧有小黄门的声音传来。   “卫姑娘?!卫姑娘你没事吧?!”   施言头重脚轻,然后就看见眼前出现一人,这人眉目俊朗,眉头微锁着,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又对她身侧的小黄门道了一句,“卫姑娘交给本官,你下去吧。”   那小黄门一看来人是首辅大人,且又联想到首辅大人与卫姑娘之间的传闻,不免觉得首辅是来当护花使者了。   遂不敢强行与首辅置喙,只好将卫姑娘交了出去。   施言被顾九年牵着手臂,她不知道顾九年要将她往何处带,步子不受控制的跟随。   直至行到一处假山,顾九年长臂突然用力,将施言摁在了石壁上,此时此刻,他再不需要什么证据,就那么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高大身影将施言几乎罩住,凸出的喉结滚了滚,嗓音喑哑,带着几丝委屈:“你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我?!” 第四十八章 登门求娶(二更合一)……   “你几时回来的?怎么不来找我?”   顾九年那双幽若深海的眼微微泛红, 喉结不住滚动。他将施言困在他的胸膛与假山石壁之间,双臂撑在她身子两侧。   是绝对禁锢的姿势。   半点缝隙也不想空出来。   生怕一个不小心,他的美梦破空,阿言又会化蝶而去。   他列位首辅, 掌内阁之权, 毫不夸张的说, 呼风唤雨也不是难事。   但这十五年来, 他如行尸走肉, 除却争权夺势, 日子毫无波澜, 如一潭死水, 发烂发臭。   他的小蔷薇回来了。   且不说到底是如何回来的, 顾九年不信鬼神之说, 但此时此刻,他相信世间的一切。   施言神情飘忽, 唇角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她没有制止, 触目所及, 是顾九年轻颤的睫。   这个吻,细腻而柔软,带着虔诚与仰慕,还有无边的珍惜。仿佛是在吻着这辈子最为挚爱的东西,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吻碎了她。   没有回应。   顾九年独自沉迷。   倒是没有进一步深入,只是唇贴着唇,感受着肌肤之间热度的传递。   这时,顾九年的唇角察觉到了一丝凉意, 他睁开眼,对上了施言清澈湾湾的眸。   她哭了。   顾九年其实当真鲜少见她哭,她素来倔强顽强,虽是蔷薇,但浑身是刺。只有她伤别人的份。   他挨着她,想将娇娇小小的身子拥入怀里,但又不敢太过用力,这世上,他始终怕了一个人,不敢凶,不敢肆意。   “一切有我。”顾九年低着头,身段过高,他只能稍稍弯身。   施言终于抽回 了几丝理智。   母亲还活着。   无论是何缘由,只要母亲还活着,那就比什么都好!   施言抹了泪,忽的一声苦笑。眼中是绝望与希望的交织。她很快让自己镇定冷静下来。   她还有入宫的机会,还可以再见到母亲,一切再差,也不会比之前还要差了。   她要往前走,不能回头。   施言抹泪之后,又抬袖擦了擦嘴,像是嫌弃方才的吻。对上顾九年一双深情的眼,少女忽的勾唇一笑,仿佛方才的失魂落魄刹那间烟消云散。   “首辅,你果然对我别有心机,好在我曾是扬州瘦马,不会与你计较今日之事,但再有下次,恕我不能忍了。”施言还在狡辩,不打算与他相认。   顾九年难免受伤。   但这并不要紧,只要她归来,哪怕他伤得遍体鳞伤,也无关紧要。   顾九年知道,她一惯顽强,总会装作风轻云淡,他心疼她,这次非要将她归为自己的羽翼之下:“别不认我,好么?”   这声音近乎哀求。   施言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曾经任性,但现在不行了。   顾九年,当初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她又如何能信任他?   施言对上男人的眼,两人皆是直直的看着彼此,互不相让,谁也不甘示弱。   施言:“首辅,我要叫了。”   这里是皇宫御花园,只要她出声,立刻就有宫人前来。   她以为,顾九年好歹要顾及权臣的颜面。   然,下一刻,施言就看见顾九年好看的唇微微动了动,他似乎觉得这话很好笑:“叫?那便叫吧,我正好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突然附耳,因为狂喜之故,他竟有些嚣张,仿佛是得意忘形:“你倒是叫啊,上辈子你嫁了我,这辈子也只能嫁给我,你我之间还有些事没有做完。”   “你!”   施言错过了十五年,不像顾九年,经历了这十五年,脸皮明显厚了。   他不再对她言听计从,反而多了强势与咄咄逼人。   施言的确不能叫出来:“我听不懂首辅大人的意思,你究竟想要怎样?”   顾九年毫不掩饰:“我只想要你。”   施言了解他的性子,这人不达目的不罢休,她的前路未知,不想与任何人纠缠不清。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愠怒的女声传了过来。   七公主对顾九年势在必得,得知他今日入宫,便特地盛装打扮,打算与顾九年在御花园来一个美丽的偶遇,最好是能演一出不小心摔倒,又被顾九年英雄救美的画面。   谁知,她会瞧见这一幕!   七公主是金枝玉叶,容貌上乘,从不将任何贵女放在眼里。   可侯府千金一归来,她就觉得光芒不在了。   七公主气势汹汹,很想指着施言骂出来了:既然已经收了五万两银子,还有什么资格接近顾九年?!   但顾九年在场,七公主忍了又忍,万不能丢了淑女仪态。   顾九年的好事被人叨扰,眉目间略过一丝明显的不满。   他站直了身子,几乎将施 言挡在身侧,是绝对守护的姿势。   施言却往外迈了一步,少女刚才哭过,水眸清澈,如同被水洗过的万里晴空,琼鼻微红,面颊点缀着淡淡酡红,未施粉黛,却胜过浓妆艳抹。   施言笑起来有股嚣张的邪意:“公主殿下,实在是抱歉,我又与首辅大人见面了,不过我既然收了殿下的银子,就一定会信守承诺,绝不会与首辅有任何干系,方才是首辅主动靠近,我亦无法,既然公主来了,那首辅就交给公主了。”   顾九年太阳穴跳凸。   亏得他数年的修身养性,否则今日就将施言带回顾府,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什么叫做一个妻子该有的样子!   她将他视作物品,且仅以五万两售出。   顾九年快被气笑了。   七公主面色涨红,看了看顾九年,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却见顾九年眉目低垂,眼里只有身侧的少女。   七公主咬唇,愤恨与不甘交织:“顾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眼下满城皆知,她用五万两买退了情.敌,顾九年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心意,却是不曾给过任何表态。   这几日来,七公主一直忧心忡忡。   谁知,顾九年的神色恢复了如常的冷漠:“殿下,本官与你没什么好说的,本官已有心悦之人。”   施言只想翻白眼。   顾九年这厮还是冷得骇人,半点不懂怜香惜玉。   他这样一说,七公主又会将自己视作情敌。   果然,七公主不敢对顾九年如何,却是瞪向了施言:“卫姑娘,你当真好无耻!”   七公主哭了,满眼委屈:“你收了五万两,你如何能说话不算话?!”   施言:“……”   她没有违背约定啊,明明是顾九年缠着她不放。   七公主没甚心机,被顾九年拒绝的愤恨,以及对施言的厌恶,令得她顾不得颜面,当场发飙:“再加五万两!你远离顾大人!”   施言挑眉:“这……”早知道,她上回就加价。   漂亮的水眸斜睨了一眼顾九年,只见顾九年神情凝肃,一脸不悦。   她的前夫,可真值钱。   施言对好处一向来之不拒,正要开口说话,顾九年道:“我的一切都给你。”   顾九年家财万贯,可不是区区五万两能相抗衡的。   施言有了那么一瞬的晃神。   顾九年以为她动摇了,唇角一扬,笑了。二人站在一块,俨然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   看到这一幕,七公主已是泪眼朦胧:“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她跺了脚,转身带着宫婢们离,仿佛被一对狗男女伤得不轻。   七公主一走,施言也要离开,顾九年没有阻挡她,却是一直跟在她身后,还自以为是的道:“上次你与七公主的五万两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不能有下回。”   再说,他也不值五万两。   阿言为了五万两就将他给卖了,首辅大人心有不甘。   ****   宫门外,卫二已等候已久,见顾九年与妹妹一道出宫,当即警觉。   卫二大步 上前,见顾九年离着妹妹仅有两步之遥,眼神还时不时往妹妹身上瞥。   他也是一个正常男子,马上就要娶妻了,当然明白男人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卫二唤了一声:“妹妹。”   随后就拉着妹妹在身侧,一手握紧了腰间佩剑,对顾九年没甚好脸色:“顾大人。”   顾九年面上带笑。   以前与卫家不和,只因为卫家是大周的肱骨之臣,他要想毁了大周,就要先毁了卫家。他本人对卫家人并没有恶意。只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   但眼下,一切都变了。   他的妻又回来了,他可以饶恕一切。   顾九年一脸笑意,如沐春风,唇瓣异样的红,“卫二公子。”   这态度着实和善。   卫二总觉得对方目的不纯,他拉着妹妹上马车,头也不回驾车离开。   顾九年站在原地,目送卫家马车离开,唇角的笑意久久不散。   守在宫门外的侍卫们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首辅大人对卫家人,几时变得这样客气了?   ****   一切看似又恢复了平静。   卫二将今日之事告知了定北侯与三弟。   大哥还在治腿期间,家中诸事皆是定北侯,以及卫二与卫三商榷。   定北侯眉头紧锁,当日他用了半块兵符才换了女儿归来,此事若是让皇上知晓,定会惹来杀身之祸。因着定北侯知道顾九年的意图,这才壮胆拿那半块兵符去换人。   可如今看来,顾九年非但惦记上了兵符,他对囡囡也有所图啊!   小厮快步走来:“侯爷!两位公子!首辅大人在门外求见!”   首辅是定北侯府宿敌,他一登门,小厮也分外紧张。   定北侯的脸一沉,想都没想,立刻吩咐:“不见!就说本侯不在!”   小厮折返大门外,原话传给了顾九年。   顾九年挑眉,他瞥了一眼停放在巷子口的骏马,没有揭穿。   常松望了望天,暗暗腹诽:定北侯明明刚回府不久,这是明摆着不见主子啊。   常松很想提醒主子,人家卫姑娘当真与主子不太合适,若是小门小户的女子也就罢了,可卫姑娘毕竟是侯府嫡千金。   以主子的身份,想要续弦,有大把如花似玉的女子可以任意挑选,可卫姑娘却不行。   “主子,咱们走吧。”常松道了一句。   被人拒之门外,真真是丢颜面啊。   主子位列人臣之后,何曾受到过这种待遇?   顾九年并不恼怒,原路打道回府。   ****   又过了一日,这一天有早朝,顾九年下朝后先回府换了一身衣裳,这才登门侯府。   然而,今日的侯府依旧大门紧闭,就连小厮也不见一个。   明显是不欢迎任何人登门。   常松见状道了一句:“主子,卫姑娘她在药膳堂呢。”   主子总来侯府碰壁也不是个办法。   顾九年却不以为然,再度打道回府。   这厢,顾九年今日又试图登门的消息,让定北侯父子几人感觉到了深深的不安。   这个顾九年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顾茅庐?   卫家有什 么值得他如此放低身段的?   最终,父子几人很快的出结论,顾九年是看上了他们家的囡囡了。   当日,定北侯将自己的宝剑磨得锃亮,侯府长房沉浸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之中,仿佛随时随地要迎接大敌。   次日,顾九年第三次来到了定北侯府的大门外。   这一天,大门外守着几个持剑侍卫,另有一块告示摆在了大门口:“首辅与狗止步于此。”   顾九年挑眉,不以为然。   常松气得心肝发颤。   侯府这是欺人太甚!   主仆二人站在巷子里,常松愤然:“主子,您要不……放弃卫姑娘吧!”这样的耻辱,咱们不受了行么?!   顾九年今日是特意乘坐马车来的,车厢内还备了温茶与干粮,明显是有备而来,他上马车之际,丢下一句:“掌嘴。”   常松:“……”   常松知道自己僭越了,只能兀自煽了两巴掌。   顾九年上了马车,巷子里绿荫匝地,即便在这样的炎热晌午,也不会觉得热。   ****   顾九年一直守在巷子里不走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军营。   定北侯气得火冒三丈,就快要气出内伤。   他等到了落日黄昏,错过了晚膳,却被告知顾九年尚未离去。   无法,定北侯只能披星戴月归来。   他的坐骑是一匹汗血宝马,夜色中,这畜生眼神炯炯,仿佛和他的主子一样,皆对顾家马车内的人恨之入骨。   顾九年下了马车。   他一派闲情自得,不像定北侯,一整日下来一脸沧桑样。   定北侯没有下马,享受着这一刻居高临下望着宿敌的畅快。   “首辅,有何事?”   顾九年没有被怠慢的恼怒,笑道:“侯爷,此事事关重大,关系侯府前程,还是入府详谈吧。”   定北侯还能说什么呢?   顾九年就堵在大门口,他总不能不回家。   眼下被顾九年逮个正着,只能硬着头皮“邀”他入府。   ****   堂屋内。   定北侯眼神不善的瞥了一眼风度翩翩的顾九年。   这厮守在府门外待了一日,此刻却如同没事人一样,他单手持盏,不经意间又用了几块糕点,吃香儒雅,文质彬彬。   在定北侯看来,却是斯文败类。   堂屋内的下人被挥退。   定北侯饥肠辘辘,肝火盛旺,没有心思和顾九年玩一些弯弯绕绕的把戏,开门见山:“首辅有何赐教,不妨直言。”   顾九年喝了温茶润喉,全然没将自己当做外人,他放下杯盏,神情肃重:“此次要害你卫家之人,是东厂提督曹令,与本官毫无干系。”   他说得都是实话。   曹令这些年深得帝王宠信,势力渐大,东厂如今的势力如日中天,虽然不干涉内阁之事,但私底下那些小动作也逃不了顾九年的眼。   顾九年此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觉得没有干涉的必要。   但眼下不同了,他需要卖卫家一个人情。   定北侯俊脸一沉。   在他看来,曹令和顾九年就是一丘之貉,皆是虎狼之辈。曹令险恶奸诈, 顾九年的心也绝对不是红的。   定北侯稳住了心绪:“首辅登门,不会仅是因为此事吧?”   顾九年淡淡笑过,论起心智,定北侯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那批丢失的军饷,本官已经在命人追查,不出半个月定会将下落告知侯爷。”   奸臣会这般好心?   定北侯胸膛起伏,防备心甚重,但军饷的确是很大的诱饵,定北侯无法拒绝:“多谢首辅,首辅乃百官之首,为军政操心劳力也是理所应当。”   言下之意,定北侯府接受好意,但不认同人情,始终不欠顾九年的,这些都是顾九年应该做的。   顾九年又是一声淡笑,“我要求娶卫姑娘。”   堂屋内出现了瞬间诡异的安静。   定北侯以为自己耳误了。   他顿了顿,随后又顿了顿……   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的刹那间,定北侯倏然站起身来,拔出宝剑,剑鞘直指顾九年。   他的手在发颤,以至于剑气凌然,寒光闪闪。   长剑剑锋直接划破顾九年脖颈上的肌肤,鲜红血液溢出,细细一条,没入了顾九年的衣襟里。   一直在外面窥听的侯夫人站不住了,立刻提着裙摆跑了进来:“侯爷!侯爷稍安勿躁啊!”   侯夫人上前,一把抱住了定北侯的胳膊,她要是再晚一点,定北侯一旦酿成大错,仅杀害朝廷命官这一条罪名就有侯府受得了。   侯夫人狠狠瞪了顾九年一眼。   虽说站在女子的角度去看,顾九年的容貌无可挑剔,气度与身段也是男儿翘楚,但侯夫人从未将顾九年视作良婿。   男子这个岁数,又是首辅,心机城府岂是常人能够比拟的?   自家的女儿只是朵小百花啊!   “首辅大人!还请你自重!我家言儿暂不嫁人!”侯夫人怒喝。   顾九年始终情绪平定,即便是此刻,他也淡然处之,似乎很清楚定北侯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对侯夫人的态度更是好得没话说。   “夫人,令千金迟早要嫁人,此事你心里清楚。试问,放眼京城,还有谁能及我?两家一旦结亲,我顾九年定当全力护着侯府。”   侯夫人:“……”   顾九年是真的好看啊!   她在贵妇圈子里也时常听到其他夫人提及顾九年,谁人谈及首辅,不是倾慕敬仰的神情啊。   若是首辅成了她的女婿……   这画面……她简直不敢想象。   侯夫人动了动嘴,单是面对顾九年这张脸,再狠的话,她也骂不出来了。   定北侯瞪大一双幽眸,不能杀了顾九年,但也不想放过他。   愣是气得鼻翼轻颤。   一时间,定北侯与顾九年僵持不下,定北侯眼眶气红:“顾九年,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不要打我女儿的主意!”   在定北侯看来,顾九年这种人根本没有心,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那便是顾九年将女儿视作亡妻替身了。   顾九年笑了笑,清隽的面庞自信洋溢:“侯爷,有事好商量。”   定北侯一看见他这张从容不迫,仿佛势在必得 的脸,就险.些把持不住:“你这个禽兽,我女儿才十五!” 第四十九章 为情所困(二更合一)……   禽.兽么?   顾九年剑眉稍稍一蹙。   当初, 阿言嫁他时也是十五岁,他和她之间错过了整整十五年,如今她依旧芳华正好,不过顾九年并不妄自菲薄。   他并觉得自己比十五年前差。   相反的, 这些年的修身养性, 令得他很自信的认为, 他的实力完全可以辗轧少年郎们。   阿言, 他非娶不可。   至于定北侯这里, 他只是走了过场, 前来通知一下而已。   定北侯气急败坏, 握着长剑的手不肯放下:“顾九年!你最好不要太过分, 你要向本侯保证, 日后再不得接触我的女儿!”   定北侯内心那叫一个不安啊!   他非要逼着顾九年发誓不可。   仿佛只要顾九年口头上答应不再招惹女儿, 他心里也能图个安慰。   侯夫人不想闹出人命,催促:“首辅, 你倒是承诺呀!”   顾九年毫不退缩,抬手, 指尖轻触脖颈间的血痕, 对上定北侯夫妇二人焦急的脸,他依旧四平八稳:“侯爷,以言儿的身份,不久之后不是嫁给皇亲国戚,便是京中贵公子,难道侯爷认为,还有谁能比得上我顾九年?”   定北侯:“……!!!”   言儿?叫得未免太过亲密了吧?!   顾九年好狂妄的口气,他怎么不上天呢?!   “恕我无法从命。”顾九年拧眉沉思,他是不是应该直接携带聘礼登门, 方显诚意?   “你、你……”定北侯气得手发颤,两眼瞪得老大,“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   顾九年轻叹:“侯爷当然不会杀我,不仅不会杀我,日后需要倚仗我之处,还多得是。”   侯夫人担心定北侯会承受不住,继而发狂,当即抬手给他拍着胸口,顺了顺气。   “夫君莫要冲动!”   这时,施言闻讯而来。   她真没想到,顾九年会这么快就行动,还直接求娶她。这人如今倒是足够霸道蛮横。   “父亲、母亲,此事我自己来解决。”   施言迈入屋内,瞥了一眼顾九年。   顾九年只是笑了笑,即便被人用剑抵着脖颈,他也从容的很是欠揍。   施言抱着定北侯的胳膊,让他缓缓放下手中宝剑。   定北侯也不想当着女儿的面,如此残暴。   施言道:“父亲,请您相信女儿,女儿不会嫁给首辅,但您也不要被首辅激怒,首辅素来心机甚重,这次又不知是打得什么主意。”   顾九年挑眉,对施言的话不做任何反驳。   如彼时一样,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定北侯仿佛被说服:“言儿,可……”   施言又道:“父亲,我与首辅有话单独要说,父亲莫要担心,女儿心中有数。”   定北侯动了动嘴,对女儿心疼至极,言儿这才多大的年纪,就被顾九年这头虎狼给盯上了。朝中无人是对他的对手,自己的女儿又如何能斗得过他?!   怪只怪自己无用,不懂那些 心机计谋。   侯夫人拉着定北侯坐到一侧,那把宝剑总算是从顾九年脖颈上移开。   侯夫人对施言使了眼色。示意施言将顾九年领走。   讲道理,顾九年方才的话甚是有理,京中男子,当真无人能比得上顾九年……   首辅的岳母……   这几个字在侯夫人脑子里一晃而过,她当即晃了晃脑袋,又看向了气焰未消的夫君,心中有愧啊。   “哎!夫人,我对不住你们啊!竟是让顾九年给逼到这份上了!”奈何他还无计可施。   侯夫人一边安抚着夫君,一边往外看去,而施言已经带着顾九年离开了堂屋。   “夫君……你觉得,顾九年这人……到底如何?”侯夫人低声问道。   定北侯一时间没有回过味来,提及顾九年,又差点暴跳如雷:“他就是一个无耻奸诈之人!”   侯夫人:“……”   话虽如此,但如果没甚心机,又如何能护得住言儿呢?   侯夫人内心的杆秤逐渐开始倾斜,一想到她可能会成为首辅岳母,顿觉未来……可期啊。   ****   施言让顾九年待在后花园,又命扶柳取了药箱过来。   她方才留意过来,顾九年的伤口颇深,此刻外袍内的雪色中衣已经染红一大片,她本不该管他的,可侯爷父亲也是执拗的性子,她并不想看到侯府闹出人命。   顾九年很听话,施言给他包扎时,他自己主动递了一个方便的姿势过来。   施言刚上手,这人就矫情了:“嘶……我疼。”   施言手一顿,“……首辅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九年拧眉,清隽的脸上溢出一丝痛苦之色,对上少女带着怒意的眸子,他道:“阿言,我真的疼。”   他是个人,不是神,并不是真的刀枪不入。这些年……真的疼啊。   施言:“……”   她突然无话可说,动作下意识的更加轻柔。   待包扎好了脖颈,施言直接道:“还望首辅莫要像今日这般行事,只会给我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顾九年觉得,阿言可能并不了解他。   他在意的人,他几时放手过?   她不认他,他又无法逼迫。   但,他的姑娘,无论哪一世都只能是他的。   股九年站起身,与施言面对面站着,他垂眸,望进她清冽如泉的眸,“我对你的心思,你还能不明白?我生得好看,有矿,家世清白,最主要的是,我……干干净净,从未染指过任何女子。你若不嫁我,还能嫁给谁?”   男人的嗓音低醇磁性,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从容优雅,寻常女子根本招架不住,换做普通女儿家,只怕早已经成了他的掌中之物。   施言:“……”   他是在向她表明,他这些年守身如玉么?   厉害了啊顾九年,这般会撩,真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施言不得不承认,不愧是自己当年挑中的男子,顾九年的确有魅惑人心的本事。   “首辅!你可以走了!”卫二不知几时迈入庭院。   入眼是一高一矮的两人,顾九 年高大颀长,妹妹娇小稚嫩,乍一眼看去,卫二就能意识到顾九年对妹妹的占.有.欲。   见来了帮手,施言松了口气,她当真不怎么经撩……   “二哥,你来了。”施言唤了一声。   卫二应下,他走上前,一把抓着妹妹的细腕,将她带到自己身侧,又对上顾九年一双盛满多情的桃花眼:“首辅,请吧。”   顾九年拧了拧眉,显然不太乐意离开。   然,天色已黑,卫家对他的敌意依旧甚重,他今日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好,本官这就离开。”顾九年变得很好说话,“过几日再登门造访。”   他还来?   卫二也想拔剑杀人了!   ****   芙蓉宫,华灯高照,微光的映衬之下,殿内奢华尽显无疑。   然而,整个皇宫最为奢靡之处,从白日到夜里皆是异常的安静。   帝王轿撵在殿门外停下,景德帝走了下来,对身侧的宫人挥了挥人,不允许任何人跟进。   迈入内殿之前,景德帝理了理衣襟,又抬袖嗅了嗅自己的腋下,生怕有哪里邋遢。   他一过来,宫人就自觉退下。   撩开幔帐,他看见皇贵妃罕见的起了榻,此刻正站在茜窗边上,不知在望着什么。   美人背影纤细,一头墨发及腰,岁月仿佛格外关照她,带走了别人的容貌,却独独放过了她。   她一动也不动,像一座美丽的雕塑。   景德帝从立侍手中接过汤药,先是低头尝了尝是否还烫,这才朝着美人走了过来,他不敢造次,声音温和,像是在哄着。   “该喝药了。”   顿了一顿,美人侧过脸来。   她面容微冷,像是从皑皑白雪之中走出来的仙子,冷得致命,也美得致命。   同时,也难得回应。   景德帝对上美人的眼,瞬间狂喜,说话都激动了:“该、该喝药了,朕喂你喝药。”   皇贵妃身子孱弱,此前滴药不进,愣是将身子骨拖到了如今的地步,仿佛风一吹,她就要随风而去了似的。   苍白的脸,将唇衬成粉色,今晚的皇贵妃格外顺从,汤匙递过来时,她微微张开唇,将药汤缓缓饮入。   景德帝大喜,接着又继续喂,还不忘提醒她:“你只要乖乖听话,朕定会好好善待阿城。”   皇贵妃不答话,一碗汤药下腹,人已经虚弱至极,光洁雪腻的额头溢出薄汗。   她今日能如此配合,景德帝除却狂喜之外,再不敢冒出其他念头,将人打横抱起,放在了床榻上,又小心翼翼拉了薄衾给她盖上。   皇贵妃闭上了眼,惊人的容貌掩映在一片光晕之下。   景德帝还想多说几句话,可皇贵妃已经不再搭理,他张了张嘴,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半晌过去,景德帝才从榻上站起身,看着美人冷漠的脸,他道:“那朕先走了,你好生歇息。”   以前,她反抗时,他有的是法子制服她。   可如今,她仿佛失了魂,也不反抗了,他反而束手无措。   但无论如 何,她今晚肯喝药了,这是一个很大的突破。   景德帝刚刚走出内殿,就吩咐道:“传朕旨意,定北侯府的千金,朕要重重赏赐。自现在起,让她每隔三日入宫一趟,给皇贵妃请脉!”   此时,皇贵妃缓缓睁开眼来,死寂一般的美眸之中,终于出现了一刻的生机。   映着烛光,盈盈闪烁。   ****   次日,宫里送来的赏赐之物,在施言的院子里堆积成山。   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皇贵妃是母亲无疑,可母亲为何以皇贵妃的身份,待在了宫里?   母亲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长年累月的绝食,加之数年阴郁成疾,这才导致如今这般孱弱。   是被困在了宫里么?   施言不得而知。   下次再见母亲时,她或许可以试探一二。   正凝神沉思,素素气冲冲的冒了出来,对一旁扶柳道:“柳儿,你先退下,我有话与姑娘说。”   扶柳努努嘴,明明她才是姑娘最器重的婢女,不然姑娘怎会将讨要银子的重任交给她呢。   施言一个眼神过去,扶柳方才还心有不甘,这便乖乖听话,迅速闪退一边。   素素这才道:“姑娘,白练回来了!”   施言听到这个名字,眸光一寒,便再无其他神情。   白练与她一块长大,白家是父亲的麾下之臣,冠军侯府覆灭之后,白家突然崛起,一举成为大周武将之一。深得帝王重用。   而白练这些年一直在外守边,战功赫赫,如今刚刚而立,尚未娶妻,前途无量。   施言收敛神色,就闻素素又道:“白家人狼子野心,当初侯爷对白家恩重如山,不成想被白家背后捅刀!如今白府已是烜赫一时的安国公府,婢子打探到消息,此次是狗皇帝宣了白练回京,是想让白练当驸马。”   言下之意,皇帝打算重用白家。也十分信任白家,否则,不会将七公主嫁给他。   素素又说:“姑娘,白练今日要游街,受全城百姓恭迎,咱们这也去瞧瞧。”   施言眸色暗了暗,却没表露情绪。   ****   到了朱雀大街,白练果然正在接受掷果盈车的盛况。   施言站在二楼往下望过去,就见白练骑着一匹雪色良驹,常年在边关,令他肤色呈现小麦色,岁月给他平添了干练与沉稳,已经不再是当初的稚嫩少年郎了。   “阿言,我这辈子为你马首是瞻。”   “阿言,你我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阿言,你当真要选择顾九年?!他有哪里比我好!这世上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好!”   “若是顾九年欺负你,我定亲手杀了他!”   “……”   胸口猛地抽痛了一下,施言垂眸,掩去了眸中一切悲色。   她认识白练,远比认识顾九年要早,这个人就像是她的影子,谁也不曾想过,影子有朝一日会离开自己。   素素走上前,怀中抱着箩筐:“姑娘,臭鸡蛋准备好了。”   施言应了一声,微敛眸,瞧不见眸中异色:“好。”   楼下,白练面 无表情,或许是常年紧绷着一张俊脸,他的脸上瞧不出任何褶子,眉心的“川”字,却如同黥了上去,怎么也平复不了,他骑马走在喧扰的朱雀大街,耳边纷纷扰扰。   十五年了,他又回来了。   目光所及,是一片熟悉却又陌生的街景。   两侧姑娘们欢呼尖叫,欢迎着大周的英雄归来,这英雄尚未成婚,又是安国公府的世子爷,恰是女儿家倾慕的优质男儿。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砸中了他的脑袋,紧接着一股恶臭味传来。   黏糊之物顺着面颊往下流,长街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   众人看了看白练,又看了看二楼的少女。   卫姑娘砸了白将军臭鸡蛋……   对方是卫姑娘,即便砸了,他们也不敢置喙啊!   白练抬起头,正好就看见二楼一女子双手捂唇,二人一对视上,那女子惊呼了一声:“手误,砸错了。”   随即,少女又从身后取来一束鲜花,直接朝着白练砸了过去。   白练眼疾手快,当场接住,眼神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少女,他身边的随从上前,轻声道了一句:“将军,楼上那位是定北侯府的千金。”   随从忍着刺鼻的臭鸡蛋味,有些为难。   若是旁人,大可揪过来惩戒一番。   可卫姑娘身份特殊,便是她今日当场朝着将军砸石子,他们也无计可施。   大老爷们,如何能与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   “白将军,这花你喜欢么?”施言问道,她穿着一身碧色长裙,伏在茜窗前,风拂过她鬓角的发丝,少女灿漫稚嫩,年华正好,如此鲜活动人。   白练出现了一刻的晃神。   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冠军侯府百花盛放,他去寻那人玩耍,路经花园,拨开层层鲜花,那人眠于花中。   “将军?将军该继续往前走了,皇上还等着将军面圣。”随从催促。   白练回过神,手握紧了鲜花,再抬头望上看,少女已经不在。   他薄唇紧抿,还以为是京城的风,又让他想起了故人,他驱马上前,继续赶路,掌中鲜花越握越紧,完全忽视了沾染在发髻上的臭鸡蛋液。   ****   “哈哈哈哈……”萧渊笑得很是招摇。   这次从金陵归来,他与沈浪之间的关系与日俱好。   “沈大人,你听说了么?白将军一回来就被卫姑娘砸了一头臭鸡蛋,哈哈哈哈!”   萧渊只恨今日没有亲眼目睹。   沈浪挑了挑眉:“卫姑娘只是砸了臭鸡蛋,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萧渊顿觉此言在理。应该砸刀子才对啊!   沈浪又道:“白将军恐会成为你妹夫,对此,王爷怎么看?”   七公主刁蛮任性,驸马不得纳妾,谁若是娶了七公主,那真真是好日子到头了。   萧渊的唇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甚好,本王倒是盼着这一日。”   沈浪:“……”   ****   药膳堂这一边,高耀明一大早就来蹲守。   他是亲眼瞧见施言砸出了臭鸡蛋,对施言更是仰慕不已。   不愧 是卫姑娘,做事如此清丽脱俗、与众不同,京中无一女子能够与她相比。   终于盼到施言下楼,高耀明将事先准备好的芙蓉花递了上去,少年怀春,眉眼含羞,硬生生的将花束往施言面前一递:“卫、卫姑娘,这花给你。”   扶柳翻白眼。   高家小公子不务正业,根本配不上她家姑娘,如何能如此直接大胆的追求姑娘?!   扶柳嘀咕:“高小公子,我家姑娘不喜欢花,姑娘只喜欢钱。”   施言:“……”这丫头说什么大实话。   高耀明一怔。   他没钱啊。   花还是从舅舅家后院摘来的。   施言见少年窘迫,不忍令他难堪,伸手接过了鲜花:“多谢高公子,一会就上打卤面,高公子用完面再走。”   施言将鲜花搁置在了柜台。   高耀明瞬间面颊飞红。   他就知道,卫姑娘绝对不会是那种肤浅的女子。毕竟首辅和舅舅那样的人物,卫姑娘都不放在眼里呢!   可卫姑娘却接受了他送的鲜花,真真是对他格外与众不同。   这一刻,高耀明望着少女,仿佛听见了春日百花绽放、白鸟朝凤的盛景。   少年眼眸忽闪,面颊红成了熟透的柿子,壮胆道:“卫姑娘,那、那我明日还能再送你花么?”   少年小心翼翼,生怕惹了施言不高兴。   施言不是什么纯情女子,她上辈子可是风.月老手,一眼瞧出少年心思。   施言:“……”   “公子,大人回来了,让你速速回府。”一穿着绯红色锦衣卫官袍的男子上前。   高耀明面色一僵,很不悦的扫了他,但舅舅的话,他不敢不从,只能暂时随着男子回府去见舅舅。   临走之前,高耀明一步一回头,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变得强大,也一定要强过舅舅,到了时候,他就能光明正大的给卫姑娘送花了。   施言目送侄儿离开,心情复杂。   她要如何引导这孩子走上正道?   歪得有点过头了呀。   扶柳这时忽的喊了一句:“姑娘您瞧,首辅大人也带着花来了。”相比之下,扶柳还是很好看首辅的。   顺着门外望去,施言果然就见顾九年捧着一只青瓷梅瓶走来,梅瓶里.插.着几朵明艳牡丹。   顾九年眼尖,一下就瞥见了柜台上的鲜花。   他剑眉一蹙。   谁送花来了?   顾九年径直上前,将他的花搁置在了柜台,然后一手撇开了高耀明的那束花。娇花落地,沾了尘埃。   动作行云流水,十分从容。   施言秀眉一蹙:“……首辅,你这是做什么?”   顾九年与少女面对面站着,以仅他二人可以听见的声音,低低道:“阿言,你是不是忘记了一桩事?你我此前从未和离,即便我如今还没有正式迎娶你,你也是我的妻,日后离旁的男子远些。”   施言:“……” 第五十章 突然夜闯   岂止是没和离?   他们之间就连洞房都还没有。   顾九年觉得, 他府上如今最缺的就是一位夫人。   阿言既然回来了,那就 必然还是他的人,他们之间生死契阔,此生不离。   施言后退了一步, 躲开了顾九年的笼罩, 少女眸光忽闪, 一双水朦朦的鹿眼布满警惕与疏离。   顾九年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他一点不介意彻底表露自己的心意, 无视旁人在场, 数年权臣的威压, 令得他拥有无视一切的自信:“当初你承诺过我的事, 都不算数了?”   施言:“……”她承诺过他什么?   施言不想继续纠缠, 白练回来了, 安国公府她一定不会放过。   前尘如何, 她不想追忆,也无暇去想, 后日就要入宫见母亲了,施言不能在这个时候分心。   “首辅, 这可都是你逼我的。”少女一身碧色罗裙, 纯真稚嫩的面庞透着几丝浑然天成的清媚。   明明又娇又纯,偏生骨子里的傲气与倔强又显得十分狠辣。   一语毕,顾九年温和的看着她,一副“有什么手段尽管拿出来”的架势。   施言没让他“失望”,的确出招了,少女高喝一声:“来人!请首辅大人出去!”   话音刚落,定北侯此前安排的二十名护院快速上前,纷纷手握长剑,这些人皆是训练有素的武将, 煞气凌然。   “姑娘!属下们在!”领头护院恭敬道。   施言点头。   顾九年的唇角溢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倘若阿言觉得这样很好玩,他可以陪着她玩,有了她,他不再嫌余生漫漫。   素素走上前,挡在了施言面前,双臂抱胸:“顾首辅,我家姑娘说了,请你出去。”   常松就站在顾九年身边。   今日顾九年出门,仅带了常松一人。   常松压力甚大,对方人数众多,他可打不过啊。   而且素素也在场……   常松不敢去看素素的脸,他站在顾九年身侧,精神紧张。   顾九年轻叹了一声,对上少女琉璃般的眼,轻笑了一声:“好,都依你。”   顾九年带着常松离开了,一场闹剧戛然而止。   不过,京城很快又开始流言盛行。   “首辅对卫姑娘是真的上心了。”   “可惜,卫姑娘为了五万两银子,将首辅卖给了七公主,郎有情,妾无意啊。”   “首辅有心上人了,呜呜呜……”   “对方是卫姑娘,是你我所不及的女子。”   一日下来,事情愈发发酵。   顾九年、施言,以及七公主之间的三角关系,又被人涂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比方说,首辅对卫姑娘是如何的爱而不得;七公主为了得到顾首辅,又是如何的处心积虑……   ****   皇宫,公主寝殿内传来一阵瓷器摔碎的声响。   七公主一直派人盯着施言,以及顾九年,听到宫外传言,她气得每处脉络都在叫嚣,倘若施言不是侯府千金,她早就杀了她了。   “卫锦言!这个贱人!本公主一定不会放过她!”   身边嬷嬷皱眉。   七公主这样的性子,着实容易吃亏,顾首辅是何许人也,就是皇上逼迫,他也没有首肯答应做驸马,可见七公主如此折腾,根本没有 任何效果。   嬷嬷是七公主的奶娘,是看着七公主长大的,不忍她继续错下去,苦口婆心劝道:“殿下,您大可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白将军如今回来了,他与首辅相比,并不逊色,殿下何不考虑一下白将军,皇上也是那个意思。”   什么白将军,黑将军?!   七公主只知道,她爱慕的男子是顾九年,她心心念念了他数年,眼中再容不下旁人,她爱慕他的出众的皮囊,仰慕他的才情与手段。这世上能配得上她的人,也就只有顾九年。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骚动。   白月光朱砂痣,总叫人牵肠挂肚、恋恋不忘。   尤其是,如今冒出了一个侯府千金,一旦一件东西被别人抢,那么这件东西就会变得离奇珍贵。   七公主情绪不稳:“嬷嬷,本公主就不信,那卫家小贱人,有哪里比得上我!”   嬷嬷额头溢出黑线。   公主一口一声“贱人”,着实不雅。   皇上的后宫没有几人,以至于子嗣不丰,七公主更是皇上唯一的女儿,故此格外受宠,这才养成了骄纵跋扈的性子。   若是贪图富贵之人,或许还会愿意成为公主裙下臣,可那顾首辅本身就不好.女.色,也不贪权贵啊。   七公主心生一计:“嬷嬷,过几日宫里设宴给白将军洗尘,本公主要撮合卫锦言和白将军!”   她才不要嫁给一介武夫。   卫锦言和白练一旦好了,顾九年就是她的了。   嬷嬷:“……”   这到底什么个撮合法,嬷嬷不细问也知道。   ****   夜色浓郁,屋外虫鸣啾啾,转眼盛暑将至。   施言要去净房沐浴,一声女子的闷哼声传来,听着声音像是被人击晕了。施言上一世“作恶多端”,经验丰富,一听就知道素素被人打晕。   她近日来都在习武,因着记得所有招式,故此进步神速。   正要拔剑提防时,门扇被人从外推开,一个神情淡然、衣冠楚楚的男子迈入屋内。   他随后就合上了房门,两人一对视,这人完全不将自己当做是外人。   顾九年的目光落在少女脸上,随即往下,清冽白皙的锁骨精致好看,继续往下是小荷尖尖的里衣,浅碧色,最是适合她的雪色肌肤。   顾九年眸色一暗,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禁.欲之故,见此景,他险些把持不住。   那熟悉的冲动涌了上来。   目光稍稍移开,又强行转移到了少女脸上,他喉结滚动了几下,除此之外,清隽的面容再看不出其他异色:“阿言,我有事问你。”   施言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合拢衣襟,紧绷着一张小脸:“首辅,你就不怕我大叫?”   在宫里不能叫,这里是侯府,她可以为所欲为。   顾九年一本正经道:“你若要闹得所有人皆知,那就非嫁我不可了。阿言,我想十里红妆再娶你一次,但你倘若迫不及待,我也不介意。”   施言噎住。   奸臣果然是奸臣!   今时不 同往日,她已经很难再凌驾于顾九年子上了。   施言沉默,若是一口否认自己不是顾九年的前妻,他必然不信。   可就是认了又怎样?   她的前路未知,这辈子有太多的不确定。   顾九年走来,总想离着她近些。   男人对自己心尖上的姑娘,最真实的想法就是将其困在身边,让她成为自己的独有。   顾九年过惯了权臣的日子,这种.独.占.欲.更是强盛。   见施言躲闪,他一个箭步将她困住,施言也不是那种轻易被人掌控的人,然而,顾九年看出了她的意图,双手握住了她纤细的肩,一把将人摁入怀里。   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顾九年总算是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红尘。   “放开!”施言挣扎。   顾九年低头,下巴抵在了少女头心,语气带着质问,“你回来了,为什么不理我?”   说着,他抱得更紧,恨不能将对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顾九年想不明白,上辈子她在他怀里,口口声声告诉他,等到来世,他们再继续做夫妻,她会在黄泉碧落等他。   她如今回来了,却是对他退避三舍。   他哪里做得不对?   是嫌他老么?   顾九年拧眉,他觉得阿言对他的误解可能有些大,他即便已是而立之年,但身子骨健硕,任何方面都甚是优质……   但他口头说出来,终归不能代表什么,趁早让阿言体验一下才管用。   施言感觉到了炽热的气息,禁锢着她腰身的大掌稍稍用力,紧接着他就看见顾九年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   “顾九年!”   施言怒斥一声,伸手将男人的脸推开。   顾九年愉悦一笑,仿佛是被什么逗乐了,“你不是不认我么?只要让我亲一亲,我就能知道你一定就是阿言。”   施言:“……!!!”   他和她以前放纵过,对彼此甚是熟悉。   施言只是没想到,顾九年如今这般不知廉耻。   “怎么回事?!妹妹!”门外响起卫三的声音,他正想要见见施言,询问今日药膳堂,顾九年登门闹事一事,没成想一入闺院,就看见了昏迷不醒的素素。   “妹妹!”   卫三唤了两声,没有继续等待施言开门,而是直接撞门而入。   门扇一开,警觉如卫三,先是看见了妹妹,见她安然无恙,只是不知是否因为刚刚出浴,面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然而,下一刻,卫三就嗅到了微弱的龙涎香的气息。   是男人的味道。   “三哥。”施言故作镇定,唤了一声。   卫三眯了眯眼:“妹妹,外面闯了贼人进来,让三哥检查一下你的屋子。”   施言惊呼一声:“什么?还有此事?三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三哥是家里最聪慧的人,施言装得很辛苦。   卫三淡淡一笑,试图从少女脸上察觉出什么,但一无所获。他眼眸锐利,先是扫视了屋子一眼,随后直奔床榻,掀开幔帐那一瞬,少年握着刀柄的手一紧,随即又松了。   里面没人 。   施言:“……”这是精准搜罗么?直奔床榻?   卫三没有掉以轻心,随后就是查看衣柜、门后,几乎迅速查看了整间屋子,还是没有找到人,才松了口气。   “妹妹,你早些歇下,今晚之事不要放在心上,三哥护着你。”卫三笑道。   施言点头,一脸感激的送了三哥出门。   就在她以为事情结束时,不消片刻,门扇又突然被人推开,卫三手中的长剑已经.拔.出一半,仿佛随时准备作战,然而还是没有察觉到屋内有任何异样。   “三哥?怎么了?”施言面上惊讶,内心却是欢喜,三哥这心机不是一般的深沉呐。再过几年,三哥会赶超顾九年吧?   少年有些难为情,他挠了挠头,心想:看来真是我多想了,妹妹怎么会藏着男人在屋里呢。   “无事,三哥走了。”他顿了顿,又道,“妹妹,这世间的男子,除却父亲与兄长们之外,没有一个好人,你要切记。”   施言:“……三哥,我省得了。”   卫三略显窘迫,很快离开。   这厢,施言吐了口浊气,合上房门,走入净房。   此时,顾九年从浴桶里冒出来,他浑身浸湿,衣裳沾在肌肤上,衬出修韧伟岸的身段。   施言眸光一滞,不太自然地侧过身子,“你可以走了。”   此前,阿言一直很馋他,顾九年低头看了看自己,再度抬头时,眸光发热:“我若想留下呢?”   总得试试,自己是否魅力尚在。 第五十一章 醋意(一更)   “出去!”   施言撇开脸, 对上顾九年那一脸的理所当然,当真是一言难尽。   他浑身湿透,鬓角还有几丝鬓发贴在肌肤上,男人剑眉星目, 唇色煞是好看, 桃花眼内购里翘, 眼梢氤氲着水雾, 在烛火昏黄下, 显得格外暧昧。   妖孽啊!   难怪, 七公主那样倾慕着他。   十五年的沉淀, 洗净了他一身的少年气息, 如此竟然如此勾人!   对!   就是勾人妖孽!   施言觉得, 枉她上辈子阅男无数, 顾九年如今落入她眼中,依然是个极品……   她真真是太不长进了!   顾九年没再继续纠缠, 阿言不敢正眼瞧他,这说明她在害怕, 只要她对自己尚存一丝半点的任何情绪, 那么一切都好办。   顾九年知道进退,他的姑娘非同一般,他无法像对待寻常女子那样对待她。   否则按着他当下的脾气,直接将人包好扛走才是正理。   “好,我走了,你早些歇息……白练回来了,你莫要离着他太近。”顾九年特意交代了一句,这才离开。   施言:“……”   门外,素素醒来时, 顿觉一股.湿.意,她猛然惊醒,发现廊下地面好些水渍,再一定睛,就瞧见自己姑娘正给她盖薄衾。   素素忽的站起身来,迅速环视四周,没有发现任何野男人的踪迹,但依旧气愤。   她被人打晕了,除却是那些爱慕姑娘的野男人之外,还能是谁干的?!   “姑娘!这次又是谁? !”素素都要气哭了。   外头夜色朦胧,今夜起了一场薄雾,月影微微,依稀可见。   施言低叹:“素素,当初可能真不是顾九年杀我,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得了。”   素素立刻反驳,总之她对顾九年没甚好感,碍于当初姑娘心悦顾九年,她敢怒不敢言:“姑娘!您为何替他狡辩?!顾九年除了一张好看的皮囊之外,还有什么?!”   素素一直不看好顾九年,说他太过阴沉城府。   可施言曾经心疼他,一个庶子弱者,若不城府如何能活下去?   施言抬手,揉了揉素素气鼓鼓的面颊:“素素,那你看见顾九年杀我了么?”   素素一噎。   顿时无话可说。   思及一事,素素问道:“姑娘,此前出现的那位蓝衣男子到底是谁?”   施言一脸坦诚:“这我就当真不知道了,八成是我的爱慕者。”   素素顿时词穷。   姑娘一惯自恋,且爱慕者的确很多。身边都是烂桃花。且常年开之不败。   “姑娘,那白练呢?安国公府如今正受狗皇帝器重,咱们要从安国公府下手,恐怕有些难度。”素素忧虑,她只想报仇血恨,最好是能弑君。只可惜,她能力有限,不像姑娘有勇有谋。   施言沉默两个呼吸。   十五年前,白练红着眼送她上花轿,十五年后,他和她成了血海深仇的冤家。   她不像白练,有整整十五年可以消化这桩事。   对她而言,她只是做了一场梦,一梦醒来,早已物是人非。   “是该去会会他了。”施言淡淡启齿,转身就要往屋内走。   素素突然意识到,还有一桩事没搞清楚呢,“姑娘,今晚到底是谁来了?!”敢打晕她?这个仇,她记住了。   房门“哐当”一声从里关上,素素被关在门外,“姑娘!您又这样!”   素素气得跺脚。   姑娘若是再被野男人迷惑了心智,她就杀了对方!   ****   常松已经太久没有看见主子笑了。   今晚,主子不仅笑了,还与他说了玩笑话。   “你喜欢素素多久了?”   常松一怔。   怎么?   他这些年隐藏得还不够深沉么?他喜欢素素这件事怎就叫主子瞧出来了?   常松呆若木鸡,不敢答话,更是不敢直视主子。素素刺杀主子的这些年,他的确对素素手下留情了,每次都放过了素素。   但这也是主子示意的,主子念及与夫人的旧情,不会要了素素的命。   顾九年褪下了一身湿透的外袍,身上只着中衣,衣领半敞半闭,露出一大片结实修韧的胸膛,墨发刚刚擦干,只随意用了一根竹簪子固定,肆意风流,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   顾九年看着常松,眸光散去一切阴郁,如拨开层云,如今的他,眼睛里又重新有了光:“等到夫人进门,我就撮合你与素素,你且好好办事,不好让我失望,素素那边,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素素是阿言的人,但终归有些碍事。   以前,顾九年就觉 得阿言太过护犊,有素素在,他接近阿言总归有些不便。   常松俊脸猛然涨红。   他可以娶妻?   这辈子想都不敢想啊。   一想到对方是素素,常松的耳朵尖尖也红了,但强装镇定,咽了咽喉咙,岔开了话题:“主子,宫里的人送来了消息,皇上近日断了成仙丸,皇贵妃开始服药了,皇上甚是开心,修仙之事暂时搁置了一边。”   顾九年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转瞬消失,鲜少有人能够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安国公府那边可有动静?”顾九年不紧不慢的摸索着玉扳指,问道。   常松答话:“白将军归京后,还未曾与京中权贵有任何交集,且还谢绝了访客,这一日面圣之后,便闭门不出。”   顾九年神色不明:“继续盯着。”   常松本能的立刻应下:“是!主子!”   好好办事,才能娶妻啊!   ****   几日后,宫宴。   顾九年、施言,以及七公主之间的三角关系,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景德帝自然也有所耳闻。   顾九年不愿意做皇家女婿,景德帝非但不恼怒,反而有些欣赏,更重要的是,他离不了这位内阁权臣,故此并未逼.迫顾九年为婿。   皇家颜面亦是重要。   景德帝将白练召见入京,一是为了拢权,二来便是为了公主择婿。   在景德帝看来,白练是最合适的人选。   今日宫宴,便是给白练接风洗尘。   施言入席时,察觉到了一抹目光,她抬头一望,恰好就对上了白练无波无澜的眼。   施言眸色乍寒了一瞬,旋即就恢复了娇小女儿家的作态,朝着白练腼腆一笑。   白练一怔。   他知道对方是侯府千金,可不知为何,总能在她身上看见故人的影子。   然而,再度与少女对视时,少女已经移开了视线,她从容当然,像是天际一朵浮云,只能看着,却是抓不住。   顾九年将一切收入眼底,对施言四处招蜂引蝶的做派,很是不满。   她总记不住,她早就是嫁过人的女子了。   顾九年的席位,离着白练很近,他侧过脸来:“白将军,本官敬你一杯。”   白练已经戒了酒,“抱歉,我不饮酒。”   顾九年唇边含着淡笑:“怎么?白将军问心有愧?所以才戒酒?”   白练僵住,他发现顾九年如今甚是毒舌。以前他数杯不醉,时常被施言拉着,到处喝酒。她耍酒疯,他给她善后,久而久之,酒量就大了。   白练拧眉,时隔多年,即便他如今心若磐石,但一看见顾九年,依旧心头压抑。   他亲手将自己心悦之人送上花轿,嫁给了顾九年。   天知道,若非是顾及阿言,他时时刻刻都想杀了顾九年。   如今,故人已去,物是人非,他看见顾九年的脸,还是无法淡定。   白练起身:“我出去走走,首辅大人请自便。”   顾九年淡笑而过,半点不遮掩锋芒,唯恐旁人不知,他与白练不和。   施言一直留意着男席这边,白练离席不多时, 她也起身悄然离开。   施言与白练一同长大,她太过了解他,很快就在御花园的一处偏僻处找到了他。   听见动静,白练转过身来,入目是少女意兴阑珊的面庞,颓靡,却很好看,像是开到了.靡.荼.的花。   白练近乎贪婪的看着少女。   企图从她身上得到一星半点的安慰。   就仿佛,他又看见了故人一样。   施言却直截了当,“白将军离席,是不是察觉到了酒水有异样?”   白练面色一怔。   少女的本事超乎了他的预料。这就更有意思了。   施言上辈子跟着师父学医,她天赋异禀,七公主那点小手段根本对她起不到任何作用。   无人知道的是,白练自幼在冠军侯府长大,他陪着施言学习歧黄之术,也懂一些药理。   他二人都是人精,不会轻易中招。   白练很快就想到了什么:“卫姑娘,此事你打算如何做?”   施言发现,即便过去了十五年,她和白练之间的默契还在。   可惜……   他们之间再不是好兄弟,往日情义已是过眼云烟。   施言莞尔一笑,“七公主爱慕首辅,不欲嫁给你,故此,才使出了这样一招,既毁了你我清白,又能断了我与首辅之间的任何可能。”   白练眉头一拧,抓住了重点:“顾首辅与卫姑娘是什么关系?”   施言毫不谦虚:“还能是什么关系?首辅倾慕于我,七公主将我视作情敌,她是想利用你彻底毁了我。”   白练想到了这一层。   他只是没料到,顾九年会对旁人动了心。   他眼中猛然闪过怒火,但他到底沉淀多年,心性早不像彼时一样,“卫姑娘,你打算如何做?”   施言望着他,“我这人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可若是是谁欺我,我必定加倍奉还,对方是七公主,白将军怕么?还是说,不如白将军亲自上阵,正好也能结了与七公主的良缘,我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白练的五官端正立挺,容貌偏向阳刚,他少言寡语,神情严肃时,给人一种将军□□出笼的肃重感。   少女的话令他不甚高兴。   但具体是哪里不高兴,他又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白练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拉着施言躲入一侧花圃。   随后便有宫人走来。   这几人四处看了看,像是在找人。   “人呢?方才白将军与卫姑娘明明朝着这边来了。”   “中了那药,估计是走不远,保不成在哪里.欢.好。”   “公主殿下想要人赃并获,还不快速速去找人!”   此时,白练能够闻到少女身上淡淡的蔷薇花的气息,他一惯甚是细心,彼时也总能察觉到故人身上的气息,他知道有关她的一切,看着她长大,看着她一点点绽放,本以为这辈子都能那么看着她,可她却成了别人的娇娇,成了顾九年的……   白练眼中闪过一丝哀鸣。   他终是没有亲眼看着她与顾九年百年好合,子孙满堂。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   少女挣扎几下,回过头来:“白将军,你可以放开了,人都走了。”   白练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失态。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花圃,就在这时,小径迎面走来一人,此人俊脸紧绷,一袭月白色锦袍,衬得腰细腿长,虽是长得好看,但脸上已经冷的结出了冰渣子。   施言今日穿了一身桃花粉裙装,身上沾染了黄色花粉,十分显眼。   巧合的是,白练穿着一袭白色袍服,花粉沾染在他身上,也甚是惹眼。   顾九年看着他二人,目光阴沉沉,如层云密布,风雨骤来。   “首辅!”七公主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几乎是提着裙摆跑上前,恨不能直接当着顾九年的面,揭穿了施言与白练之间的丑事。   可当七公主靠近,却见施言与白练衣裳整齐,发髻纹丝不乱,半点没有欢.好的痕迹。   七公主呆住,但很快就抓住机会,道:“卫姑娘与白将军在这里作甚?你二人身上又因何都沾上了花粉?”   说着,七公主瞥了一眼顾九年,盼着顾九年也能像她一眼明察秋毫。   瞧瞧,傻子也不难察觉,卫姑娘与白将军方才钻了花圃。 第五十二章 抢人(二更)   感觉到顾九年想要杀人的冷意, 施言不与他对视。   顾九年与白练之间的眼神,仿佛正当暗潮涌动。   三人皆沉默着。   七公主见顾九年面色不佳,心中暗喜。   没有男人能够容忍自己喜欢的女子与别人不清不楚。   顾九年更不例外。   不过转念一想,七公主猛然又觉得不安。她怎么瞧着施言和白练根本就没有中.药.后的迹象。   “你、你二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不快说清楚!”   七公主催促, 恨不能立刻就将丑事公布于众, 最好是能让景德帝给卫姑娘与白将军赐婚。以免夜长梦多。   施言往迈出一步, 始终不去看顾九年:“殿下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我做什么与殿下有何干系?”   不远处走来几人, 是二殿下萧渊, 与四殿下萧昱。   施言瞥见他二人走来, 画风突然一转, 美眸灵动闪烁, 委屈巴巴:“殿下这是在觊觎我的美貌吧?我说过, 我与首辅之间没有可能, 也绝对不会跟殿下抢白将军,殿下又何故如此咄咄逼人?!”   “首辅与白将军都是殿下的人, 殿下这才满意了吧!”   说着,少女委屈的搵了搵并不存在的泪, 身形端正的走开了。   七公主:“……!!!”   正在赶来的萧渊与萧昱看得一愣一愣的。   卫表妹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啊, 这又是唱哪一出?   顾九年黑了脸。   白练的唇角也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七公主无言辩驳,又气得跺脚。   萧渊可能猜出了施言的用意,他清了清嗓子,故意调侃,“七皇妹不得无礼,卫姑娘都已经说了,她对首辅与白将军毫无他想,你又何必如此呢。首辅与白将军都是出众之人,你莫要辜负。”   一想到首辅和白练 皆成为他的妹夫, 萧渊觉得此生无憾了。   一旁的萧昱看穿一切,很默契的配合,“我表妹刚回京不久,又如何会看上首辅与白将军呢,七妹,你以后休要胡闹。首辅与白将军皆是你的人,还不成么?”   七公主顿觉一口气上不来,气得花容失色:“二哥、四哥,你们……太过分了!”   丢下一句,她提着裙摆就跑。   顾九年与白练皆是朝廷重臣,不是那种会当场起争执的人。   他二人皆明白,施言方才是有意为之。   可恨的是,萧渊与萧昱也添油加醋。   顾九年拂袖而去,白练也冷着脸随后离开。   萧渊与萧昱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脸上笑意明显。   ****   施言今日要给皇贵妃看诊,她是带着药箱入宫的。   方才与白练见过一面,她暂时尚不能摸透对方心性,只能耐心等待机会。   芙蓉殿依旧安静如斯,仿佛与世隔绝,外面的一切喧嚣皆被堵在红漆殿牖之外。   立侍就.伺.候.在帷幔外侧,“卫姑娘,里面请吧,贵妃娘娘已等你多时。”   施言点头。   随即迈入内殿。   皇贵妃正在软塌上坐着,她身形纤细,即便已至盛暑,但穿着厚实,苍白的脸,此刻有了光泽。   母女二人对视着,施言朝着她走了过去,她刚弯下身要给皇贵妃把脉,一双柔软微凉的手轻抚着她的面颊。   很轻很柔,母亲的手如当初一样。   施言怔住,抬头望着皇贵妃,她没有隐瞒,用嘴型唤了一声:“母亲。”   皇贵妃泪眼朦胧,什么也没问,也什么都不顾,伸出双臂,一把就将施言搂入怀里。   这是她的小娇娇啊。   她与夫君最宠爱的女儿。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就永远也不要醒来。   皇贵妃的身子在轻颤,她没有哭出声来,只是用双臂搂着施言。   帷幔外,立侍的声音小心翼翼响起:“卫姑娘,如何了?”   许久,母女二人才放开了彼此。   看得出来,景德帝将母亲看得很紧,施言收敛情绪,对着外面道:“就好了,公公稍等。”   母亲的身子的确有了好转,施言又写下了几幅调理身子的药方子,离开之前,有意道了一句:“娘娘好生歇着……来日方长。”   皇贵妃听懂了她的话,含泪点头,拉着施言的小手不舍得放开。   的确,为了来日方长,眼下不能冲动。   施言收拾好自己的一切表情,抱着药箱走出了芙蓉殿。   她刚走出,就看见了景德帝由宫人簇拥着走来,施言垂下眼帘,行礼:“臣女拜见皇上。”   景德帝急着去见皇贵妃,目光只淡淡扫了施言一眼。   定北侯的女儿,抢了七公主的心上人,还闹得满城皆知。   这是景德帝对施言最大的印象。   他虽谈不上疼爱七公主,但终归是自己唯一的女儿,臣子的女儿压过了他的女儿,景德帝心头略有不满,“嗯。”   只应了一声,就拂袖而去。   施言站直了身子,看着景德帝大步 迈入殿内,漂亮的眼睛里溢出寒意。   她彼时就知道,皇帝舅舅对母亲极好,只是没想到是存了这个心思?!   也不怕天打雷劈,遭报应!   景德帝入了内殿,看见皇贵妃脸上有了几丝人气儿,不免欢喜至极,“钰儿,朕撇开大臣们,来看你了。”   回答他的,依旧是美人的冷漠。   景德帝僵在原地,他是独自一人迈入内殿,四下没人旁人,此刻的他仿佛不是帝王,甚是畏手畏脚。   于是,只能尽量投其所好。   “你既喜欢卫家那丫头,那就让她时常入宫陪你。”景德帝试探性的问。   皇贵妃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动容。   景德帝大喜,又说:“你只要好好活着,朕什么都答应你。”   皇贵妃缓缓倚靠在软塌上,背对着景德帝,慵懒道:“我乏了,你走吧。”   景德帝一噎。   他默默看了几眼皇贵妃的背影,这才灰头土脸的离开了内殿,临行前交代宫人,“都给朕好生.伺.候.着!”   十五年前,皇贵妃病重,景德帝就下命,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座芙蓉殿,便是皇太后也不例外,久而久之,后宫的女子皆悟出了一个道理,芙蓉颠住着皇上的心尖宠,任何人不得叨扰。   ****   施言还没重新入席,就被贤妃身边的嬷嬷请了过去。   贤妃是定北侯府老太君的亲生女儿,即便定北侯不是老太君所生,贤妃也是施言正儿八经的姑姑。   四皇子萧昱也在贤妃身侧。   萧昱眉目温和,并没有提及方才在御花园的一幕,也不问施言与白练的关系。   “表妹,母妃早就想要见你,今日正好是机会。”   施言笑了笑,给贤妃行礼,却是被贤妃一把拉起,“好孩子,让姑母好好看看你。”   姑侄二人寒暄了一番,贤妃就放了施言离开。   在宫里斗了这么些年,贤妃火眼金睛,但……似乎看不懂施言。   她轻叹一声:“这丫头着实不简单,既是神医之徒,又是侯府千金,她才回京没多久,就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本宫也看不透她。不过她是你舅舅的宝贝心肝疙瘩,你既喜欢,让你父皇赐婚也好。有了你舅舅支持,你的大业指日可待。”   “太子就是个废物,你父皇早就看不惯他,老二身上有胡人血统,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你父皇的几个儿子当中,眼下就数你希望最大,你可莫要让母妃失望。”   贤妃抬手,摸索着丹寇指甲,眼中难掩野心。   反正萧昱娶谁都是娶,那不如与卫家亲上加亲,如此一来,她那位兄长也会毫无保留的站在她这一边。   萧昱鞠了一礼:“多谢母妃成全。”   四皇子走出宫殿,望了一眼远处浮动的白云,笑意包含满足。   ****   顾九年今日的情绪十分不对。   从宫里归来后,常松就明显感觉到了主子身上的煞气。   书房内安静的落发可闻,常松安静的等待着顾九年与心腹谈完事,这才上前,压低 了声音道:“主子,出大事了。”   顾九年稍稍抬眼,眼风凛冽。   常松一抖,说道:“宫里线人送来的消息,四殿下今日当着圣上的面求娶了卫姑娘,不过圣上尚未首肯。”   常松一鼓作气,半点停顿都没有。   一语毕,果不其然,主子的脸色更冷了。   顾九年一旦开始整人,就绝对不会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常松跟在主子身边数年,实在太了解主子的为人。   顿了顿,顾九年略有些喑哑的声音才响起,“让暗部开始准备,明日早晨就揭发萧昱。”   常松面部表情应下:“是,主子。”   主子的暗部是历经十五年才经营起来的,其中不乏朝廷重臣,乃至外邦幕僚。不到万不得已,主子是不会轻易动用暗部。   四殿下这次是触了主子的逆鳞了。   顾府已经开始修葺,只等着年底新夫人进门,主子当然不会允许旁人觊觎卫姑娘。   ****   次日早朝,景德帝勃然大怒,“张天正,你还有什么可说的?!私藏军饷,谎称丢失,你好大的胆子!”   张天正立刻跪地,身子瑟瑟发抖。   萧昱看了他一眼,薄唇紧抿,并未上前说情。   朝中人皆知,张天正是萧昱的师兄,是他的人。   但此次军饷事关卫家军的前程,卫家又是萧昱的母族,萧昱实在没有理由陷害卫家,故此,景德帝放过了萧昱一次,但也没给好脸色,尤其是对赐婚一事只字不提。   司礼监唱礼,百官退朝。   萧昱面色如冰,退出议政殿之时,沈浪与他擦肩而过,这人唯恐天下不乱,挑拨道:“四殿下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这话包含的意思太多。   萧昱眸光微眯,目光扫过施城,又望向了顾九年,还有白练,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沈浪的离间计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今日这事一出,贤妃那边坐不住了,她将萧昱叫到跟前,不满道:“你舅舅最厌恶贪墨之人,张天正是你的人,此事你舅舅一定会耿耿于怀!”   “不行,这次必须断尾求生,不必再管张家!”   “是,母妃。”萧昱神色肃重。   贤妃原本的打算,是给卫家一点难堪,然后再出手相助,让兄长知道她的好意,如此兄长才肯答应帮她。   可恨她这位兄长一惯刚正不阿,此前根本不愿意扶持她与四殿下。   没想到,卫家会凑出银子兀自购买军饷。   更是没想到,失踪的那批军饷的下落这样快就被找到了。   贤妃只觉偷鸡不成蚀把米。   萧昱脸色不甚好看,此事一出,他再想求娶表妹,实在是难。   且不说父皇会不会首肯,舅舅那边也不会看好他。   ****   刚入夜,四下虫鸣不绝。   施言去桃园看望大哥。   卫远承的脸色好看了不少,断骨重接的痛苦已经过去,接下来就是好生休养,能不能康复还得看过阵子是否可以站起来。   从桃园归来,施言尚未踏足闺院,就突然止 了步子。   呵,今晚又有来客呢。 第五十三章 强吻(三更)   施言的武功大有进益。   有上辈子的底子, 她学起来极快。   她察觉到异样之时,素素才后知后觉,“姑娘,有人!”   月门处守着的小丫鬟已经不见了踪迹。   就连隐在暗处的护院也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对方是有备而来。   素素提着一篮子方才从大公子那边摘来的鲜桃, 这就要开始防备之时, 突然有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主仆二人面前。   来人是常松。   夜色之下, 他面容清俊, 但因为太过紧绷, 半点也放不开, 以至于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呆滞。   主子让他缠住素素, 他只能奉命行事。   冷不丁就道了一句:“素素, 我、我有话对你说。”   素素面色一僵, 有其主便有其仆, 因着对顾九年成见太深,素素对常家兄弟两人皆没有好感:“我与你无话可说, 你是打算自行离开,还是让我赶你走?”   常松一噎, 内心受到了创伤。   任谁被自己喜欢的姑娘如此嫌弃, 也无法做到如若无事。   但他的脸依旧紧绷着,时间紧迫,主子要见卫姑娘,他只能硬着头皮动手了,遂大步上前,一把握住了素素的手腕。   抓到了……   他诡异的满足了。   素素大惊:“你作甚么?不要脸!”   “啪”的一巴掌,素素扬手就打了过去。   常松一鼓作气,另一只手索性抓住了素素的细腕,将她彻底禁锢, 然后对施言一本正经道:“卫姑娘,我家主子要见你。只要卫姑娘见了主子,我就放过素素。”   说着,他直接抱着素素,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施言:“……”   好素素,她的武功不是在常松之上么?今晚这是怎么了?竟束手就擒?   施言无言以对,弯身提起落地的果篮,很淡定的径直迈入院内。   果然,院中婢女皆被处理妥当,顾九年就坐在庭院中的石案边,月华如练,他的脸掩映在树影之下,落寞之中透着几丝怨气。   他一惯小家子气,以前每次看见施言与别的男子走近,这人就有吃不尽的醋,施言出卖.色.相,才勉强能够哄好他。   她靠近后,将一篮子桃子摆在了桌案上:“首辅夜访,是有何事?我请你吃桃如何?”   顾九年抬眼看她,“四殿下的事,你都听说了?”   这是在警告施言。   谁打她的主意,他就会对付谁。   可惜,施言没心没肺,根本不在乎四殿下,便是顾九年当真对付他,将四殿下赶尽杀绝,施言也不会被威胁到。   再者,她也没有与萧昱走近啊。   施言呵笑了一声,少女眼眸明媚,月色格外夺目璀璨。   人人都爱她。   以前是,如今也是。   “你过来。”顾九年闷闷道。   他嗓音极致的磁性,此刻有些沙哑,像极了隐忍情绪时的模样。   施言素来高傲的像只小狐狸,颔首怒嗔,“首辅好大的派头,你夜间造访闺院,当真不将我侯府放在 眼里。”   顾九年不是那种造次的荒唐之人。   在他看来,施言已经嫁给了他,他和她本身就是夫妻。   丈夫来看妻子,天经地义,没甚不妥。   反而是施言总与旁的男子接近,这无疑损伤了他作为丈夫的尊严。   顾九年看着少女孤傲清媚的脸,男人摩挲着玉扳指,忍了忍。   他一惯让着她,如今也一样。   顾九年放下了身段,“你接近白练,是为了复仇?”   他笃定她是自己的妻。   她从未承认,他却了然。   施言与他对视,“首辅究竟想说什么?”   顾九年槽牙疼。   阿言油盐不进,他煞是难办。   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最要命的是,即便阿言如今才十五,他还有些怕她。   当然了,顾九年没有表现出来。   夫纲一旦崩塌,这辈子就再难以扶起来。   两人就那么大眼瞪大眼,一时间谁也没有示弱妥协。   然而,施言无所顾忌。   顾九年却知今宵夜短。   他能留下的时间不多,终是妥协了,在少女孤傲的目光之下,轻叹了一声,“你莫要冲动行事,我说过一切有我,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当好首辅夫人即可。”   他早就在布局,比她冒冒失失的复仇要稳妥的多。   重要的是……   他这辈子又不想死了。   此前没有考虑过后果,如今不一样了,他还要和阿言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很多事情又需要重新开始思量谋划。   若是施言按着她自己的步调去做,极有可能打乱了他的计划。   就如这次萧昱求娶施言。   景德帝若是同意了这桩婚事,顾九年当真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   施言不想将这辈子押在任何人身上。   她最敬重的舅舅灭了她阖族,从小到大的竹马背叛了她父亲……她实在不知道,顾九年是否可靠。   人都是这样。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若不愿意呢。”少女眼中态度坚决。   顾九年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忍下去,他长臂一伸,在施言完全没有意识到危.机到来之时,人已经被他拉扯到了怀中,他另外一条臂.膀.圈着施言的.腰.肢,将她抱着在了自己身上。   顷刻间,顾九年就以绝对倾.覆的姿.势,将施言整个人笼罩。   施言正要惊呼,下一刻,顾九年清隽的脸靠近,堵住了她的唇,将她即将发出的所有声音,尽数吞灭。   吻如决堤的潮水,再也控制不住。   “唔……”   施言还有理智,她不像顾九年,她内心藏着太多事,如今很难再纵情.风.月,正试图挣扎,她整个人皆被顾九年禁锢,令人无语的大掌缓缓从后背绕到了前面……   施言:“……!!!”   ****   常松将素素带到角落后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素素折腾的厉害,讲道理,真要是打起来,他可能并不是素素的对手。   但今晚不知为何,他竟然一气呵成的将她掳走了。   常松有了一瞬间的晃神,他 没碰过女人,今晚壮胆死皮赖脸,臂膀感受到了女子独有的弧度,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素素气急,又不敢大叫,双手张牙舞爪,在常松脸上一同乱挠。   姑娘还在院中,她绝对不能放任姑娘再度被顾九年迷惑。   见常松被挠花脸也毫无所动,她的长腿抬起,直接攻击要害。   顿时……   万籁俱静。   常松脑中出现了一刻的嗡鸣。   他突然浑身无力,有种从未有过的感受传遍四肢百骸,仿佛自己就要死了。   常松双臂松开,素素一得了自由,就挣脱开了常松,随即远离了数步之远,愤愤然:“无耻!”   素素也从未被男子抱过,常松今日举动,可谓是让她炸了毛。   留下争辩似乎很丢面子。   何况,她家姑娘更为重要。   素素狠狠瞪了缓缓弓下身子,似乎甚是狼狈的常松,转身就往施言那边狂奔而去。   ****   顾九年从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曾经他羽翼未丰,所以很会伪装。那时候施言甚是积极,他也用不着强势,就能享受心上人的爱慕。   可是眼下,施言的冷漠激发了独属于男子.轻.狂。   一吻,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姑娘,如彼时一样香甜,他恨不能直接将她吞入腹中,省得总有人心怀鬼意。   正吻得忘却了一切,顾九年沉浸其中,呼吸变得不稳。   他已经不甘心紧紧是亲吻这么简单,作恶的大掌不受控制的进一步行动。   “啊……”   素素狂奔而来,直接就瞧见了这样鲜艳的一幕。   她大受刺激,气急败坏,仿佛是自家的食人花,被一头腹黑大白猪给拱了。   因为惊吓过度,她叫了一声。   这尖叫声扰了顾九年的好事,他一怔,猛然察觉到了什么,等到抽回自己的手时,已察觉到施言衣.裳.半.褪,好不……旖.旎。   顾九年:“……”   他能解释一下么?   罢了,做都做了,还解释什么?   得了一瞬间的自由,施言立刻从顾九年身上跳了下来,素素气急,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彼时都是她主动,没成想顾九年还会用强的。   素素从极度愤怒与慌神中清醒了几分,直接挡在了施言面前,怒对顾九年:“奸佞!当真无耻!休得碰我家姑娘!”   顾九年的唇微肿,殷红的颜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妖.媚.妖.冶。   他没有反驳自己很无耻。   常松迅速赶来时,看见这一幕,一脸霜色。   主仆二人先后离开了侯府。   常松内心不安,果然就在走出侯府仙子时,他家主子头也不回,很不满的道了一句,“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留你何用?”   常松百口莫辩:“……”   他当真已经尽力了。   直至此刻,命.根.子.还岌岌可危呢……   ****   次日,侯夫人看见女儿时,立刻就察觉到了什么,她自己是过来人,又与定北侯恩爱逾常,一眼就看出了施言微肿的红唇上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昨晚用饭时,还不曾这样 啊。   难道是昨天夜里?   侯夫人心中大惊,忍不住脑补无数画面。   那男子是谁?   就连侯府的护院也拿他无法?   会不会是顾九年?   女儿十五了,用不着多久就要说亲,侯夫人很操心这桩事,早膳时,就坐在女儿身侧,压低声音旁敲侧击,“言儿,昨晚睡得好么?”   施言:“……母亲,我睡得甚好。”   侯夫人到底没有追问到底,这次军饷的事这么快就有了结果,她已经听侯爷提及,是顾九年暗中出了力。讲道理,顾九年除却年纪大了一些,当真寻不出其他毛病。 第五十四章 臣服(一更)   仲夏刚至, 每年一度的品诗大会拉来了帷幕。   所谓的品诗大会,就是京中贵女少年们难得集聚的机会。   自大周开国以来,经历数百年就形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但凡是参加品诗大会的皆是未曾婚配的男男女女, 名义上吟诗作赋, 实则就是时下最盛的相看大会。   施言与侯府的几位千金一早就准备妥当。   时下流行清瘦的娇软美人, 浓妆艳抹的极少。姑娘家一个个穿着清透, 淡扫娥眉, 一把小细腰恨不能勒得死紧。   品诗大会之前, 那必定要饿上个几日。   临行之前, 老太君与三房的几位夫人们反复交代了千金们, 定要安生回来, 莫要闯祸。   每年的这一日, 偷偷私定终身,亦或是未能经住.诱.惑, 与少年钻林子的也不在少数。   侯夫人拉着女儿小巧柔嫩的手,当场夸道:“我们言儿真正是天下第一的好容色, 放眼京城, 只怕是再无人能与言儿相比。”   卫家另外三位姑娘:“……”   大伯母,真是半点不顾及她们的面子么?   卫家四位千金上了马车,侯府指派了几名护院跟随。   车厢内,气氛不妙。   施言的容色的确是令人惊艳,精致的白玉小脸,五官秀丽,一双水朦朦的桃花眼,不笑则已,这一笑起来就立刻显得清媚勾人。   卫玉燕几人心里不是滋味。   长房长女一归来, 旁人一提及侯府千金,皆是指言姐儿,她们几人瞬间就衬托成了绿叶儿。   心高气傲的贵女们,正当年华正好时,谁也不愿意当绿叶儿。   故此,到了品诗会上时,侯府的三位千金自动远离了施言,毕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扶柳气愤了,“姑娘,她们分明是在孤立您!回头就将此事告知夫人!”   施言难得图个清静,塞了几块糕点给扶柳,挑了挑秀眉:“柳儿,你家姑娘我太过优秀,优秀的人难免是孤独的。”   扶柳顿觉言之有理。   品诗会一开始,各家贵女与公子们纷纷拿出多日来死记硬背的诗词,拼尽全力当一个腹中有墨的人。   施言坐在一旁吃茶。   不多时,一嗓音阴柔的男子靠近,“卫姑娘,我家殿下有请。”   施言侧过脸看了他一眼,认出来是七公主身边的立侍。   施言顿了顿,饮完了一盏茶才慢悠悠起身。   扶 柳一路跟随,见到七公主时,她就坐在华盖马车之中,眼下日头正盛,车厢内远不如外面凉快,看着七公主热红的脸,施言好心相劝,“殿下何不下来?”   七公主目光冷冷扫过,眼中透着“尔等都是贱民,独我尊贵”的神情。   她鬓角微湿,在车厢内闷得心跳加速,脾气就愈发不好,“卫姑娘,你说……你和首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双眸湿润,像个受尽情伤的女子,又因爱而不得,而显得可怜又无助。   顾九年害人不浅啊。   施言很想告诉七公主,让她回头是岸。   像顾九年那样的妖孽,世上没几个能征服得了他。   便是她自己,也应对得有些吃力。   施言一脸叹息。   七公主以为施言瞧不起她,她更是愤恨交织,“你收过本公主五万两银子!你好生恬不知耻!”一语毕,七公主立刻吩咐手底下人,“来人,把她给我押起来!本公主今日就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高耀明一直在盯着施言,偷听到了这里,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眼下正是他在卫姑娘面前好好表现的机会,他不能错过,遂直接冒了出来:“公主!你这是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难道要强抢民女?!”   施言:“……”“强抢民女”不是这样用的,这孩子需得多读书啊。   施言心想,定要找机会,让这小子历练历练。腹中无墨,容易冒出笑话的。   七公主脸色一红,此处偏僻,离着品诗会颇远,就算是她杀了自己的情敌,今日也不会有人知晓!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高耀明几乎是朝着施言冲了过来,少年高大,站在施言面前,很是自豪,笑出一嘴大白牙:“卫姑娘,我来了。”   少年耳朵尖尖泛着粉红,爱慕之意难掩。   施言:“……”   七公主见状,冷嘲热讽:“好一个卫姑娘,顾首辅若是知道你勾三搭四,定然不会理你!”   施言无所谓啊,许多年前,顾九年就知道,她惯会“勾三搭四”。   这时,几乎是突然之间,施言眸色一冷。   脸上风轻云淡的笑意瞬间凝固。   有杀气。   下一刻,几名黑衣人手持宝剑冲了出来,这些人人高马大,行动迅速,皆戴着面巾,为首一人看了看施言,又看了看刚刚走下马车的七公主,问道:“谁是定北侯的千金?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得高耀明双腿一软,一时间忘却说话。   七公主方才在车厢内闷得不行,加之看见情敌分外眼红,还在神情恍惚之中。   施言眸光一凛,指着七公主道:“卫姑娘,你身子不适,下马车作甚?”   黑衣人闻言,当即持剑,直接朝着七公主刺了过去。   七公主带了护卫出宫,一时间双方人马打斗不休。   施言发现,黑衣人招招致命,分明是来杀人的。   是谁要杀她?!   七公主回过味来,气得直跺脚,指着施言的鼻子,喊道:“我不是卫家女, 她是!她才是!”   黑衣人左右看了看,一时间难以确认,索性也分了一波人来杀施言。   施言:“……”   宁可错差,也不放过一人。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对方人数过多,此地不宜久留,施言快速奔向马车,直接上车,高耀明愣了愣,当即跟上。   施言驾车离开之前,一手拉着七公主,将她也拖了上来。   扶柳是个婢女,已经吓晕,施言回头看了她一眼,确保她无碍,立刻驾车,朝着山下一路疾驰。   山路崎岖,七公主的处境并不太好,反应了半拍,才骂道:“卫锦言,你这个小贱人,都是你害了我本公主,等本公主回宫,就让父皇砍了你的头!”   高耀明双手抵着车厢壁,透过缝隙,去看驾车的施言,见她背影清瘦纤细,却是临危不乱,镇定至极,他眼中突然泛起了无数粉红色泡泡,脑子一抽就道了一句:“卫姑娘别怕,我会保护你!”   一言至此,高耀明觉得不太对劲,到底是谁在保护谁啊?   少年面色又立刻涨红,怼了七公主一句:“若非公主殿下寻事,卫姑娘也不会遇难!”   “你……”七公主吓得腿软,但气愤尤在,凭什么一个两个都向着卫锦言?!她才是公主,是天底下最尊贵的金枝玉叶!   “哐当”一声巨响,马车车轱辘被箭矢射中,紧接着着无数根箭矢射来。   施言拧眉。   她现在可以确定了,对方是真的来索命的。   而且下手重且狠。   下一刻,马车不受控制的往下栽去,又接连翻滚几次,终于停下时,华盖马车彻底崩塌。   施言动作轻快,但即便没有受伤,发髻也乱了,乱了她如花一样的容貌。   她最讨厌容色有损,眼中突然冒出煞气。   高耀明和七公主从残破的车厢钻了出来。   高耀明整个人都是亢奋的。   他还活着!   这可真刺激!   原来他如此厉害,经历了这一遭竟然还能活着!   七公主抽抽泣泣,全然没了方才的盛气凌人。   就在这时,几名黑衣人随后杀来,亮锃锃的长剑在日光下闪着寒光,其中一人道:“都杀了,一个不留!”   七公主哭了:“我不能死!”   高耀明被她拽着,胳膊生疼,讲道理,他也不能死。他还没娶媳妇呢!   “呵呵呵……”   就在七公主与高耀明露出可怜又无助的绝望神情时,一阵清越如银铃般的嗓音响起。   众人朝着少女望过去。   只见她取出了一把软剑,一袭碧色裙装随风拂起,墨发在她身后倾泻而下,一张精致的小脸致纯,却又致艳。   她身形纤细,尤其是那把小细腰,真正是一掌可握,如细柳易折,她缓缓走来,漫山灿烂娇花,皆成了她的衬托。   “要杀我?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施言知道,这些人是死士,她根本问不出什么,但纯粹是好奇使然。   到底是谁如此劳师动众?她到底碍了谁的眼了?   显然不是七公主。除了下毒之外 ,七公主再没有其他手段了。   黑衣人果然不做回答,提剑直接杀来。   施言的武功刚刚恢复不久,且这具身子着实娇弱,她知道自己不可恋战,否则很快就会处于下风。   她起初不漏任何破绽,每一招都是又狠又准,专攻死穴。   她的长处就是速度,加之对人体穴位甚是熟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眼前几名黑衣人速速团灭。   软剑滴血,少女碧色裙裳在日光下盈盈浮动,随着她的走来,鲜血滴了一地,一路逶迤而来,竟然夺目绚丽。   七公主抱紧了高耀明的一条臂膀,双眼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少女,她惊呆了。   高耀明仿佛看着仙女一步步朝着他走来。   施言不敢久留,需得速速离开才行。   她的武功暂时只能装门面,再来几个高手,只怕很快就会露出破绽。   施言对两个呆子笑了笑:“走吧,咱们立刻躲起来。”   七公主哆哆嗦嗦站好,看着施言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有些畏畏缩缩,不敢直视仙女。   三人结伴继续往前走。   直至行至一处小溪边,施言清洗了自己的软剑,又藏与袖中,七公主很好奇那把长而锋利的软剑是如何收起来的,但施言一个眼神扫过来时,七公主立刻缩了脑袋,像只鹌鹑。   却在这时,溪水荡漾,那股子杀气又来了。   施言眸色一暗。   还来?   她已经稳不住了呢!   真生气!   “他们在这里!统统杀了!一个不留!”黑衣人每回所讲的话,几乎相同。   施言正要.拔.出刚刚洗净的软剑,就在这时,卫二与卫三的声音传来,“妹妹!”   施言狂喜,立刻双手捂唇,一副被狠狠吓到的样子。   黑衣人已经奔来,施言站着没动,就在一把长剑要刺向她时,卫三突然出现,一把抱住了妹妹,另一只手挥舞宝剑,直接砍了黑衣人。   与此同时,高耀明方才为了保命,一把推开了七公主,他是个男子,腿脚功夫尚可,躲开了刺杀。   七公主以为自己死定了,她这样的如花美眷,竟然是这么个惨死法,她甚是不甘!   然而,下一刻,就在她准备好红颜薄命之时,她落入了一个温热结实的怀抱,再一定睛,就看见了卫二儒雅清隽的脸。   “砰砰砰……”   七公主整个人又呆了。   她直直望着卫二,忘却了一切恐慌和不甘,又仿佛听见了溪水潺潺、鸟鸣啾啾。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卫家人这般好看呢。   七公主煞白如纸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   这厢,卫家护院行动迅速,将黑衣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想动卫家的小娇娇,是嫌弃自己活得太长久了吧。   施言依附着卫三,嘤嘤嘤了几声,“三哥,你可算是来了,方才吓死我了。”   卫三宠溺的轻抚着妹妹的头心,压低了声音,温柔如四月小清风,“妹妹放心,那几具尸首已经处理好,在三哥面前,你不用装了。”   施言擦了擦并不存在 的泪,眨了眨眼,“三哥在说甚?我怎的一句也听不懂?”   卫三浅笑,眼中溺宠更甚,他家小妹真正是个宝藏姑娘,真想一辈子留着她,不允许她嫁出去,他笑道:“妹妹,这是你我二人的秘密,我不会告诉父亲与兄长们。以后在三哥哥面前,你大可不必如此。”   亏得他谨慎细致,才有了妹妹的小秘密,他和妹妹之间就能够更加亲近了。   施言还能说什么呢?   事已至此,她只能妥协,被卫三放下时,她笑盈盈的,“三哥,果然还是你最好。”   一旁的卫二也放下了七公主,他心生纳闷,有些耿耿于怀。   怎么三弟最好?他不够好么?妹妹这是偏心啊。 第五十五章 婚事(二更)   常松将一切禀明, 顾九年刚从宫里出来,面色阴沉至极。   “去查清楚!到底是谁做的?!”顾九年沉声低喝。   常松立刻应下:“是!主子!”   看得出来,主子是当真动怒了。他家主子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形露于色。   常松离开之前,宽慰了一句, “主子, 幸亏卫家两位公子及时赶到, 卫姑娘并无大碍。”   饶是如此, 顾九年的脸色依旧煞是骇人。   常松根本不懂, 他家主子有多害怕得而复失。   ****   七公主的护院损失惨重, 立侍很快寻了过来, “殿下!殿下您没伤着吧?!哪来的歹人, 如此胆大包天!咱家定如实禀报皇上!还有卫姑娘, 她、她以下犯上, 连累了公主殿下!”   七公主一听到“卫姑娘”三个字,立刻身子骨一颤。便用眼神警告了立侍, 示意他莫要乱说话。   卫姑娘是仙女!   仙女怎么会犯错呢!   她从来不会与仙女为敌!   七公主悄咪咪的瞥了一眼卫二,似乎很担心被人瞧出来, 立刻又移开视线, 一双柔荑紧紧揪着脏兮兮的衣裙,垂首低低道:“不关卫姑娘的事,此事与卫姑娘毫无干系,都是我自己的错。”   立侍一僵,以为是公主受到了惊吓,这才如此语出惊人。卫姑娘不是公主殿下的仇敌么?   施言是风.月老手,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她稍稍挑眉,并不想看到二哥被有毒的白菜侵害,道:“既然七公主无恙, 还请七公主速速回宫,以免节外生枝。”   七公主咬了咬唇。   不敢反驳啊。   她猛然意识到一桩事,她以前是有多么想不开,作甚要和卫仙女抢男人啊。   立侍立刻催促,“是啊,公主殿下,您早些回宫吧。”   卫二思忖片刻,他是卫家人,七公主又与妹妹险些遭殃,他定然是要将七公主好生护送回去,无关乎任何情义,无非是为人臣子应该做的事,“七公主若是不嫌弃,微臣送殿下回宫。”   七公主心头小鹿乱撞,抬眼又惊又羞的看了一眼卫二,见他清俊的脸映着日光,肌肤光滑细腻,五官立挺葳蕤,实在是俊朗。   七公主不知所措,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卫二如此 呵护她。莫不是看上她了?   这可如何是好?   她又不是见异思迁的女子,她明明爱慕的人是顾九年呀!   山路崎岖,又没有马车,卫二只好道了声:“七公主,得罪了。”   说着,将七公主抱上了马背。   然后卫二走在前面,牵着马往前走。   七公主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脸红成了熟透的柿子。   施言和卫三的走在后面,二人是兄妹,特殊情况之下,共乘一马也没甚不妥,高耀明努了努嘴,一个人骑马独行,想要挨近卫姑娘一些,但又觉得有失仪态。   山风悠悠,施言不久之前消耗太多体力,此刻有点蔫,她低声问道:“三哥,与我二哥定亲的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卫家长房的三位公子,只有卫二已经定亲。   卫远承因为腿疾之故,一直不肯成婚,卫三尚未弱冠,一心扑在了军营,无暇婚事。   卫三笑了笑:“是白家的小姐。”   白家?   哪个白家?   施言一凛:“安国公府的白家?”   卫三不知在想什么,似乎并不想多言,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   施言:“……”   二哥都已经二十有四了,白家的小姐既然许给了二哥,怎么还不成婚?施言心中浮上一丝疑惑。   ****   抵达宫门,卫二就抱拳道:“七公主,微臣就先回去了。”   人已送到宫门口,卫二认为自己的任务完成了,自然要回去看看妹妹,另外,今日之事必然要好好彻查。   “入宫喝杯茶!”   七公主突然脱口而出。   下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紧抿着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卫二一愣,心想:七公主当真古怪。   就在七公主以为自己丢脸丢大了时,却见男子儒雅一笑,“多谢七公主,微臣忧心家妹,今日得回去了。”   说着,卫二又一拱手,这才上马离开。   七公主站在宫门外望着,眼神呆滞痴迷。   卫二公子方才冲她笑了呢。   “殿下?”立侍唤了一声。   七公主这才回过神来,但心中小鹿还是跳个不停。如此美好温柔的男子,她以前怎就没有察觉?   另一头,施言和卫三共骑一马,正慢慢悠悠的进了巷子。   再看见长身玉立的顾九年时,施言硬生生被冷了一下。   顾九年此时的脸色着实是难看至极,仿佛全天下都欠了他数万两银子一样。   顾九年目光如炬,一直紧紧盯着施言,确认了她全须全尾,目光才移到了卫三身上。   似乎对这对兄妹的骑马姿势很不满意。   但顾九年一改常态,没有纠缠施言,而是转身迈入侯府,去见了定北侯。   施言:“……”这厮又闹哪门子的小脾气呢?真是个倔强的首辅大人呐。   卫三眯了眯眼,亲手抱着妹妹下马,眸光温和,“妹妹,你先回去歇着,三哥去看看怎么回事。”   “嗯。”施言点头,她太想知道,今日到底是谁想要杀她。但也着实是累了。   ****   侯府堂屋。   顾九年言明来意之前,从袖 中取出半块兵符,且递到了定北侯面前,“侯爷,今日物归原主。”   定北侯一看见他此前“送”出去的半块兵符,立刻瞳孔一睁。   他狐疑的看了顾九年一眼,以防对方变卦,当即抓过兵符,放入怀中。   看见这一幕的卫三恍然大悟,“……”   原来,父亲一开始是用兵符换回了妹妹,父亲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卫三捏了把汗,亏得顾九年还做了个人,又将兵符送了回来。   卫三沉着一张俊脸,兀自在堂屋下首落座。   定北侯府虽是门庭煊赫,但武不干政,侯府的话语权远不及内阁首辅。说得不好听的一点,卫家树大招风,随时随刻会风雨飘摇。   顾九年无心饮茶,道:“想必侯爷已经听说了阿言被人刺杀一事,她是侯府千金,竟也有人敢如此行事,可见根本不将侯府放在眼里。”   定北侯一噎。莫名受伤。   心道:你顾九年,不也没将侯府放在眼里?!   卫三目光微沉,想打人了。   定北侯气得胡子都要竖起来了,奈何对方今日好心归还兵符,定北侯也难得没有对顾九年横眉冷对。   顾九年接着又道:“我上次求婚一事一直作数,侯爷倘若当真为了阿言与侯府考虑,趁早与我联盟。我说过,只要两家成了姻亲,侯府的事,就是我顾九年的事。”   嚣张!   真是太嚣张了!   定北侯怎么感觉,顾九年是在逼着自己卖.女.求荣?!   然而,这一次,没有轮到定北侯暴跳如雷,顾九年就起身告辞:“还望侯爷尽快给我答复。”   说完,他十分君子做派,直接告辞离开了。   定北侯在屋中来回踱步,他也细细思量过顾九年所提的意见,虽然顾九年身上挑不出什么毛病,可他一看见此人就心头甚是不爽快,浑身不利索。   卫二刚回府时,顾九年已经离开,听说顾九年又来求娶妹妹,卫二险些失态:“这个奸臣,实在过分!”   卫三却是陷入了沉思。   卫家一直斗不过顾九年,若是卫家有人打入顾家内部呢?   况且,妹妹嫁入顾九年之后,到底是谁欺负谁,还未必可知呢。   卫三默默地想着。   ****   高耀明今日惊魂未定。   但他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心思。   卫姑娘那样的仙女,他不喜欢才是不正常吧。   于是,高耀明鼓足了勇气,要去舅舅跟前说个清楚,让舅舅日后莫要再惦记他喜欢的人了。   施城的这座府邸,还建了一座专门的地牢。   高耀明幼时贪玩,早就摸到过地牢的位置。打听了舅舅的去向,他已经马不停蹄去找舅舅,直至此刻,他的小心脏还在噗通跳个不停。   仿佛卫姑娘就是他命中注定的良人,他此生不愿意错过,一刻不想耽误。   高耀明是施城唯一的亲人了,阖府上下皆是将他视作公子看待,故此,高耀明走到地牢也无人阻挡。   还没见到舅舅,高耀明就听见了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   “ 啪——”   光是听着声音,也仿佛能够想象出来血肉崩裂的惨状。   他顺着声音走了过来,片刻后才看见正手持毒鞭的舅舅,他再一定睛,竟发现被舅舅毒打的男子,是一个黑衣人。   “说!谁派你去暗杀侯府千金?!”施城嗓音低沉暴戾。每一个音符都透着绝狠。   高耀明一怔。   是今日在郊外的黑衣人?   不是都被卫家人杀了么?舅舅是几时抓来这么一个漏网之鱼?   一声声皮肉炸裂的声音,刺激着少年的耳膜。   少年僵在当场,一动也不能再动一下了。   “谁在那里?!”   施城察觉到了动静,当即一声暴喝,又转过身来。   他的眼睛赤红、狰狞。   高耀明心一抖,没被黑衣人的惨状惊吓,却是被他的嫡亲舅舅给吓到了。   高耀明双腿发软,今日本就受了太多刺激,身子往后一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施诚当然知道,外甥今日是与二姐一块被追杀的。   他款步走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外甥,手中的鞭子正滴着血:“找我何事?”   高耀明倒吸了一口凉气。   无事无事!   他无事找舅舅!   高耀明摇头如拨浪鼓,狼狈的爬起身来,又险些跌倒,再度爬起后,立刻拔腿就跑:“舅……舅舅继续!”   施城唇角一抽,冷冷的目送好外甥离开:“就这点出息!”   ****   这一日的风波暂歇。   次日,在没有查清到底是谁要对女儿下手之前,定北侯暂时不允许施言出门。   七公主一大早就出了宫,在药膳堂外面等了许久,才得知今日不开张。   她难免失落。   昨夜痛定思痛,七公主打定了要和施言搞好关系的决定。甚至于还大方的决定,将顾首辅让给施言。   今日该不该去侯府坐坐呢?   七公主从未像今日这般脸皮薄。   这一犹豫,马车就停靠在了定北侯府大门外,还没下马车,七公主已经脸色滚烫、心跳如雷。   “嗒-嗒-嗒-”   马蹄声传到了巷子口,七公主一撩开车帘,就对上了一张丰神俊朗的脸,她身子一顿,忘却了移开视线,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卫二。   卫二拧眉:“……”七公主这是甚么意思?   卫三清了清嗓门:“二哥,我先入府,给妹妹带的烧鸡就要凉了。”   卫三一脸高深莫测,踢了马腹上前。   白家嫡女七公主相比,无论是身份、容色,皆是七公主更胜一筹。   何况,卫家如今的处境,实在是尴尬,若是能攀上皇亲,只会百利而无一害。   白家不是借口女儿病重,不宜过早成婚么?   白家拖了二哥好几年,乃至至今未婚。   那不如就成全了白家,索性不要结这门亲事。   一个顾首辅,一个七公主,倘若都为卫家所用,卫家日后的处境会大不相同。   卫三心里打着小九九,半点不拖延,很快就对随从使了眼色,让卫二独自一人面对七公主。   等卫二回过神来,发现仅他一人在巷子里,且府门还被关上了。   卫二:“……”三弟这是甚么意思?   七公主更慌了,她要如何矜持又不失体面的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么?   卫二是个君子,先开口:“不知公主今日造访,是有何事?”   七公主心慌使然,脱口而出,“无事,我就是来看看你!”   卫二:“……”   即便对男女之事没甚经验,但卫二终归不是一个少年郎了。他昨日救了七公主,女儿家对自己的救命恩人难免会有超乎其他情愫的感情。   卫二温柔一笑:“殿下若是因为昨日之事,那大可不必感谢微臣。即便是换做从不相识的女子,微臣也会出手相救。”   七公主听不见卫二在说什么,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寒暄了几句,七公主这便告辞离开。   等卫二回到府上,直接去见了卫三。   卫三悠闲的饮着一壶降火茶,见二哥过来,挑眉看他,“二哥,公主人呢?怎的这样快就谈完事了?”   卫二冷着脸,“三弟,你这是胡闹!”他已经看出了三弟的心思。   卫三不以为然的耸肩,给了他二哥一记重创:“二哥,你还念着白姑娘?前几年白姑娘年幼,那也就罢了,可今年白姑娘也该有十六了,白家那边对婚事只字不提,我听说白家看重的是太子殿下,白家唯一的嫡女,只怕不舍得嫁给你,你可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白白浪费了好光阴。”   “以我看,七公主容色尚可,又天真无邪,虽是可恶了一些,但很好驯服,二哥……你何不与她好上?”   卫二僵住了。   一时间无话可说,只能拂袖离开。   卫三在他背后道:“首辅对妹妹势在必得,他日后若是真成了咱们的妹夫,未必会臣服咱们卫家,二哥你就牺牲一下,为了侯府,也为了妹妹,莫要再想着白姑娘了。”   卫二已经走出了月门,他握了握拳头。   他与白姑娘只有几面之缘,这些年他一直在关外,哪里有心思惦记儿女私情?对白姑娘,也只是有责任而已。   可倘若白家不想让他担起这份责任,他当然不会自讨没趣。   只是七公主……   他也从未想过。   卫二回头看了一眼卫三,顿觉,与他朝夕相处的三弟,还真是个老奸巨猾的! 第五十六章 逼嫁(一更)   桃园果香扑鼻, 四下安静至极,庭院中种着几丛墨竹,卫远承倚靠在太师椅上,双腿打着石膏, 他衣裳松散, 正闲情自得的看书。   卫三来时, 卫远承见少年笑得风流, 挑眉一问, “三弟, 近日府上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卫三嗤笑了一声, 遂将七公主与卫二之事一一说明。   卫远承拧眉, “二弟与白家的婚事还在, 此事万不可大意, 以免让白家抓着把柄。”   白家想要退婚,但又不肯坏了名声, 这才一拖再拖。   卫三冷笑:“大哥,那卫姑娘都十六了, 不像前些年年幼, 想必白家比咱们侯府更着急。二哥即便早 已弱冠,但依旧是一枝花呀,再拖几年倒也无关紧要。”   卫远承唇角一抽。   不过此言在理,他摇头失笑:“三弟,大哥治腿这期间,二弟与小妹都交给你了。”   在整个侯府,卫远承最放心的人只有卫三,毕竟三弟是他这些年亲手教出来的,心性足够深沉。   卫三恭敬道:“大哥尽管放心, 三弟明白的。只是……大哥怎么不好奇,是谁要刺杀妹妹?”   卫远承露出一抹高盛莫测的笑意,“三弟,此事无需咱们侯府去查,顾九年定然已经先行一步。”   卫三敬佩兄长,闻言,他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什么。   ****   顾家这边,常松如实禀报过后,顾九年的脸上仿佛凝结了一层冰渣子。   常松顿了顿,继续说:“四殿下有心求娶卫姑娘,一旦这桩婚事成了,定北侯府就当真会是四殿下的支柱了,太子一党这才迫不及待要杀了卫姑娘,以断绝四殿下与定北侯联盟的可能。虽说定北侯是四殿下的娘舅,这卫侯爷刚正不阿,此前并不站队,而他爱女如命,四殿下便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想娶卫姑娘。”   太子没甚心机,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子,平日最大爱好是吃喝玩乐,调.戏.女人,根本没有那个脑子谋划。   刺杀一事,定然是太子背后那帮人在谋划。   顾九年眸色阴冷,“啪”的一声,手中杯盏突然碎裂。   常松住了嘴,一个字也敢往外说了。   不过,常松知道,主子大约是要开始行动了。   数年撒网,是时候收网了。   安静之中,顾九年磁性的嗓音响起:“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常松愣了愣这才反应了过来,他一怔,有些为难:“主子,三十万两不是小数目,何况您要的那些奇珍异宝,短时间内无法凑集。”   主子已在准备聘礼。   常松即便觉得肉疼,但毕竟是主子的终身大事,说到底是要将卫姑娘娶进门的。   顾九年做事一惯喜欢滴水不漏,但对下聘一事似乎过于操之过急。   这聘礼还没备好呢。   “先送去一半,对侯爷说,另外一半聘礼,我会尽快奉上。”顾九年又道,“敲锣打鼓,让所有人皆知,我顾九年去侯府下聘了。”   常松:“……”   都二婚了,这般高调真的好么?   ****   “侯爷!侯爷!大事不好了!”   侯府小厮一路狂奔,几乎是飞奔一般跑去堂屋。   定北侯今日脑壳胀痛,皱眉低喝:“嚷嚷什么?这成何体统?!”   侯夫人知道夫君心情不佳,她问小厮,“把话说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外面怎会那样吵?”   小厮语无伦次,眼中泛着金光,仿佛方才是被金银珠宝闪花了眼,“回、回夫人,首辅命人登门直接下聘了,还说今日先送一半聘礼过来,另外一半过阵子他再亲自送来,那些聘礼足足两百担,已经占满了整个巷子!”   小厮咽了咽口水,天煞的,顾首辅一定 是个大贪官!   定北侯正饮茶,闻言,差点喷了出来,因为强忍着,茶水进了气管,引来一阵强咳。   “咳咳咳……”   定北侯出现了一时的晃神。   他是谁?   又发生了什么?!   死对头登门求娶女儿了?!   两百担只是一半的嫁妆?!   他顾九年是钱太多,还是当真视金钱如粪土。   卫二大步迈入堂屋,他与卫三刚从军营归来,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大致有了一个了解。   即便是卫三,在亲眼看见外面的聘礼时,也内心震惊。这些只是能够看见的,还有账本铺子什么的隐形财富。   妹妹这是掉进金窟窿了。   卫三在下首落座,也不插话,端起茶盏,品了茶压压惊。   卫二却觉得,顾九年这是故意拿银钱打侯府的脸,“父亲、母亲,顾九年着实可恶,他这一闹,已是满城皆知,日后妹妹还怎么嫁人?!”   卫三捅了他一刀:“首辅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告知天下,除却他之外,谁也不能娶妹妹。”同时,谁也不能伤害妹妹,谁若是动了妹妹,那就是与顾九年为敌。   这一招高啊。   卫三不得不承认,在心机这一块,他不及顾九年。   定北侯与卫二同时噎住。   侯夫人却是面容坦荡。   想当初,她嫁给定北侯时,也没有这种风光派头呢。   定北侯猛咳过后,汗毛都要竖起来了,立刻吩咐:“传我令下去,命人将聘礼原封不动的給顾九年还回去,也给本侯敲锣打鼓,让所有人皆知!”   轮到侯夫人噎住了。   她莫名觉得心头滴血啊。   如今细一想,顾九年若是成了她的女婿,也没甚不好,好歹日后她在贵圈,几乎可以横行了……   卫二十分赞同父亲的做法,无论是金山银山,也无法与妹妹相比!聘礼非但要退回去,还要退得轰动。   卫三看着父兄折腾,只淡淡一笑,什么也不说。   ****   这一日,京城百姓算是看戏看得大饱眼福了。   本以为首辅大人这次可以抱得美人归,谁知,侯府油盐不进,又将聘礼送回,途中还命人敲锣。   好不热闹。   此时,顾家庭院中被塞满了绑着红绸的聘礼,常松额头满是黑线,他心直口快,“主子,侯府如此做派,岂不是告知所有人,侯府千金不会嫁给您?”   顾九年呵笑了一声,唇角溢出一抹玩味。   无妨……   今日这一闹,谁再想求娶侯府千金,那就是与他顾九年为敌。   ****   侯府闺院内,一阵女子的狂笑声划破天际,笑得那叫一个奔放爽朗。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姑娘,您今日是没有亲眼瞧见,侯爷真真是您的好父亲,又将聘礼归还给了顾九年,想必顾九年此刻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素素乐在其中。   施言却是无比同情的看着她,也顺带同情了父兄。   顾九年此举的目的,旁人不知,她却是心知肚明。   顾九年明知侯府不可能这样快就答应嫁出女儿,他无非是想借 此机会,让有些人断了心思。   顾九年,他可真够阴。   看来,她日后想要嫁给旁人就难了。   ****   聘礼风波一结束,定北侯又开始头疼。   白家不愿意嫁女儿,却又一直拖着不主动退婚,如此一来,不就耽搁了卫二么?   卫远承是家中嫡长子,但前些年断了腿,这才一直未婚,但卫家是需要传承子嗣的。   定北侯近日被顾九年气得不轻,他无处可以发泄,就把矛头指向了白家。   再者,卫家与白家的婚事,也该有个说法了。   定北侯不宜亲自登门,就指派了兄弟二人一道去了白府,还带上了京城出了名的媒婆。   路上,卫三好心提醒兄长,“二哥,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灰心。并非二哥不够好,只是白家野心太大。”   卫二:“……”   他有那般脆弱么?   卫家看不上他这个女婿,他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只是如何退婚?哪一方退婚?这才是他头疼之事。   兄弟二人带着护院抵达了安国公府大门外,守门小厮一看名帖,皆是露出难色,吱吱呜呜,道:“两位公子,我家老爷今日去了城郊,不在府上呢。”   又是闭门羹。   白家有点无耻啊。   不嫁就不嫁,如此吊着人实在是居心不良。   即便是卫二也有点愠怒了。   卫三这时笑道:“无妨,我二哥其实是来看望小姐的,不知小姐近日来,身子骨可好些了?”   小厮面色一僵。   “这、这……我家小姐还在休养中,两位公子只怕不便看望,还是请回吧。”   两兄弟对视了一眼,只能打道回府。   定北侯夫妇二人得知情况,当场大发雷霆。   侯夫人不能忍,“我儿一表人才、文武双全,等了那白家小姐数年了,好端端的少年郎愣是熬成了如今这副样子,白家当真不知廉耻!”   卫二默了默。   母亲这话是甚么意思?   他如今成那副样子了?   卫二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是老了么?可他才二十四,顾九年三十还不显年岁呢。   卫三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继续打压兄长,“二哥,你自己也瞧见了,白家根本就不想结这门亲。眼下还是想想如何退婚吧。”   卫二薄唇紧抿。   可如果是侯府主动退婚,以免被人说成侯府介意白姑娘是个病秧子,对卫家的名声不好。   一家子正愁眉不展,施言出现在了堂屋大门口,少女在家中待了几日,肤色更显白皙粉润,一笑清媚至极,“父亲、母亲,大哥二哥,不如让我去给白姑娘看诊吧。”   安国公府白家是新起之秀,不过是才十几年的底蕴而已,如此做派实在是令人不齿。   施言更想去看看,冠军侯府昔日的麾下臣,如今到底是怎样的风光!   侯爷夫妇几人望了过来,施言已经迈入屋内,道:“我有法子,逼着白家主动退婚。”   堂屋中几人对视了一眼。   卫三对妹妹是绝对的信任,“我陪妹妹一道过去, 二哥……就别去了,省得丢了颜面。”   卫二:“……!!!”讲道理,他对白小姐当真没有任何想法,也不觉得丢了脸面。   ****   卫家人又登门的消息,让白府如坐针毡。   小厮将消息如实禀报给了白夫人,“夫人,那卫姑娘是神医之徒,又是小姐未婚夫的妹妹,她说要登门给小姐看诊,奴才们实在寻不出借口拒绝啊。”   白夫人在屋中来回踱步。   片刻思量过后,只能应下:“让那对兄妹进来吧,且速速去通知小姐,让她尽快准备好,一会莫要穿帮。”   白夫人拧眉苦思,这卫家也太难缠了,但愿今日发现女儿当真“病重”,就会主动提出退婚。   这厢,施言被白府的下人领去了小姐闺房。   卫三是外男,就暂时在外院喝茶,少年脸色肃重,亦不多言,看上去沉默内敛,白府管家就算是想要套话,也无从下手。   施言一踏足闺房,就闻到了浓郁的花香。   一个久病之人,还如此风雅,她是不信的。   最起码,没有察觉到半点汤药的气息。   隔着一层帷幔,白小姐的纤细手腕露了出来,单是看着那只手腕,当真是又白又嫩,仿佛稍一用力,就能够扯断了似的。   “卫姑娘,我家小姐的身子见不得风,还望卫姑娘诊脉过后速速离去。”一旁的白家嬷嬷催促道。   施言淡笑而过,这便给卫小姐把脉,她很快就收了手,一脸欢喜之色:“恭喜白小姐,你的身子已无大碍。”   言罢,施言仿佛如释重负,“实在是太好了,如此一来,白小姐与我二哥就能早日成婚了。”   嬷嬷吓呆了,“什、什么?!我家小姐怎会身子无碍呢!小姐她、她分明有疾啊!”   施言一脸茫然,“我乃神医之徒,从未诊断出错,又岂会看不出白小姐是否当真有疾呢?还是说嬷嬷根本就不盼着你家小姐康复?”   嬷嬷被堵得哑口无言。   待施言与卫三兄妹二人离开,白府立刻炸开了锅。   白夫人将女儿叫到跟前,问道:“我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让你做好准备么?你怎的自己上阵给卫姑娘把脉了?”   白小姐一脸委屈:“母亲,卫姑娘是给小桃看诊的,并非是女儿呀。”   为了让装病更加真实,白府一直圈养着小桃,将她弄病之后,也不给她医治,但也不会轻易让她死,为得就是万无一失,在关键时候代替白小姐。   白夫人闻言,怔了怔,猛然瘫坐在了圈椅上,“糟了!定北侯府是要逼着你嫁过去啊!”   白小姐抿了抿唇。   她不喜欢太子,对卫二到是十分看好,可惜家中不允许。   太子是储君,卫二公子只是侯府次子,她要嫁给谁,容不得她作出决定。   ****   白练一回府就听闻了卫家兄妹二人登门的消息。   晚膳时,白家几位主人同席商榷婚事。   白练还以为二妹当真病着,得知一切只是骗局,白练脸色难 看至极,他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白侯爷叫住了他,“站住!你二妹妹的婚事,你也要操心,无论如何,她不能嫁到卫家去!”   也不知是什么触动了白练的情绪。   他从边关归来后,一直少言寡语,此时此刻,却是眸中溢出怒火,“为何不能嫁进卫家?难道父亲未卜先知,知道卫家迟早会像当年的冠军侯府那样?当初父亲阻止我娶阿言,是不是也早就知道后来的事!”   白夫人面色煞白,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白侯爷猛然听到“冠军侯府”四个字,像是被人击中了七寸,太阳穴跳凸,“你、你这个逆子!”   白练一语毕,转身离开,完全不顾白侯爷在他身后的咒骂。   ****   一时间,白家小姐身子康复的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   白家以免夜长梦多,又对外宣称,白小姐害怕武夫,一瞧见卫二公子就害怕,为防止犯病,就主动提出退婚。而卫家那边暂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白小姐既已无恙,那便能与卫二公子成婚了,这回又编出了个理由,真正是叫人想不通。”   “两家定下姻亲数年,据说卫二公子为了等白小姐,身边一直干干净净,连个通房都没有,况且,卫家二公子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哪里像武夫!!”   “卫二公子一直等到了如今,这都二十有四了,真真是个痴情男子,哎,可惜了。”   “……”   七公主双眼朦胧,搵了搵眼底的泪痕。   老天爷当真好狠的心。   她每次倾慕谁,谁就有心上人。   一想到卫二公子为了等待白小姐,苦苦熬了数年,七公主就泪流不止,喃喃低叹,““四下无他人,入目皆是你。”这句话说得就是卫家二公子了吧,只怕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卫二公子还要痴情的男子了。”   立侍太监心情复杂。   七公主这是彻底忘却首辅大人了么?   首辅大人可是为了亡妻守了十五年呢。   难道不是首辅更痴情?   七公主近日来一直多愁善感,立侍不忍心见她如此,劝道:“殿下,您是公主,您想要什么,大可直接抢来。白家既已退婚,殿下就更加不用顾忌了。”   这话又刺激到了七公主。   她以前不是没抢过顾九年,再抢一次卫二公子又何妨?   再者,白小姐已经主动提出退婚。   她不能让一个病秧子祸害了那么好的郎君呐。   有了这个借口,七公主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   立侍见状大喜,“殿下,药膳堂今日重新开张,您若不去见见卫姑娘,与卫姑娘拉近关系,也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七公主点头,“此言在理!本公主这就出宫。”   ****   药膳堂。   时隔几日,再度开张的头一天就来了位贵客。   太子肤白体庞,看上去脑子可能并不太好使。   施言上辈子总是欺负他,他在皇子之中序齿老三,当初施言在太学胡作非为时,太子还是一 个小胖墩。   太子一来,素素当即警觉,凑近了施言道:“姑娘,顾九年那边派了人过来,让您小心提防太子,上次是太子要杀您。”   太子为何要杀自己,施言很容易想明白。   她斜睨了素素一眼,“你几时与顾九年的人走得那么近?是常松找你了么?”女孩子大了,当真留不住了啊,是该将素素嫁出去了。   素素一僵,装作没听见。   就在这时,酒楼大堂传来一阵喧扰之声。   “不好了!出事了!太子殿下被人打了!”   施言:“……!!!” 第五十七章 囚禁(二更)   扶柳气喘吁吁, 一脸惊恐:“姑娘,您快速速去看看,太子殿下被首辅大人打得不轻!都吐血了!”   施言:“……”   顾九年位列首辅之后,又兼太子少傅一职。他名义上是太子的老师。   老师教训学生, 似乎无伤大雅。   但堂堂首辅如何能当众揍人?   揍得还是太子!   还揍出血来了, 残暴啊。   施言并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小脸漠然, 像个莫得感情的无情女子, “不必多管闲事。”   扶柳怔然, 见自家姑娘如此镇定, 她也不再慌张。   是啊, 打人的是首辅, 即便天塌下来, 也有首辅顶着,她怕个甚?   素素见她这般没出息, 呵笑一声,“柳儿, 跟在姑娘身边, 莫要大惊小怪,这才多大点事儿!”   太子被打了,仅此而已。   确实不算个事!   扶柳吐了吐舌头,“多谢素素姐提点,我下回就省得了。”   想要当姑娘最宠爱的婢女,没有一点心性是不成的。   ****   太子大口喘着气,他跑出了药膳堂,生怕顾老师又追出来揍他,几乎是爬上了马车。   一合上了车帘, 就啧了一声,“妈的!今日当真是出门不利!”   顾九年打他,他无力反抗。   就连父皇也忌惮顾九年,他又能怎么样?!   不就是卫姑娘被暗杀么?   顾九年就那么嫉恨自己?!   太子一脸霜色,亏得方才护住了脸,没有被伤到脸。   “走!回东宫……唔……噗!”   太子刚下令,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东宫侍卫大惊,立刻上前查看,伸手一探,当即吓得腿软。   “殿、殿下!”   “快来人啊!殿下没了!太子殿下没了啊!”   外面的喧扰声,令得施言怔然,她带着扶柳下了楼,无意间瞥见了正挽着衣袖的顾九年,见这人如斯镇定、仪表堂堂,没有半分闹出大事的样子。她突然心有不安。   施言走出酒楼,直奔太子的马车,却见太子吐了一地的黑色血液,她忽的拧眉,拿出银针试探:“殿下是中毒而亡。”   不是被打死的。   顾九年一开始就知道么?   难怪方才如此镇定。   东宫侍卫一听这话,相互对视了几眼,其中一人沉声低喝,“大胆!卫姑娘,你竟敢对太子动手,太子方才就是用了酒楼的饭菜才被毒杀的!”   施言:“……”   死的人是太子,此事非同小可。   看热闹的人 陆陆续续多了起来,施言未作任何解释,太子的确在酒楼用了饭菜,他也的确是被毒杀。   虽然太子被顾九年打了,但并不致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施言怔神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磁性的声音,“小傻子,我都替你兜着了,你跑出来做什么?”   是顾九年。   施言可不是什么傻子。   她回过头来,对上了男人幽若深海的眸,猛然惊醒了一桩事。   顾九年知道有人要在酒楼对太子做手脚,他之所以当众打了太子,是想转移视线,太子一旦出事,所有人只会想到是顾九年做的。   他在替自己背黑锅。   可顾九年从容淡定,似乎根本不担心被降罪。   对方可是太子啊。   难道顾九年就有十分的把握,能够确保皇上不会治罪?   “嗒嗒嗒……”   就在这时,朱雀长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来人是一众身着绯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为首之人是施城。   待锦衣卫靠近,施城跳下马背,目光落在了施言脸上,顿了几个呼吸,这才转移了视线。   “太子是怎么回事?”施城轻飘飘的扫了一眼躺尸的白胖子太子,语气带着不可忽视的不屑一顾。   仿佛死的人不是太子,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无名小卒。   东宫护卫如实回禀:“施大人,太子殿下就是吃了卫姑娘的饭菜,才被毒死的,是卫姑娘杀了太子!”   施言:“……”少女美眸微眯,临危不乱。   这一切未免太巧合了。   太子唯一一次来了她这里,就恰好被下了毒,随后弟弟就来了……   且她怎么看,东宫的护卫对太子的死都好像没有那么震惊。   仿佛一切都被人缜密安排过了,但又因为太过缜密,而显得处处都是漏洞。   施城转过身,再度面对着施言,唇角微微一扬,笑道:“表妹,本官一向公事公办,太子是死在了药膳堂大门外,此事本官需得好生调查,你且随本官走一趟。”   说着,施城一把握住了施言的手,将她的细腕给绑了起来,他眼神戏谑,“表妹,休怪表哥,今日就得罪了。”   施言:“……”   她侧过脸看着顾九年,以为这人会救她。   顾九年眉头紧锁,突然附耳,以仅他二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道了一句,“乖乖等我去救你。”   下一刻,施言就被施城拉到了身侧,随后直接被抱上了骏马,这“待遇”完全不像是锦衣卫对待罪犯。   施城也随后上了马,从背后圈住了施言,又递给了顾九年一个挑衅的眼神,随即踢了马腹离开。   顾九年幽眸微眯,淡淡扫过太子的尸首,吩咐道:“去通知皇上,太子薨了。”   ****   同一时间,就在朱雀大街上目睹一切的七公主,双手捂着唇,一时间难以平复自己。   太子死了!   那个胆敢调戏她的太子死了!   而且是死在了药膳堂。   卫仙女果真是个仙女,七公主感动的落泪,一心以为是侯府千金嫉恶如 仇,这才会毒害太子。她抹了泪,当即道:“去定北侯府,我要去见二公子!”   卫家的事,就是她的事。   卫家小妹被锦衣卫抓了,她也是很着急的!   七公主命人马不停蹄赶去了定北侯府。   这一日,她理由充分,便再也不顾忌任何事,下了马车就亲自登门,见到卫家人时,更是眼眶微红,仿佛甚是在意卫家小妹。   “嘤嘤嘤……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卫姑娘她被锦衣卫给带走了!”七公主言简意赅,尽可能温柔的阐述了事实。   定北侯闻言,胡子又要气翘起来了,但从七公主的话中,暂时无法还原事情真相,只能干着急。   锦衣卫衙门,一般人进去了,就别想再活着出来。   卫三唇角一抽,暂时不表态。   卫二则是关心则乱,完全没有意识到七公主含情脉脉的双眸,“多谢公主殿下前来报信!”   其实,就在一刻钟之前,卫家的护院已经将消息送到了府上。   “三弟,这件事你怎么看?妹妹当然不会杀太子,锦衣卫衙门那种地方,又岂能是妹妹能待的!”卫二握紧了腰间的宝剑。   七公主瞥了一眼卫二握剑的姿势,更是心跳脸红。   卫三沉.吟.一声,“父亲,二哥,此事未必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再者……不是还有顾九年么?寻常人无法踏入锦衣卫,但顾九年可以。”   定北侯与卫二无法像他这般镇定,父子二人恨不能直接带人杀去锦衣卫。   七公主觉得,终于轮到她派上用场的时候了,不管能不能帮上忙,她得让卫二知道,她是有那颗心的,“侯爷、夫人,两位公子切莫忧心,我这就回宫与父皇说说,让父皇莫要冤枉了卫姑娘。”   卫家众人:“……”   七公主不是言儿的情敌么?   唯有卫三一脸了然的表情,他作揖道:“那就多谢公主了。”   七公主抿唇,羞答答一笑。   卫三是二公子的弟弟,她也得好好拉近关系,“三公子客气了。”   ****   锦衣卫衙门。   施言这是第一次被关入锦衣卫地牢。   倒是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牢房干净整洁,被褥是新晒过的,有阳光的味道。   木质桌案上还摆放着一只刚刚出炉不久的烧鸡。   施言环视一周,既来之则安之,但没过多久,她就听见了顾九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本官有皇上手谕,我看谁人敢挡着!”   他倒是霸气。   施言粉唇一扬。   她当真好奇,今日这一出又是谁在策划。   少顷,施言就看见顾九年行至牢房前,他身上的衣袍还沾着血渍,是不久之前殴打太子留下的痕迹。   “哐当”一声,牢房门被打开,顾九年与施言对视,径直走了过来,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亦或是喜悲,迈入牢房后,就侧身对牢房外的锦衣卫道:“退下!你们主子都奈何不了本官,尔等不过就是几条走狗,还敢挡着本官,都滚出去!”   施城有事外出 ,不在衙门里。   锦衣卫不敢得罪了顾九年,只能暂时退下。   施言双臂抱胸,看着霸气外漏的顾九年,只差啧几声了。   顾九年却无心与她周旋,直接道:“你现在知道施城有多可怖?他为了将你关起来,不惜在药膳堂杀了太子。”   施言面色一怔,“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弟弟毒杀太子?再陷害她?!   顾九年呵笑了一声,步子往前,又靠近了几分,直至将少女逼到墙角,无处可逃。   他就喜欢这样的姿势。   一切皆由他掌控。   男人俯视着面前少女,突然又是一声好听的轻笑,“事到如今了,我们言儿觉得自己还能装得下去么?”   一言至此,他突然闭眼深吸了几口女儿香,她还活着,如此甚好。   等到顾九年再次睁开眼时,语气有些愤然:“你被关起来也好,省得四处惹事。”   施言:“……!!!”   “你把话说清楚,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施言询问。   顾九年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目光落在了粉色的菱角唇上,她一贯伶牙俐齿,如今倒是乖巧多了。   “阿言,你已经知道你母亲还活着。施城的命远比太子重要,皇上早就想要废了太子。白家曾经背叛过你父亲,如此虎狼之人,皇上岂敢一直留着?太子和白家早就是皇上的眼中钉了。故此,施城即便杀了太子,皇上也不舍得怪罪于他,你可知……为何当年施家满门被灭,却只有施城活下来了?”   施言的身子顿时入坠冰窟。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   顾九年也没继续往下说,他的脸靠得更近:“施城用这种法子囚禁你,八成是在防备我,不允许你嫁给我。不过……你若是想要出去,我可以帮你,但你得先亲亲我。”   言罢,顾九年唇角划出一抹邪恶的弧度。   施言:“……”这是拿她当孩子耍么? 第五十八章 对峙(一更)   “不想亲?你可要想清楚了, 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人能将你从这里带出去。”   顾九年俯首,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少女,她被自己困在墙壁与胸膛之间, 是绝对占有的姿势。   不再像十五年前那样, 女上男下, 以他今时今日的本事与地位, 他的阿言不管是自愿, 亦或是被迫, 只能乖乖臣服。   倒不是顾九年变态的一定要居高临下, 而是曾经有太多难以掌控的因素, 让他无法全心全意护着自己心尖上的人。   但如今不一样了, 他羽翼丰满, 他可以将阿言护在他的庇佑之下。   只要她愿意。   他这一身骨血随时为她倾付。   牢房光线黄昏,顾九年逆着光, 施言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近在咫尺, 下一刻就要靠近。   但又没有直接了当的“攻击”, 像是手段高明的猎人,做足了.引.诱.的把戏。   施言的确得赶紧出去。   好一个奸诈的顾九年,完全拿捏住了她的七寸。   这时,少女忽的一笑,眸光明媚,他和她 之间都太过了解彼此,一方很难彻底征服另一方。   势均力敌、不分伯仲。   施言道:“亲了你,你就立刻带我走?”   顾九年差点醉死在少女的浅笑里。   他喜欢她风华绝代的皮囊、聪明机灵的灵魂,或许一开始是见色起意, 但世间男子谁又不是?而他更喜欢的,是她狡猾的内心。   那些年,她对他再三撩拨,护着他,关切他,是此生唯一的光。   他爱的人,如此美好。   仿佛是天生为他而生,处处符合他的心意。   就像是回到旧时,两人打情骂俏,顾九年学着她的语气,道:“嗯,亲我,这就带你走。”   看着近在咫尺的唇,施言无半分恼意。   反正又不是没亲过。   顾九年俊美无俦,亲了他,对自己没有半分损失。   不过,她素来喜欢占便宜,踮起脚,两个人挨近到了呼吸相闻的程度时,少女故意吐气如兰,冲着男人娇笑,“在亲之前,首辅可否给我先解惑?”   顾九年的身子突然一僵。   妖精!   他暗暗道了一声,面上却是遮掩不住地溺宠,“你先说说看,有什么疑惑需要我解答。”   即便她不说,他也知道。   顾九年享受这样的对峙。   就好像,终于他又活了。   施言没有兜兜转转,她这人只要找准目标,素来直接,“除却安国公府之外,还有谁该死?”   言下之意,除却白家,当初还有哪些人参与了冠军侯府的案子。   顾九年太过了解她,知道无法制止她,让她不报仇,就等同于要了她的命。   今生,她若疯狂,他定把酒相陪。   男人的脸又低了几分,“想套我的话?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但……本官也不是傻子,一次只能答应你一件事。你亲我,我就带着你走。你若想知道其他的……”   顾九年的嗓音突然喑哑,抬起手,修长白皙的指尖捋了捋少女鬓角的发丝,语气暧昧,“你就不止亲我那么简单了。”   他几乎恨不得告诉她,出.卖.色.相.才能得到更多。   如此露骨又肤浅!   亏得施言也是□□湖,不像寻常女子羞羞答答。   她只是笑了笑,直接垫脚,粉唇在顾九年的唇角稍稍一碰。   然而,就在她要离开之际,腰身突然一紧,她被人提了起来,紧接着,顾九年就露出狐狸尾巴,直接吻上送上门的唇。   香软沁甜,与记忆中一个模样。   “唔……”   施言知道自己失策了。   于是索性豁出去,即便是此时此刻,也要拼个输赢,两人抵死.纠.缠,谁也不肯轻易放过谁。   似乎,这并不是故人之间的亲密,反而更像是一场生死较量。   恰在这时,“哐当”一声巨响扰了二人的“比试”。   顾九年终于放开了施言,两人先是看见了彼此红肿的唇,再一侧过脸,就见施城将牢房打开,他大步迈入,眼中充斥着熊熊燃烧的怒火。   施言被顾九年轻推到了一侧。   随即,施城上前就是一拳头,顾九 年眼疾手快,一个侧身避开,两人就在牢房大打出手。   这不是施城和顾九年第一次打架。   施言摸了摸自己发麻的唇,安静的看着他二人互殴。   许是她没心没肺,竟是半点不觉得着急。   几招过后,顾九年冷笑,“我是奉皇上手谕而来,请卫姑娘去给皇贵妃看诊,难道你要挡着?”   施言,“……”   是母亲要见她?也就是说无论顾九年出不出现,她今日都能走出锦衣卫衙门,顾九年故意骗她去亲他!   算了……   反正她不吃亏。   施城反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只有我才能护她,她不能再抛头露面了,那我只能把她关起来。至于太子的死,我自然会找一个替罪羔羊,用不着……姐夫你费心了!”   施言看着他二人一边大打出手,一边唇枪舌战。   她大约是看明白了,不管是顾九年,亦或是施城,都不打算再藏着掖着了,他们都认出了她。   顾九年似乎被一声“姐夫”取悦了,抬手擦拭唇角的血渍,嗤笑了一声,“你姐夫终归是你姐夫。”   施城方才喊姐夫只是气话,闻言,他直接拔出了绣春刀,再度攻击顾九年。   顾九年也不示弱,他身上藏有软剑,那把软剑还是当初施言所赠,是施家之物。   施城一看见这把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两人打得热火朝天,牢房内有兵刃擦出的火光。   施言索性落座,一边浅饮,一边欣赏。   在她看来,不管是顾九年,亦或是施城都不是省油的灯,她可以很耐心的隔岸观虎斗。谁也不心疼。   牢房外面,高耀明趴在墙角,偷窥了许久。   他是特意来看卫姑娘的。   他绝对不会相信,像卫姑娘这样人美心上的人,会毒杀太子。   高耀明是指挥使大人的亲外甥,他来锦衣卫衙门,自然没有受到阻拦。   见舅舅与首辅撕打,他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二人当真没有半点身为权臣的稳重自持。   他还是不要冒险进入牢房,以防被伤着哪里。   于是,高耀明也冷眼旁观着。   直至顾九年手中的软剑抵在了施城的脖颈上,打斗瞬间平息。   首辅大人玉冠未乱,面颊上有些诡异的红,轻笑:“小舅子,姐夫要把人带走了。”   他故意气施城。   施城眸光乍寒,顾九年有景德帝的手谕,他当然不便阻挡,方才实在是难以忍受,一看见顾九年与二姐那样亲密,他只想杀人。   顾九年收剑,上前几步拉起了施言,这便要带着她离开。   施言走出牢房之际,朝着施城看了一眼,望进了施城的眸,他却冲着她笑,眼中闪烁水光,一副偏执成狂的模样:“我在宫外等你,你与太子的案子脱不了干系,一会还得被我捉回来。”   施言:“……”   顾九年对施城的威胁置若罔闻,拉着施言就走。   高耀明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后脖颈就舅舅捏住,他疼得哇哇叫,惨叫声让施言回过头来 ,施城仿佛是手握了可以拿捏施言的把柄,他唇角扬了扬。   高耀明稳住了仪态,让自己在卫姑娘面前看上去没那么狼狈,故作坚强的站直了身子。   施言岂会不明白弟弟的意思。   他是要用侄儿威胁她。   施言无言以对,与顾九年双双走出牢房之际,道了一句,“下回对阿城下手重一些。”不好生教训他,他不知长进。   她看得出来,方才顾九年对弟弟手下留情了。   顾九年垂眸看她,意有所指,“所以,你承认我的身份了?”如果不是当姐夫,他才懒得教训施城。   施言一噎,顿觉心好累。   ****   施言被顾九年领入宫的消息很快就被卫家人知晓。   这厢,卫二与卫三直接快马加鞭去了宫门口,就为与妹妹见上一面,看看妹妹是否有哪里受伤。   见到妹妹全须全尾,兄弟两人这才算松了口气。   施言道:“二哥、三哥,我无事。我配合锦衣卫查案这期间,还望二哥与三哥能照应一下药膳堂,查查今日太子被毒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即便施言不去说,卫二与卫三也会去查。   妹妹哪里都好,就是操虑过多。   兄弟两人望向顾九年,无论顾九年使了什么手段,反正暂时将妹妹带出来了,单凭这一点,卫家兄弟二人对顾九年的态度大变。   尤其是卫三。   要知道,卫三还未弱冠,比顾九年小了不少,一想到顾九年会成为他的妹夫,卫三有种征服的.欲.望,这无疑是刺激的!   顾九年态度温和,没有权臣的架子,作揖道:“两位公子,本官这就送阿言入宫了,就此别过。”   施言唇角一抽。   顾九年对待两位兄长的态度还真是甚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卫二即便不喜顾九年,但对方如此谦和,卫二只能干巴巴的道了一句:“多谢首辅。”   卫三脸上笑意深远,也朝着顾九年作揖,“吾妹之事,就拜托首辅了。”   三个男人一台戏,施言只淡淡笑过,不吱一言。   ****   芙蓉殿外,景德帝正焦急的在廊下来回踱步。 第五十九章 不准(二更)   芙蓉殿外, 景德帝正焦急的在廊下来回踱步。   顾九年是外男,不便来后宫,施言是被宫人领过来的。   景德帝早就不记得当初的外甥女,根本就没觉得施言看着眼熟。   在他眼中, 施言是神医之徒, 还能让皇贵妃开心, 这便是施言的全部价值。   “卫姑娘, 替朕速速去给爱妃看诊!”景德帝不等施言行礼, 当即催促。   施言内心涌上一阵恶心, 她微微垂首, 双手紧紧交织, 脑中里已经浮现出千百种折磨景德帝的手段。   她素来不是一个善类。   对待仇家, 只会用最狠的法子。   “是, 臣女这就去。”施言嗓音无温的应下。   景德帝太过忧心皇贵妃,并没有意识到少女的异样。   皇贵妃不喜人亲近, 这次突然发病,景德帝不敢靠近她, 以免又惹了她不悦。   立 侍也早就被皇贵妃驱赶。   整个芙蓉宫安静至极, 所有人皆知皇贵妃非但身子骨不好,连带着脾气也不太好,每回皇贵妃发作,任谁也不敢造次。   施言一迈入帷幔,皇贵妃上前抓住了她的双手,上下打量了几下,确定她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施言眼眶一红,低低道:“母亲,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知道我今日出事了?”   皇贵妃拉着女儿的手,即便有太多疑问,但她还是认出女人,并且坚信面前少女就是她的言儿。   “芙蓉殿有顾九年的人,是他派人告诉我的,所以我才装病,让你过来。”皇贵妃语气温柔,因着时常不开口说话,她的嗓音轻柔如羽毛荡过。   施言:“……”她就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心中闪过疑惑,施言又问:“母亲,这些年顾九年可曾与你联系过?”   皇贵妃点头,纤细的身子看上去依旧甚是羸弱,“亏得这孩子了,他是个懂事的。”   施言:“……”   她开始相信,当初或许真不是顾九年杀了她。   “母亲,那……阿城呢?他、他到底……”施言欲言又止,她今日可以逗留的时间不多,这才直接了当的问出了口。   此言一出,皇贵妃瞬间落泪,抓着施言的手也紧了紧,有些记忆就像是带着芒刺的刀片,刮得人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皇贵妃明白施言要问什么,她轻轻摇头,“我亦不知。”   施言一怔。   母亲的这个答案让她不知说什么,但她知道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了。她抱着母亲,低低安抚:“母亲,长姐的仇已报,一切都会好的,女儿会尽快接您离开。”   皇贵妃眉头一蹙,瞬间明白了过来,长女不是难产而亡,而是有人残害,她以为自己已经伤得体无完肤,可以承受一切了,但此时此刻,还是肺腑抽痛,“明哥儿呢?”   她还有个外孙,就在高家,算着年纪该有十五了,不知有没有长高,又像不像长女。   施言抹泪,“母亲放心,明哥儿如今一切都好。”   母女两人说了一番话,施言没有再问及其他。   母亲是极美的,狗皇帝当年还不是太子到时候,经常受到欺负,是母亲这位长公主护着他。却是不想,他就是一个条没心的毒蛇,不管放在胸口怎么捂,他的血都是冷的。   这厢,景德帝实在等得着急,就派了宫人进来催促。   以免景德帝生疑,施言只能暂时与母亲分开,“母亲,您好生调理身子。”   皇贵妃连连点头,日子又有了盼头,她的眼神都亮了几分。   ****   施言走后,景德帝随后就入了内殿。   景德帝挠了挠头,即便是一国之君,可在皇贵妃面前,却像个胆小如鼠的晚辈,“卫家姑娘犯了事,她可能与太子被毒杀一事有关,这几日怕是不能入宫了。”   皇贵妃冷冷看着他,“我难得遇到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你难道要置她于死地么?太子到 底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   景德帝噎住,太子好歹也是他的儿子。   即便他不喜欢这个儿子,但也不能被人害死。   但皇贵妃这样说了,他又不敢置喙,几步上前握住了皇贵妃的手,“行行行,朕定会彻查的。”   皇贵妃剐了他一眼,景德帝当即拿开了自己的手,唯恐美人不悦,讨好道:“既然你那么喜欢卫家那丫头,那不如干脆,朕就将她许配给阿城。”   皇贵妃心一凛,当即脱口而出,“不可!”   景德帝吓了一跳,但又不敢与她吵,皇贵妃说不可,那便是不可。但景德帝总觉得有哪里古怪,皇贵妃已经太久没有这般激动了。   ****   宫门外,施城已等候许久。   然而,施言刚和顾九年出来,仵作那边就送了消息过来,“卫姑娘,太子在一月之前就已中毒,且还是慢性剧毒,又恰逢今日毒发身亡,与卫姑娘并无干系。卫姑娘是无罪的。”   仵作言罢,看了一眼顾九年,得了顾九年眼神示意,这才退下。   施城握紧了绣春刀,他又败给了顾九年一次,心中甚是不爽。   此时,卫家人也在宫门外,听闻妹妹无罪,直接将妹妹拉上马车,似乎半点不想和施城,以及顾九年纠缠下去,拱手告辞过后就离开。   施城这下再无任何借口囚禁二姐了。   他胸中憋着怒火,与顾九年对视上,“让她再继续查下去,迟早会害死她,你若真心为她着想,就不该阻拦我!”   顾九年上马车之前,只丢下了一句,“施城,你根本就不懂她,让她被你囚禁,比让她死还难受。”   她是天际飞翔的鸟儿,当不了谁的金丝雀。   这个道理,顾九年许久之前就明白了。   他不做禁锢她的笼子,只做任她翱翔的天。   他之所以不动施城,无非是因为他是阿言的弟弟,但真要是将他给逼急了,顾九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   定北侯府大门外,侯夫人带领着阖府女眷,早就准备好了火盆。   即便二房与三房对长房嫡女的风头有些嫉妒,但碍于颜面,也只能在大门外候着,见施言好好的归来,一个个强行露出欣慰之色。   旁人被锦衣卫带走,不死也丢半条命。   可施言不到半日又回来了。   而且这次还是与太子的死有关系,这样都无法损伤她分毫,可见施言这是有老天庇佑啊。   “我儿能回来就好!”侯夫人抹泪,拉着女儿跨火盆。   嬷嬷用了柳枝扫了扫施言的裙摆,算是去晦气了。   刚入府不久,七公主那边亲自带着礼物与鲜花登门,七公主本人更是感慨万千,仿佛与施言是多年的小友,一腔热情难以消融。   施言收下礼物,心情略略复杂,“……多谢公主殿下。”   七公主恨不能昭告天下,她与侯府千金情同姐妹,连带着侯府的其他几位姑娘都不敢对施言不敬了。   长姐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子,能在如此短暂 的时间内,就与情敌融洽了关系?   七公主腼腆道:“不客气,都是应该的。”   施言心中,了然,挑眉看了二哥,而她二哥不知是不是心虚使然,俊脸蓦的一红。   ****   白家安国公府那头,太子一薨,白小姐的婚事又没了着落。   白侯爷在堂屋焦急踱步,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太子死了,卫姑娘半点事都没有,可见皇上对卫家暂时还是看好的!”   “早知如此,白家又何故退婚!”   白夫人一听这话,心中七上八下,“老爷,卫家会不会趁机报复啊?”   白侯爷一筹莫展。   卫家的几位公子皆是出众之人,一表人才。只可惜,婚事已经退了,总不能再死皮赖脸贴上去。   白夫人又道:“卫二公子等了咱们女儿那么多年,当然是情深义重,或许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白侯爷心思一动。   卫二数年未娶,等了女儿这么多年,当然是个痴情的!   如此一想,白侯爷思忖片刻,道:“侯府明日设宴,那就让我儿去赴宴,正好探探卫二的意思,只要二公子的心思在女儿身上,那一切都好办。”   白夫人闻言,当晚就给白小姐准备了衣裳首饰,势必要艳压群芳。   ****   定北侯夫妇爱女如命。   为庆贺女儿脱罪,侯府大办宴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卫家是办喜事。   白小姐登门时,引来不小的骚动。   眼下,施言名声正盛,她生的美貌,又是神医之徒,加之煊赫身世,如此高不可攀的优秀,以至于没什么人嫉妒她。   毕竟,人一般容易嫉妒与自己差不多等级的对象。可当对方远远高过自己,且已经跃过了不可逾越的高度时,嫉妒就会转为崇拜。   白家退婚在先,贵女们又看不上白小姐娇娇滴滴的模样,难免当场排挤。   “白小姐今日怎么好意思登门?她不会是后悔了吧?二公子那样出众的男儿,她说不要就不要了,这以后还有谁会娶她。”   “有些人脸皮可真厚,惯是会装。”   “这位白小姐瞧着也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那腰还不如卫姑娘的腰细呢!”   “……”   贵女圈子里,很容易拉帮结派。   白小姐今日淡扫峨眉,穿上了今年最盛行的裙装,头上插着彩蝶步摇,她装病多年,一颦一笑还真有几分西施的韵味。   然而,在明显感觉到被人排挤之时,白小姐到底是年纪尚小,都快有些熬不住了。   二公子不是心悦她么,怎的不来替她解围?!   一直潜伏在人群中,伺机等待着机会的七公主,终于开腔了,众人皆排挤白小姐,这令得她很是愉悦。   要论起妆容、衣裙、首饰,谁能比得上她?   七公主见不得白小姐独占鳌头,她施施然走了出来,一出招就想把情敌往死里摁,“这不是白小姐么?前几天刚退了与二公子的婚事,今日怎的就登门了?该不会是白小姐又后悔了吧,不过本公主奉劝白小 姐莫要异想天开了,二公子那样的人,才不会吃回头草!”   白小姐又囧又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七公主素来娇惯,说话不会顾及任何人。   侯夫人听闻此事后,笑了笑,对身侧的儿子说,“这七公主莫不是看上老二了?”   卫二一僵,面无表情的饮茶。   卫三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母亲,正是如此。”   侯夫人飞快转了转脑子:“白家此前欺人太甚,七公主倒是个俏佳人,还主动站出来替老二说话。老二,此事你怎么看?”   卫二顿时涨红了脸,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被姑娘家护着,这感觉甚是微妙。   母子几人正说着,婢女款步走来,恭敬道:“二公子,白小姐要见您,眼下人就在荷花塘那边。”   未及卫二表态,侯夫人冷笑了一声,“这个白小姐还真是有点本事,单独见老二是甚么个意思?老二,你去探探,她究竟想做什么。”   卫二:“……”直接拒绝不好么?母亲一惯不嫌事大。   婢女又道:“二公子,七公主也往那边去了,公主和白小姐正闹着呢,就怕一会打起来。”   卫三这时打趣,“二哥,你快去吧,桃花运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   侯夫人也催促:“老二啊,这是你自己的事,你不操心谁操心?”   卫二还能说什么呢,只好起身去了一趟后园子。   然而,他才刚刚赶到,白小姐已经落水了,正在水中扑腾个不停,一直喊着救命,却迟迟没有沉下去。   七公主见心上人来了,连忙解释,“不是我做的!我是无辜的!是她自己往下跳,再伪装成是我推了她,然后骗你下水救人,如此一来,你就必须娶她了!”   七公主一气呵成,难得聪明一会,将白小姐的意图解释地一清二楚。   卫二一怔,他突然觉得七公主也不是很蠢的样子,起码,她竟还看透了白小姐的意图。   可他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察觉到白小姐缓缓下沉,卫二不由自主的往前迈了一大步。   这时,七公主当即拉住了他,“你不准去!”说着,七公主对身侧立侍道:“你下去救人!”   立侍领命:“是!殿下!”当然不能让未来驸马下水。   卫二俊脸微僵,脸上越来越烫,他这是怎么了?   不一会,立侍就将人捞了上来,卫二为了避嫌,转过身了身子,白小姐呛得厉害,七公主却啧了一句:“哼!咎由自取!”   可能是察觉到自己又失态了,七公主忙看向卫二,“我……我平时不是这般蛮横无理,我只是见不得有人欺负你!”   卫二默默不说话:“……” 第六十章 私奔(一更)   卫二略显尴尬, 清隽的面容滚烫了起来,因着身后的白小姐还湿着身子,他不便久留,目不斜视的望着前方, 也不去看七公主, 一本正经道:“公主殿下, 无论如何, 白小姐是在我侯府落水, 你今日能够出手相救, 也是帮 了我侯府, 我卫某在此谢过。”   说着, 卫二朝着七公主拱了拱手, 这就大步匆忙离开, 全程不曾看白小姐一眼。   七公主胸口小鹿乱撞。   二公子非但生得好看,竟还是个君子。   七公主目送着卫二离开, 眼中情义难以遮掩,等到卫二彻底离开了园子, 她这才回头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白小姐。   七公主一想到卫二为了白小姐苦守了这么些年, 她对白小姐就甚是气愤。   “白小姐,你方才也瞧见了,二公子根本没有正眼瞧你,只不过是二公子心善,这才没有直接驱赶你,日后你就莫要自讨没趣了!”   白小姐呛了好几口池水,她眸光朦胧,亦不知是水渍,还是泪花。   人都是很奇怪的。   拥有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珍贵。   可一旦失去, 不再拥有了,对方就成了弥足珍贵之物。   想到二公子方才不救她,且就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白小姐胸口一阵堵闷难受。   二公子等了她数年,为何说不喜欢她,就能不喜欢她了?   巨大的心理落差,以及羞愤,令得白小姐当场昏厥了过去。   七公主吓了一跳,“她、她不会死了吧?!快上前看看还有没有气?”   她可不想和一个死人争。   立侍太监立刻查看,确定白小姐还有一口气在,道:“殿下放下,还活着呢。”   七公主努努嘴,“派人将白小姐送回安国公府去,白小姐的事,我不想让卫家插手,白小姐与卫家已经毫无干系了。”   立侍:“……”   白小姐与卫家没有关系,可与公主您也没任何干系啊。   立侍太监只能照办,为了公主的终身大事,他真真是操碎了心。   ****   白小姐落水一事很快就传开。   但因着人不是卫二所救,白家也无法重新与卫家结亲。   今日雅集一闹,白家仿佛被人狠狠打了脸,白小姐这回更是真的病了,接连数日卧榻不起。   白侯爷愈发不安,女儿受到如此屈辱,他自是愤恨,“卫家岂有此理,也太不将老夫放在眼里!”   白侯爷生性多疑,担心卫家如此不顾及白家颜面,一定也会寻了机会报复退婚一事,就吩咐道:“来人,将公子叫来!”   仆从领命,小半个时辰之后,白练才从校场归来,他不久之前正在练武,薄衫沾满汗渍。   年轻将军的面庞刚毅俊挺,许是太久不曾笑过,他的脸仿佛冻上了一层冰,满脸写了“生人勿近”四个字。   白侯爷却是无心顾及儿子的情绪,直接深沉道:“卫家欺人太甚!白练,你与七公主的婚事需得早日促成,你妹妹提及,七公主与那卫二许是已经好上了!皇家女婿的身份,绝不能让卫家捷足先登。”   报复!这一定是卫家的报复。因为白家退了婚事,卫家就要抢走皇婿的身份。   此言一出,白练眼中闪过鄙夷之色,“父亲本.欲.将妹妹嫁给太子,现在太子死了,父亲又开始反悔,恐怕欺人 太甚的不是卫家吧。”   “你!”白侯爷差点就上前一巴掌打过去。   但白练这些年有军功在身,安国公府迟早要指望白练撑起门庭,白侯爷忍了忍,“为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家族考虑!你是白家嫡系独子,家族昌盛本就是你的使命!”   白练呵笑了一声,不以为然,“父亲,我自会用军功来振兴家族,而不是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丢下一句,白练不欲再继续争执下去。   道不同而不相为谋。   “逆子!你……你给我我站住!”白侯爷面目狰狞,刚要骂出口,白练已走远。完全不受他的掌控。   这一下,太子薨逝,白家又失了卫家的姻亲关系,白侯爷总觉得诸事不顺。   ****   夜色苍茫。   白练走出了安国公府的大门,他已经换洗过,穿了一身素白色衣袍。   趁着夜色,白练不多时就到了一处废墟之地。   冠军侯府经历那场大火之后,就再不曾修葺过,整条巷子都是死气沉沉,无人提及,也无人敢过来。   与安国公府相比,白练对这里更是熟悉。   他在这里长大,他记得有关这里的一切。   而眼下,昔日门庭煊赫的冠军侯府,四处残垣断壁、野草膨生,无一处不萧凉,布满死寂。   随从递了一束点燃的香过来,白练接过香,撩袍跪地,朝着西边磕了三个响头。   就在这时,白练耳尖一动,当即站起身低喝,“谁人?!”   随从四处看了看,除却夜风,再无其他动静,“公子,您是不是误听了?这一带,无人敢靠近。”   白练没答话,眸光眯了眯眼,像是在查看什么,随后大步往某一个方向奔了过去。   素素在心里骂娘。   下一刻,她的肩膀被人握住,想要逃离却是来不及了。   素素转过身来,她跟在姑娘身边长大,与白练自然也是打小就认识。   两人对视的那一瞬,素素张嘴就骂,“白练,你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吧,以为烧几炷香,就能洗清你一身罪孽了?还是说,你内心愧疚甚重,这才过来祭拜,以求内心安宁?那我可告诉你,不管你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你是奸诈小人的事实!”   “你这个叛徒!无耻!你可对得起侯爷?可对得起姑娘?!”   白练的身子顿时僵住,尘封数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噎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他的手松了。   素素趁机,一掌推开了白练。   纵身消失在夜色中之前,素素依旧难掩愤恨,丢下一句,“你们白家会有报应的!”   白练怔住。   许久无法回过神来。   随从上前,见势不对,低声道:“公子,那女子好像是卫姑娘身边的人。”   白练耳中嗡鸣,顿了顿,才哑声问道:“哪个卫姑娘?”   随从如实回禀,“就是定北侯府的千金小姐,药膳堂的东家。”   白练后知后觉,这才想起来,卫姑娘就是那日砸了他臭鸡蛋的少女。   是她……   白练不知自己是怎么 了,这一晚再也难以入眠。   ****   次日晌午,白练亲自来了一趟药膳堂。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药堂与酒楼开在一块的。   白练的眉心紧拧,那日少女站在二楼茜窗,冲着他挑衅一笑,那笑意和眼神太过眼熟,以至于他每回想起,胸口都有一股异样的酸胀。   白练的到来,让素素察觉到了。   素素去了施言跟前,嘀咕道:“姑娘,这个白练好不知廉耻,他昨夜怎好意思去祭拜侯爷与夫人?!可惜,我打不过他!”后面一句是重点。   施言撩开帷幔,往外面探了一眼,果然看见白练只身一人坐在靠墙的一张方桌边。   施言默了默,道:“素素,去酒窖取几坛子最烈的酒,给他送过去。”   就当是送行酒了,白家人都得死,施言不介意给白练提前践行。   素素不悦,“姑娘,咱们酒窖的酒,都是十几两一坛子呢!”老贵了,她才不舍得给白练喝。   施言笑了,抬手摸了摸素素的面颊,“一会结账,收他双倍银两不就行了。”   素素一僵,她怎么就没想到呢,酒楼开门做生意,喝了酒楼的酒,价钱还不得随她开。   “姑娘,婢子这就去。”   不多时,素素就抱了两坛子最烈的老花雕,走到了白练跟前,“哐当”一声搁在了桌案,她语气不善良,“白将军,请喝吧。”   白练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一碗接着一碗白酒下腹,连菜都没有点一道,似乎今日是来买醉的。   而的确,几坛子白酒下腹,白练醉了。   他趴在桌案不省人事。   素素气得炸毛,“姑娘,他酒钱还没给呢!”   施言淡扫而过,吩咐道:“你送他去白府,顺便讨要酒钱。”   素素觉得,还有一个法子更好,“姑娘,不如咱们直接杀了他!”   施言却笑了,“傻素素,你要记住,永远也不要你的敌人死得太容易。”   死了就解脱了,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素素似懂非懂,为了酒钱,她亲自送了白练回侯府,又狠狠敲诈了安国公府。白家不想丢脸,只好认栽。   这厢,被人扛到床上的白练,他突然睁开眼来,随后翻过身,背对着外面,瞬间泪落如雨。   ****   七公主寻了机会去见了景德帝。   她是帝王唯一的女儿,自诩备受宠爱,她以为父皇是真心宠她的,但又害怕父皇,总觉得父皇阴晴不定。   这一日,景德帝刚刚下早朝,正要去芙蓉宫看皇贵妃,七公主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求赐婚,就直接在千步廊下挡住了景德帝。   “父皇,儿臣有话与您说。”   景德帝蹙眉,有些烦躁,“说吧,何事?”   七公主直言,“父皇,儿臣想要嫁给卫家二公子!儿臣恳请父皇赐婚!”   这一幕实在是眼熟,几年前,七公主也求着景德帝,给她与顾九年赐婚。   景德帝唇角一抽。   这个女儿倒是像极了他。   想要谁 ,就直接去抢。   景德帝原本的打算,是让白练当皇家女婿,但白家近日来的所作所为,着实令人不齿。加之白家是靠着背叛先主而发迹,景德帝更是看不上。   白家可以利用,但不可信任。   可至于卫家……   景德帝拧眉,“胡闹!婚姻大事岂是你说如何就如何的!过几日高丽使臣入京,届时高丽太子也会前来,朕打算将你许给高丽太子,你且先准备准备!”   闻言,七公主猛然僵住。   几乎是刹那间泫然欲泣。   不能嫁给卫二,对她而言,不亚于是天都要塌下来了。   ****   七公主火急火燎出了宫,直奔了药膳堂。   施言看见她时,吓了一跳,只见七公主的双眼红肿的像是两只小灯笼。   七公主自来熟,自诩与施言之间的关系甚笃,将一切细细说了一遍。   闻言后,施言问她,“公主殿下为何信任我?”   七公主毫无保留,“你是仙女呀,你定能帮我。”   施言:“……好。”第一次有人夸她是仙女,且不说为了二哥,单是为了这句话,她也得出谋划策。   施言上下瞅了瞅七公主,觉得对方容貌身段都还不错,并没有寒碜了她二哥。   虽然七公主这棵小白菜可能有毒,但只要她真心待二哥就成。   七公主被她打量的心中发慌,“阿言这是作甚?”   阿言?   她们之间这样亲热了么?   施言淡笑:“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公主身段婀娜,前凸后翘,适合生养。”   七公主面色突然涨红。   她年岁不小了,二公子也早就弱冠,他们的事若是成了,是该早早生养孩子。   一想到她将来要与卫二那样的男子同床共枕,七公主的魂儿都飘了。   施言当即命人请了卫二过来。   卫二还以为妹妹发生了什么事,他快马加鞭赶到药膳堂时,被人领到了雅间,七公主也在里面。   卫二立刻警惕,对施言道:“妹妹,你真是胡闹。”   施言扑哧一笑,“二哥,你不觉得七公主比起那白小姐,容貌有过之而无不及么?”   卫二一僵,竟无言反驳,“……”   施言喜欢成人之美,她离开了屋子,又将房门从外合上,亲自守在了廊下,给二哥与七公主把风。   这厢,七公主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意中人,一想到父皇要将她许给高丽太子,七公主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世上真正关切她的人并非是父皇。   卫二浑身冒着尴尬,他见不得姑娘家哭,一看见小姑娘落泪,卫二一身铮铮铁骨,化作了绕指柔,“咳咳,公主殿下,你没事吧?”   七公主直接言明来意,又将帝王要将她许给高丽太子一事说了一遍。   真真是越说越是激动,仿佛下一刻,她就要化蝶而去,与卫二当一对苦命鸳鸯。   “二公子,你我……私.奔吧!”七公主激动之际,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卫二内心的震惊难以言喻,然而,他竟然无法当场拒绝,“……”他 和七公主什么时候好到了私.奔的地步?他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七公主还在哭泣,眼泪仿佛流不完,卫二是个君子,见不得女子在他面前如此委屈,宽慰道:“莫要忧心,会有办法的。”   闻言,七公主内心一阵狂喜,她就知道,她的意中人定然不会不顾她,她惊喜的抬头,眼里泛着星子:“嗯,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卫二耳朵一红,不明白事情为甚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第六十一章 赐婚(二更)   七公主离开之时, 人已经笑若娇花,完全没有哭过的样子。   卫二俊脸涨红,见妹妹忽闪着大眼,笑眯眯的看着他, 卫二总算是抽回了几丝理智, “妹妹, 实不相瞒, 我亦不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一脸坦诚, 还露出了不可思议。   施言这下忍不住了, 终于噗嗤狂笑了出来, 小脸彤红, 眼角笑出了泪花。   卫二:“……”有甚好笑的?   ****   刚刚入夜, 屋外蛙声连天,扶柳放下了湘妃珠帘, 正要点燃驱蚊香,她脖颈处突然传来痛感, 下一刻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昏倒在地。   施言听见动静,她正出浴,身上只披着薄纱,少女莹白细嫩的肌肤若隐若现。   恰恰发育好的玲珑身段,在微湿的薄纱勾勒之下,尽显无余。   顾九年一入屋,便看见了这样一幕。   男人眸光一暗,本就是喜欢到了骨血之中的女子,她此刻就这般国色生香的站在自己面前, 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门扇合上,顾九年款步走来,目光落在了少女身上,楚楚女.儿.香.荡入鼻端,惹人犯错。   施言看见他凸起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神情之中透着毫无遮掩的.欲.望。   施言沉着小脸,“你来作甚?”   说着,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襟,防备之意明显。   顾九年看出了她的提防,剑眉微挑,“阿言,你我大婚之后,还有一件事一直没完成,你欠我的。”   他们还不曾洞过房。   顾九年的声音磁性低沉,还带有些许因为.情.欲.而产生的喑哑。   单单是嗓音就分外勾人。   施言上辈子之所以看上了他,除却因为顾九年的一副好皮囊之外,还有他独具特色的嗓音,仿佛只要听过他说话,耳朵下一刻就会轻易失去.贞.洁。   施言无话可说。   “怎么?首辅大人今晚是来讨债的?”   顾九年一噎。   他的阿言素来能说会道,没有抱得美人之前,顾九年觉得自己起码应该装作君子,他盯着少女的眉眼,对她悠悠一笑,尾音带着钩子,“不急,来日方长。”   施言的脸倏然一烫,只觉浑身血液都燃烧了起来。   顾九年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宗,修长好看的手指摊开了卷宗,亲自递到了施言面前,“这些东西,足以让安国公府彻底覆灭。白家十五年的根基根本经不住重创。”   白家是新起之秀,不像是京城的有些百年世家。   施言一目十 行,桃花粉色的菱角唇露出十分满意的弧度,她知道顾九年离着她很近,也知道顾九年一眼就能瞥见她身上的一切.春.光,但施言没有避开,她笑道:“多谢首辅大人。”   少女双眼晶亮,比深夜的万里星辰还要好看。   顾九年知道,她在邀请自己。   顾九年头一低,就吻了上去,唇.齿.相.缠.之时,他轻笑着问道:“你也馋我了,嗯?”   施言没有想要狡辩,顾九年也不给她反驳的机会,手中卷宗丢在脚下,他突然打横将少女抱起,大步迈上了脚踏。   施言:“……”   这样刺激么?   她以为亲一下就好了。   毕竟,她是一个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女子啊。他给她好处,她也只给一点甜头,再多就不妙了,她会城门失火。   热.度隔着.薄.纱在传递,两个人都不是弱者,谁都试图胜过一筹。   内室的温.度.忽然升起,最终还是顾九年强行撤离,他双臂支撑着身子,脸抬了起来,艳红的唇微肿,两人的处境都不太妙,就像是已经烧得发红的炭火,下一刻就会自燃。   “呵呵……”   看着少女轻.喘.不已,顾九年笑了,“你就这么想要赢?让你在上?”   施言嗔了他一眼,“明日高丽使臣要入宫,七公主不能外嫁,首辅可有法子制止皇上赐婚?”   顾九年的目光从少女的脸上移开,情不自禁的落在了高高耸起的雪丘之上,他正要俯首,施言身子灵巧的在床上滚了两圈,逃离了顾九年的禁锢。   顾九年也不恼怒。   他更知不能过火,否则他自己不敢保证,能不能浇灭。   老房子着火,情况只会一发不可收拾。   顾九年坐起身,看着床榻里侧的少女,他突然在想,若是日后天天可以如此,那该多好。   他可以让她再也下不了榻。   “你想让我帮你二哥,那就看你如何表现。”顾九年收敛眸中异色,嗓音低哑。   施言笑了笑,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又纯又艳,“方才的表现难道还不够好?那要继续么?”   顾九年哑然。   若是再继续,吃苦的只有他自己,“等到明日再看,高丽太子未必愿意娶七公主。”   ****   顾九年从侯府出来,常松立刻上前。   正要禀报一事,常松就闻到了主子身上十分明显的幽香,除此之外,他还看见主子的唇肿了……   常松自诩是个纯洁之人,但见此景也难免想入非非。   “何事?”顾九年拧眉,他自是发现,常松恨不能凑到他身上嗅两口。   常松紧绷着身子,指了指巷子另一侧,如实禀报道:“主子,那蓝衣男子今晚又出现了,属下在他身上撒了荧光粉,只要一路追踪,就能寻到人。”   常松觉得自己真是太机智了,难怪常鸣被侯府困了那么久,主子也不急着将他接回来。毕竟,主子有自己这样的贴身随从就已经足矣。   常松脸色如常,眼神之中却是充斥 着“求褒奖”的意味。   顾九年眸色一暗,“走!追上去!”   话音刚落,常松动了动嘴,但又很快闭上。怎么?主子真不打算褒奖他?   ****   主仆二人顺着荧光粉,一路追踪到了质子府大门外。   数年前,高丽败给大周后,就送了大皇子入京城为质。   高丽大皇子王浪在京十多年,基本没什么存在感。   然而,到了这一刻,顾九年猛然想通了一切。   王浪也曾在太学读书,与他的阿言还是知己,但阿言走后,王浪几乎是销声匿迹,鲜少抛头露面。   常松为难道:“主子,眼下该如何是好?”   他一语毕,顾九年已经撇开了他,直接□□而入,潜入了质子府。   常松僵了僵,主子没有任何吩咐,他只能在外面蹲守着。   这厢,质子府正院寝房那头,王浪尚未歇下,他正在房中踱步,显然他已经知道今晚跟踪顾九年后,反而又被他给“反跟踪”了。   正一筹莫展,门扇被人大力推开。   王浪闻言,侧身去看,就见顾九年几乎是三步并成两步,就朝着他走来,随即揪住了他的衣襟。   这人还是一惯的令人厌恶啊。   王浪脸色都青了,“顾首辅,你这是做什么?”   顾九年知道王浪的心思。   彼时,太学那帮人都对阿言有想法,顾九年熬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当然不可能容忍任何男子觊觎自己的妻子。   “过几日,你随高丽使臣一道回去。否则,你下回再想回去,就没那个么机会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而且,顾九年说到做到。   别说是困住王浪了,就是让王浪彻底消失,顾九年也立刻就能办到。   王浪对这样的威胁,终于没能忍住,他已经忍了顾九年太久了,“顾首辅,你在怕什么?担心阿言这一次不要你了?”   顾九年突然笑出声来。   看来,当真是人人都认出了他的妻,而他是最后一个才知晓。   不过,无妨,即便他是最后一个知晓,阿言也是他的妻。   顾九年一手揪着王浪,另一只拳头直接砸了下去。他知道,王浪时常跟踪阿言,这一点,顾九年不能忍。   王浪万是没想到,那个高高在上,宛若一块寒冰的顾九年会当场徒手揍人。   打的还是脸!   “顾九年,你无耻!啊——”   质子府外,常松一愣一愣的,立刻四处查看,以防有人前来,“……”主子在里面做了什么?怎么就无耻了?   ****   次日,高丽使臣入宫面圣。   作为高丽大皇子,王浪自然也要出席。高丽太子这一次入京便是为了接他回去,他若是不露面,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揣测。   宫中设了宴。   定北侯全家几乎都参宴了。   王浪的出现,令得施言微微一怔。   只见男子一袭宝蓝色锦缎长袍,身段极其眼熟,像极了她前不久见过的蓝衣男子。   然而,施言顾不得揣测对方身份,让她诧异的是,王浪脸上带着伤,一看就是新伤 ,昨晚似乎被人打过,而且下手颇重。   高丽太子见兄长脸上带着伤,只是笑了笑,并未多言。当年若非是因为兄长沦为质子,他也当不上太子。   王浪往施言的方向望了一眼,见少女与他对视的瞬间,就移开了视线,王浪心头堵闷。   而此时,顾九年又望向了施言,但少女没有给他任何眼神回应,顾九年捏着杯盏饮了口茶,他手背上有淤青,但面容清俊如常,丝毫不像昨晚那般放纵。   宴席进行了稍许,高丽太子这时站起身来,对景德帝鞠了一躬,道:“皇帝陛下,孤这次前来大周,除却要接回兄长之外,还想请皇帝陛下赐婚,孤……想求娶定北侯千金,卫姑娘。”   此言一出,定北侯父子几人的脸色纷纷阴沉了下去。   施城手中的杯盏突然碎裂,下一刻就要杀人了。   王浪没料到这一出,他还以为二弟这次会求娶七公主,他昨夜才刚刚挨揍,二弟这是又上杆子寻事啊!   就在众人纳罕之时,顾九年站起身来,“皇上,卫姑娘不能许给高丽太子,因为……卫姑娘已与臣私定终身。臣前阵子已向侯府下聘,此事全城百姓皆可作证。另外,侯爷已经答应臣,要将卫姑娘嫁给臣。”   被点到名的定北侯槽牙发胀。   他几时答应过顾九年,要将女儿嫁给他了?!   可若是此时不同意,万一皇上答应了高丽太子该如何是好?顾九年好歹就在京城,女儿嫁过去,他还能时常见到。   定北侯心肝肺都在抽搐。   他能带兵杀去高丽么?   还有这个顾九年,他就是乘人之危啊!   景德帝望向了定北侯,“卫爱卿,此事当真?卫姑娘是否已经许给了顾爱卿?”   定北侯是个情绪丰富的男子,他想哭了。   无数双视线的凝视之下,定北侯心如刀绞,翁声翁气道:“正是如此,小女……已许给顾九年!”   顾九年好看的唇微微一扬。   施言一噎,“……”她当真怀疑,这又是顾九年逼婚的手段,不然……高丽太子又怎会平白无故的求娶她?! 第六十二章 尘埃落定   “既然卫姑娘已经许给了顾大人, 那孤的确不应当夺人所爱啊。”   高丽太子一脸阴郁,又是一番连连叹息,仿佛不能娶到佳人,令得他倍感伤怀。   景德帝蹙眉。   高丽太子既然求娶了卫姑娘, 那他便不能再将七公主许给高丽太子了, 否则, 未免太降皇家身份。   故此, 七公主的婚事又暂时搁置。   高丽太子落座之际, 朝着顾九年看了一眼, 只见对方一个凌冽的眼神扫了了过来, 高丽太子脊椎尾倏然一僵, 有股凉意涌了上来。   他都已经照办了, 顾九年总不能还不满意吧?!   这厢, 定北侯沉着脸,即便景德帝在场, 他也完全不再顾忌御前失仪,浑身透着“生人勿近, 老子甚是不爽”的气场。   他就要成为首辅的岳丈, 朝中官员难免纳罕。   定北侯与 顾首辅不是宿敌么?!   看来,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饶是两家有仇,首辅大人依旧是败在了卫姑娘的石榴裙下。   官员们有意恭贺定北侯,但定北侯冷着一张脸,谁也不搭理。   侯夫人看不过去,特意在他身侧低声宽慰了一句,“夫君呐,你不是嫉恨顾九年么?日后他还得喊你一声爹呢。”   定北侯俊脸一僵,神情复杂的看着他的夫人, 一时间欲语却无词。   爹?   他要给顾九年当爹了?!   ****   宫宴上,几家欢喜几家愁。   高丽太子求娶侯府千金不成,当然不会再开口,向景德帝求娶七公主。   七公主脸上的微笑藏都藏不住,卫家妹妹果然是她的福星,此前让她看见了顾首辅的真面目,这次还替她挡了赐婚一灾。   但今日依旧不能大意,她需得尽快行动起来,就身边立侍去给卫二传话,“让二公子去假山那边见我,就说我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要与他说。”   立侍当即去照办。   七公主先一步去了假山,卫二过来时,就看见她拧着手中帕子,正焦虑的盼着。   卫二,“……”   讲真,他与七公主当真不适合在宫里私底下见面。   换作以往,他也绝不会与任何一个女子有如此僭越的行为。   卫二身子紧绷,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七公主却无半分尴尬,卫二一到,她就长话短说,“二公子,一会与高丽武士的比试,你可定要夺魁,如此就能在父皇面前求娶我了。”   少女眸光晶亮,看着他的眼神充斥着了无限的希望与仰慕。   卫二张了张嘴,“不得胡说”几个字硬是被压在了嗓子口,面对七公主,他根本无法拒绝。   七公主又道:“那便这么定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言罢,她含羞一笑,随即就提着裙摆抛开,一副与心上人见面之后,又羞涩却又欢喜的神态。   卫二,“……”   这时,卫三从一边走了出来,他忍着笑意,“咳咳……二哥,我并非有意窥听,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为了侯府恩荣,还望二哥尽力而为。这次与高丽武士的比试,三弟定会帮着二哥铲除障碍,让二哥夺得魁首。”   卫二终于憋不住了,“三弟!休得胡说!”   卫三很担心,二哥在这件事上不够积极,遂再三强调,“二哥,我没胡说,你没看出,我正在与你谈正经事?小妹已许配给了顾九年,你若是能顺利娶了七公主,那对咱们卫家可谓是如虎添翼。再者,二哥不也喜欢七公主么?你难道要看着七公主被许给旁人?”   卫三惯会攻心。   这下,卫二语塞了,他喜欢七公主么?他与七公主相识还不足一个月,这就到了喜欢的地步了?   然而,他一句话也拿不出来反驳三弟,此刻,他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气息十分不稳……   ****   宫宴进行到了一半,高丽武士就发起了挑战。   定北侯府卫家,安国公府白家,首当其 冲应战。   比试开始之际,卫三直接与高丽武士中的最强者进行比试,他的目标不是夺魁,而是尽可能的替兄长扫清障碍。   卫二看得出来,三弟的确如他所言,尽可能的帮他。   到了这一刻,卫二当然不能再矫情了。   白家派出了白练出场,不过卫家兄弟二人倒更是受追捧,贵女们看着擂台上了卫家儿郎,一个个芳心乱窜。   七公主紧张到了极致,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意中人如何应敌,卫二还没夺魁之前,就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等到司礼监宣布卫二夺魁之时,七公主当场哽咽,哭出了声来。   二公子果然是真心喜欢她的!   而此时,还站在擂台上的卫二,他抬手擦了唇角血渍,朝着七公主笑了笑,突然发现七公主痛哭的模样也甚是好看。   大周的少年将军获胜,景德帝面上有光,大喜过望,当场赏赐,“来人,给朕重赏!”   七公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了。   按着之前计划,二公子这个时候应当求娶她才对。   七公主却见二公子没有任何动静,因为紧张过度,七公主站起身来,隔着数丈之远,与卫二遥遥相望,仿佛成了一座望夫石。   卫二自幼活在兄长的光芒之下,后来兄长废了双腿,他又肩负起了家族的责任,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也从未见过有一个姑娘,满心满眼皆是他。   卫二的喉结动了动,就在景德帝赏赐之际,他撩袍跪下,“皇上,微臣不要赏赐。”   景德帝稍稍一怔。   他知道卫家儿郎有出息。   但多疑如他,对手握兵权的武将世家始终存着戒备。   景德帝蹙眉,“你这是何意?”   卫二一鼓作气,又望了一眼七公主,这才抱拳道:“臣想求娶公主殿下!”   男子嗓音雄厚磁性,不经意就流露出武将的气度,但卫二容貌清隽,如被薄雪覆盖过的针叶林,看似表面无情无温,可一旦走进他的心里,便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此言一出,七公主双手抵在胸口,瞬间梨花带雨。   她站在那里,十分突出。   是个傻子也能看得出来,七公主与卫二之间是情深义重。   景德帝唇角一抽。   在场不少人也甚是哗然。   七公主爱慕的人不是首辅大人么?   几时开始移情别恋了?   景德帝脸色难看,似乎并不想赐婚。   此时,定北侯也不知是怎么了,许是自己即将嫁出女儿,他受了不小的刺激,也想让景德帝尝尝失去女儿的滋味,遂起身抱拳道:“皇上,犬子与公主殿下两情相悦,还望皇上成全!”   今日外邦使臣在场。   卫二又是这次比武的魁首,为大周争了光,景德帝不情愿赐婚也不行了。   “父皇!儿臣与二公子是真心心悦对方!请父皇成全儿臣!”   七公主离席,跪在了景德帝跟前。   景德帝无奈,倒是很想棒打鸳鸯,但形势逼迫,只能应下,“好,朕同意。”   七公主喜极而泣,转头含情脉脉的看着卫 二。   卫二一阵晃神。   所以……   他和七公主之间的终身大事这就成了?   直至此刻,他还觉得一切都不是真的。   ****   当日,景德帝当场赐了两桩婚事,一是顾九年与卫姑娘,另外一桩则是七公主与卫二公子。   因着卫二是卫姑娘的兄长,故此,卫二与七公主的婚期排在了前头。   一时间,定北侯府好事连连,安国公府白家那边却是一片萧凉。   白练像是失了魂一样,从宫里归来后就一直闭门不出,谁人也不见。   大病初愈的白小姐,一听闻卫二与七公主的婚事定下来了,当场翻了白眼,又昏了过来。   如今,她彻彻底底失去卫二之后,方才明白,她此生错过了一位如意郎君。   ****   三日后,官道。   盛暑日头正烈,王浪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得知太子与顾九年联手演了一场戏,王浪恨不能将太子给杀了,再取而代之。   但眼下,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即便他成为高丽王,他也再难以抢到自己心爱的姑娘。   高丽太子笑着宽慰他,“王兄,若非是顾九年,孤也无法如此顺利就将带回去。顾九年是虎狼之辈,你与他抢女人,不是找死么?”   高丽太子的脸上溢出一抹快意,仿佛看见兄长吃瘪,他甚是痛快。   王浪面沉如水。   此时,官道另一头,一辆青帷马车缓缓驶来,马车两侧有护院跟随,马车上挂着的“顾”字徽牌十分醒目。   制止马车停下,施言从马车里下来,王浪的脸色才有了一丝丝的好转。   总算是还能再见一面。   今日一别,只怕日后再无缘相见了。   王浪走上前,无视了顾九年,一把将娇俏美人拥入怀里。当初在太学,他便喜欢她了,可惜她选择的人是顾九年。   施言被突然抱住,她正要说什么,耳边就传来了王浪苦涩一笑,紧接着就听他说,“他若欺你,我的人会帮你。我在京城留下了暗桩,暗号就是当初你我之间的小秘密,只有你我知道。”   顾九年的手搭在了王浪肩头,硬生生将此人给推开。   施言略有些吃惊,但望着故人的脸,她一时间百感交集,朝着他点了点头。   就这样,施言目送着高丽使臣的退伍走远,直至消失不见。   顾九年似乎心情不太好,他手里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的油脂伞,正给施言遮头顶的烈阳,“人都走了,你还要看到几时?”   空气里仿佛飘散着淡淡的酸腐味。   施言仰面看着他,“首辅好深的心机。”   她指的是这次赐婚的事。   顾九年并不否认,“这次若是不成,我还有的是法子,让你非嫁我不可。”   施言无话可说,转身就要走。   顾九年能闻到少女身上沾染上了别的男人的气息,他上前一步,动作一气呵成的将施言提上了马车。   “你作甚?”施言吃痛,瞪着他。   顾九年撂下车帘,对着外面道了一句,“都避开三丈远!”   常松立刻照办,挥挥 手,让随性的护院里远离了马车数步。   车厢内,施言被困在男人的胸膛和马车车壁之间,气氛陡然逼仄,“首辅这是要做什么?”   顾九年觉得,他的姑娘哪里都好,就是桃花运太旺,为此,他甚是苦恼,“白家的事我已经在办,不出三日,安国公府必然覆灭,我想先讨点利息。”   施言愣了愣,立刻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亏得他还好意思一本正经的表露心思。   “顾九年,你无耻!唔……”少女气愤的声音在官道荡漾。   这时,常松亲眼看着马车剧烈晃动了几下。   常松:“……”非礼勿视啊。 第六十三章 大婚之日(二更合一)……   马车内, 气氛旖旎。   施言讨厌极了现在的这具身子,真真是娇软易扑倒,可随意.折.叠.揉.搓……   换做是前世的她,顾九年胆敢如此, 她定会亲手教他领悟一下人生。   两人对视, 一个风流满足, 另一个含怒含怨, 彼此唇角皆有暧昧的牙印。仿佛方才根本不是亲吻, 而是一场生死较量。   顾九年的心情好转了不少, 男人尚未餍足的.情.欲, 令得他嗓音低沉喑哑, “言儿, 你早就嫁我, 那些人却还惦记着你,我当然不能忍。”   施言头一次觉得, 言语是如此无力又苍白。   她不说话。   顾九年又道:“白家很快就会出事,曹令一定会有所防备, 甚至开始行动, 近日我会派人跟在你身边,你也莫要轻举妄动。当年的罪魁祸首是曹令,他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曹令是帝王跟前的掌事太监,掌东厂,权势滔天,人称九千岁。   可见景德帝对他的信任。   施言一声冷笑,“不,不是曹令,是狗皇帝!”   顾九年不予反驳, 默了默,这才道:“接下来对付曹令,还有一个关键人物需得提防。”   施言在他幽深的眸中看出了什么,“阿城么?他既已知道我是谁,我是该找个机会与他见一面。”   顾九年蹙眉,对于施城的为人,他是百般不放心的。   但他更是知道施言的性子,强行制止她只会适得其反。   当下,顾九年暂时没说什么。   “我送你回府上。”   施言点头,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从荷包里掏出了西洋镜照了照,只见原本粉色的唇,此刻实在红肿的厉害,她只好用了水粉遮了遮。   顾九年挑眉笑话她,“你以为能遮得住?卫家父兄几人定然知晓,你不必佯装。”   施言瞪他,十分怀疑这人就是故意的!   ****   定北侯府。   素素与扶柳正被罚跪。   定北侯得知女儿被顾九年单独带走,已经脑补了无数“未婚先育”,“小白兔遭遇大灰狼”的凄楚可怖画面。   定北侯在院中来回踱步,自从景德帝赐婚之后,他一直一筹莫展。   侯夫人最会宽慰人,在他身侧道:“夫君呐,你就莫要走来走去了,晃得我眼花。言儿虽要嫁出去,但终归就嫁在京城,离 着咱们也近。再说了……咱们虽是嫁出去一个女儿,不也要娶回一个儿媳妇么?”   一出一进,这就平衡了呢。   总体而来没甚损失。   定北侯望着他的妻子,竟然又是无言以对。   这时,守门小厮快步走来,“侯爷,夫人,姑爷来了!姑爷送姑娘回来了!”   定北侯胸口憋着一口老血:“……”   好一个大龄姑爷!   顾九年与施言双双过来时,定北侯在他二人脸上、身上扫过,就见女儿全须全尾,没甚不妥。倒是顾九年的唇上有几道明显的牙印。   这总不能是他自己咬的。   定北侯僵了僵,脑子里又冒出无数画面,这回皆幻想成了他的囡囡如何对顾九年下手了……   脑补内容不同,心境也大不一样。   女儿是他的心头肉,她要是占了顾九年的便宜,那倒是无所谓了……   顾九年没有久留,离开之前,命人抬了两担刚摘下不久的梅子入府,对侯夫人道:“夫人,听闻你喜欢食酸,我便特意让人从顾家农庄摘了些梅子过来,夫人若是觉得喜欢,可随时让人再去摘。”   侯夫人一看见两大担艳红多汁的梅子,眼睛都笑眯了,越看这个女婿越是满意。   定北侯与施言却是一脸不屑。父女两见此景,就差翻白眼了。   顾九年惯会笼络人心,对他有用之人,他很会收买,但对他无用之人,他一个眼神都不会施舍。   ****   次日傍晚十分。   施城骑马回府,刚刚走入巷子,就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放在了巷子口,他眸色一怔,突出的喉结滚了滚,那双死寂一眼的眼,终于有了一丝丝的波动。   施城下马,似乎是不太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顿了顿,这才大步朝着马车走去。   他站在马车旁,里面的人听见了动静,就撩开车帘,二人对视的一瞬,施城神情凝肃,直接却又虔诚地看着少女。   施言没有再隐瞒,轻唤了一声,“阿城。”   她的阿城长大了,再不是当初的稚嫩少年了。如今的阿城,就连她都害怕呢。   无论阿城身上到底流着谁的血,他都是她的亲弟弟啊。   施城倏然一怔,随即稍稍撇过了脸,仿佛是想要遮挡眸中异色。   二姐终于认他了。   认他就那么难么?   二姐与顾九年又定下了婚事,却是到了今日才来认他。   施城握着拳头,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余晖下拖得老长,显得无端落寞,又委屈。   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他倔强的以为,自己根本不需要任何怜悯。   施言下了马车,她站在弟弟面前,仅有娇小一只,但从几名锦衣卫的角度去看,却见他们的指挥使大人似乎有些害怕卫姑娘,在卫姑娘面前还低垂着脑袋呢。   方才卫姑娘还喊了指挥使“阿城”?!   这究竟是怎的回事?!   首辅大人他知道,自己的未婚妻来见了指挥使么?!   锦衣卫们一个个面色紧绷,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对一切皆不感兴趣。   施言不 明白弟弟这些年到底是怎么了,为何性子会这般偏执,见他只垂眸不答话,施言又唤道:“阿城,我有话与你说。”   以前,二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从来不会反驳二姐。   施城像是终于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他的脸摆正了,面对着少女,就见少女晶莹剔透的瞳仁中映着他颓唐的脸。   “好,你随我进来。”施城道了一句,又对身后的锦衣卫吩咐,“你们几个都回去吧。”   众人:“……”   大人不是有事要与他们相商么?   卫姑娘来了,大人就忘却正事了?   “还不滚!”施城突然一个冷冽的眼神扫视了过来。   锦衣卫吓得一哆嗦,立刻夹着尾巴跑了,但……他们当真甚是好奇,卫姑娘与大人之间到底是甚么关系。   首辅他知道么?   ****   堂屋内点了烛。   还焚了淡淡的驱蚊草。   婢女上了花茶后就退了下去,屋内仅有施城与施言二人。   从施言的角度去看,弟弟下巴冒出了暗青色胡渣,像是几日不曾处理了,神情透着疲惫与颓然。   施言心疼他,但鉴于弟弟此前过分行径,她又看不懂他。   这时,施城突然抬眼,那双鹰眸锐利乍寒,“二姐,你这次又要抛弃我?顾九年就那么好么?”   施言被他的话给堵住了。   他果然早就看出了她是谁。   “阿城,二姐从未抛弃过你,你为何会这般想?”施言纳闷。   施城却笑了,笑意有些苦涩,“你要嫁给顾九年,那我呢?我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你总算是重生归来,为何就不能陪在我身边?我才是你弟弟!”   “……”   施言不明白,她嫁人,与陪伴弟弟有何矛盾之处。   即便她与顾九年成婚,她还是会在意弟弟。   想到景德帝对母亲的.偏.执.变.态.占.有.欲,施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在她心里,弟弟与狗皇帝截然不同,她是看着弟弟长大的,弟弟曾经就连一只兔子都舍不得弄死,他绝不会随了景德帝。   施言轻叹了一声,伸手拉住了施城,他的手掌清瘦,布满茧子,还有数条刀疤,这些年一定受了不少苦。   施言眸色微红。   她就要哭了。   而这一幕,显然让施城有所触动。   二姐这是在心疼他么?   施言看着弟弟的眼,说,“阿城,我此前不认你,是在保护你,你能懂我的意思么?”   她的复仇路漫长坎坷,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她当然不可能拉上她仅剩的弟弟了。   施城是个聪明人,岂会不明白这一层。   只是,他太过偏执,只以为二姐不想认他。   此刻,听二姐亲口说出,施城反握住施言的手,拉到自己跟前,他埋头下去,二十大几的男子竟是哭了,“二姐,我什么都没了,我只有你!应是我来护着你!”   他嗓音轻颤。   施言默了默,这才提及了今日登门的正事,“阿城,你对曹令此人怎么看?”   施城抬起头来,眼眶微红,立刻明白 施言的意思,“二姐要杀他?”   施言点头,“母亲还在宫里,此事你也知晓吧?”   施城眼中闪过愧疚,“二姐,是我无能,没能将母亲带出来。你要杀曹令?然后呢?最终要杀了那个人么?”   他指的是景德帝。   施言没有隐瞒,“施家满门数百口人命,这个仇不能不报,狗皇帝不死,母亲如何能得救?”   施城此刻很乖巧,好像只要二姐说心里还有他,他就能立刻从地狱深渊走出,迈向无边光明。   掌中小手被他握得更紧,“二姐,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我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施言终于松了一口气。   阿城在朝中不站队,素来独来独往,顾九年与卫家这次打算联手对付曹令,而阿城是一个不确定因素,他若是帮着曹令,情况会很不利,可阿城若是站在她这边,事情就好办多了。   “阿城,一切都会好的,相信二姐。”   施城不想放开掌中小手,默了半天,问了一句,“你还是喜欢顾九年?”   施言还能说什么呢?   对旁人而言,已经过去十五载,可是对她来说,她是从大婚那日猛然醒来。顾九年没有杀她,她也恨不起来了。   她不是一个会掩饰感情的人,喜欢就去追逐,不喜欢就远离。   一惯直接洒脱。   “阿城,你也会遇到你想要与其度过一生的人。二姐即便嫁人,你也是二姐最心爱的弟弟。”   最心爱么?   施城眼中突然多了一丝光芒。   他不确定的看着施言,犹豫几息,还是问道:“那我与顾九年相比呢?是更重要?”   施言没想到弟弟当下还是这么小家子气。   她笑了笑,“当然是阿城更重要。男人不好,我休了便是,可是阿城啊,你无论走到哪里,你都是二姐的阿城。”   这话像是天底下最好的良药,治愈了一颗满目疮痍的心。   施城倒是盼着顾九年被二姐休弃的那一日。   没错,他才是二姐最心爱的那一个!   “二姐,你会时常来看我么?”施城又问。他太孤独了,十五年孤身一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无,所以他百般伪装,以为刀枪不入就能抵抗一切孤寂。   施言点头,“二姐当然会来看你,你以后也可以常去顾府。”   施城眼神幽幽,但没有表现出来,他才不情愿去顾九年那里!   ****   顾九年与卫家联盟,白府一夜之间分崩离析,荣耀了十五年的安国公府,因贪墨受贿的罪名被剥夺爵位。   白家男子除却一个白练有军功傍身之外,其余人皆是发配充军,女子充入教坊司,无一人善终。   景德帝念及白练数年皆在关外,又是难得的武将之才,将白府赐给他。   令人奇怪的是,白练不曾替族人求情,只救下了自己的母亲与妹妹,其余人一律不顾他们死活。   当天晚上,白家家主在押往关外的路上,突然离奇暴毙。   死相惨状,是七孔流血而亡,经仵作验尸,白家家住的五脏尽 碎,死前遭受了不少痛苦。   朝廷虽然命人追查,但无处可查,只能不了了之。   ****   这一日,施城携带重礼登门了定北侯府。   他现在一改常态,不像往常那般肃重,见到侯夫人还会喊了一声“堂姨母”。   施言知道白家家主是弟弟杀的。   手法实在是残暴。   但他是对仇家残暴,施言并未斥责。   好巧不巧的,顾九年今日也登门了。   顾九年对卫家姑娘们而言,是长姐夫。而施城还未婚配,他位高权重,容貌俊美,难免惹得卫家姑娘们芳心暗许。   施言找了独处的机会问了他,“阿城,你可想过娶妻?你觉得卫家二姑娘与三姑娘如何?”   施城皱眉,闻言后有点不高兴,但也不想拂了二姐的面子,只说,“不够好看。”   言罢,施城又强调,“二姐,我喜欢好看的姑娘,像二姐这样的才行。”   施言,“……”   顾九年过来时,施城明显不悦,他不欲离开,更不想将独处的机会让给顾九年,就那么百般聊赖的坐在八角亭下喝着茶,十分悠闲。   顾九年亦不喜施城。   可碍于施言,他只能忍着小舅子。   三人之间的氛围并不太好,顾九年是个狡猾的,当着施言的面,对施城爱护有加,“阿城,你前几日所做的事,我已替你遮掩痕迹,不会也有人查到你头上。”   原本,顾九年是要去杀白家家主的,却是让施城抢了先。   这是个在心上人面前表现的机会,顾九年当然不乐意被人抢功。   施城唇角一抽,好一个奸诈的顾九年!   他也不上当,面上十分和谐,道:“多谢姐夫,我下次定当小心。”   顾九年“哈哈”一声郎笑,一手搭在了施城肩头,“阿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与我不必言谢。”   施城磨了磨后槽牙,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而这厢,看着弟弟与顾九年如今这般和睦,施言总算是放心了。   ****   才将将入秋,七公主与卫二的大婚之日到了。   定北侯府与皇家结了亲,且顾九年用不了多久也会成为侯府的女婿,定北侯府的门庭一夜之间暴涨。   这一日,府上宾客盈门,但凡是朝中有头有脸的官员,皆携带重礼登门道喜。   前院宾朋满座,施言院中的婢女都去了前院帮忙,顾九年就那么堂而皇之的迈入闺院。   施言拿他毫无办法,男女大防对顾九言而言,根本就是个屁话。   施言今日穿着一件粉色裙装,臂弯挂着鹅黄色披帛,少女即将十六岁,处处彰显风华。   “你来作甚?”施言问道。   顾九年低笑一声,知道院中无人,更是放肆,上前就拉了美人小手,“看见你二哥成婚,我也想。”   施言打趣他,“首辅不是早就成过婚。”   这倒也是……   顾九年稍一用力,将少女拉到跟前,到底不敢太过分,以防再难以控制自己。   “言儿,我有话与你说。”顾九年神色转为严肃。   施言也收敛神色 ,她知道,这几个月,顾九年一直在与曹令较量,东厂势力不可小觑,饶是顾九年布局缜密,也半点不能马虎。   “怎么了?可是营救我母亲的事出了岔子?”   施言很担心。   景德帝就是一个疯子。   为了将母亲圈在皇宫,他将整个芙蓉殿围了个水泄不通,十五年如一日,从未有一天松懈过。   顾九年低头,附耳在少女颈侧,“曹令知道皇贵妃的身份,也猜出了你是谁,这次不如这样……”   待他说完,施言水盈盈的眼一瞬也不瞬,半晌才吐了口浊气,她有些担心,手心溢出薄汗,“这个法子可行么?”   顾九年望进了她的眼,忽的轻笑,“若是行不通,我与你一块死。”   仿佛只要能够在一起,哪怕是一块赴死,他也觉得甚好。   施言小脸一僵。   她可能并没有那么丰富的感情,也不做将生死置之度外,好好活着不好么?她总不能两辈子都活不过二十吧。   顾九年见她怔住,一把将人抱过来,索性就坐在了石凳上,将少女圈入怀中,“方才是说笑的。”   不远处丝竹声连天,喜庆不绝。   顾九年发自内心道:“我还没与你过够日子,等到你我大婚之后,我们日日.夜.夜.都要在一起。”   施言:“……”   他的身子很烫,结实硬朗,说出来的话,字字暧昧。   “谁要与你日日夜夜在一起?!你想的倒是挺美。”施言被圈得难受,“放开我,我要去看新娘子了。”   顾九年不舍软玉温香,不过他与施言的大婚也在即,他不急于一时。   ****   天色才黑,外面的大红灯笼映出斑驳的幻影。   房内的全福人陆陆续续离开,陪嫁宫婢这时道:“殿下,驸马让人送了饭菜过来,让殿下您先填填肚子,驸马还说他一会就过来。”   七公主已经却了扇。   她面色如桃,一听到驸马二字,整个人就不由自主的发热、发烫。   为了今日大婚,她节食了好一阵子,今晚是她与驸马的洞房之夜,她半点不想沾染上香葱味,就摆摆手,让人撤走了饭菜。   “先伺.候.我沐浴更衣吧。”七公主一改往日的骄纵,如今身为卫家儿媳妇,她一点不想让驸马为难。   七公主特意用了花露泡澡,卫二过来时,整个婚房都弥漫着迷人的花香。他是个武将,自然不懂女儿家的这些小心思,因为饮了酒之故,说话比寻常时候露骨了不少,“真香。”   七公主刚从净房出来,闻言蓦的脸色一红。   两个人对视上了,空气里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在燃烧。   七公主对自己的陪嫁宫婢猛使眼色。   这个时候,她不想让任何人叨扰。   也不会让任何女子接近自己的夫君。   宫婢们会意,悄然退了出去。   七公主刚刚沐浴,及腰的墨发微湿,将一身薄纱睡袍更加紧实的贴在身上,独属于女儿家的玲珑曼妙直接呈现在了卫二面前。   这无疑是刺激的。   卫二的目光不自觉得移开。   他穿着一身新郎官的大红色锦缎吉袍,如斯丰神俊朗。   七公主觉得自己醉了,步子往前一倾,下一刻就要跌倒。好在卫二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真软……   还很香。   卫二脑中猛地一阵空白。   七公主不饮而醉,攀附着卫二的脖颈,仰面羞答答的望着他,“驸马,我怎的一瞧见你,就头昏乏力呀?”   卫二噎住,索性将怀中人抱了起来。   屋内再无旁人,七公主蹭了蹭卫二俊朗的面颊,低低道:“驸马,你抱我去榻上吧。”   昨夜,卫三特意来找过卫二,还硬塞了他一本避火图,说让他好生钻研钻研。   卫二是个正常男子,昨夜得了一本避火图,好奇心驱使之下,一个没忍住就“钻研”到了后半夜。   此时,软玉温香在怀,怀中妻子又这般积极主动,卫二在这一刻仿佛放下了一切的矜持与肃重,将七公主放在榻上之时,他也覆了上来,随即抽出一手扯下了帷幔……   七公主“啊”了一声,显然是被突然而至的昏暗给吓了一跳。   但更多的是刺激和欢喜。   卫二不明白她叫什么,他还什么都没做呢。   “怕么?”卫二哑声问道,指尖够到了薄纱裙腰带,然后轻轻一勾。   七公主觉得,她就要醉死在驸马的眼睛里了。   七公主呼吸不稳,将卫二的脖颈圈的更紧了些,一鼓作气,道:“请驸马怜惜。”   卫二便再也不顾及什么了,扯开美人身上薄纱之后,他稍稍起身,随后“撕拉”一声,那个平日里温润如玉的男子,就那么直接的、生生的将吉服撕裂了…… 第六十四章 大结局(终)   次日敬茶礼, 定北侯府的众人,皆很有耐心的在前院等着,即便是时辰到了,也不命人去催促公主与驸马。   侯府中人是很心疼卫二的。   他因为白小姐耽搁了几年光阴, 直至昨日才成婚, 二十好几的年纪, 正当男子年富力强、精力正旺之时, 成婚头一遭难免过火了一些。   众人表示非常能够理解。   即便二房与三房的人心存意见, 也不敢当着大房的人表现出来。   现如今, 大房可谓是如日中天, 娶了七公主, 且还多了一位首辅大人当女婿, 二房与三房如今服服帖帖, 对大房的人皆是笑脸相迎。   “侯爷、夫人、老太君,公主与驸马朝着这边来了!”嬷嬷疾步上前, 面上甚是欢喜。   二公子娶妻,阖府上下皆有赏银, 这两日府上的下人们就如同过年一般喜庆。   闻言, 众人就朝着小径那边望去。   敬茶礼就设在庭院,众人视线宽阔,很快就看见卫二搀扶着七公主,二人缓缓走来。   七公主似乎身子不便,走路姿势很是古怪,卫二小心翼翼,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头看着她。   “噗嗤——”   侯夫人第一个没忍住,先笑了出来。   作为过来人, 她岂会不懂老二媳妇这是怎么了。   定北侯清 了清嗓门,俊脸有些紧绷。   卫三唇角含笑,心道,他给二哥的那本避火图大约是派上用场了。   卫远承也但笑不语。   施言挑了挑秀眉,她还尚未出阁,即便什么都懂,也得装作一片茫然。   好不容易走到了庭院,七公主小巧精致的琼鼻上已经溢出一层薄汗,卫二当然是难为情的,白皙的俊脸涨红。讲道理,他也没有预料到昨晚会失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揭穿。   敬茶礼很快就过去,侯夫人担心老二媳妇受罪,让她坐下说话。   七公主在施言身边的圈椅上落座,她动作缓慢,终于坐下之际,似乎如释重负。   施言转过脸看她,“二嫂,你感觉如何?”   她倒是知道一味药,可以帮七公主减轻痛苦。   七公主面上含羞一笑,还时不时去看卫二,这才道:“妹妹,我甚好。对了……你那边可有……那种药膏子?”   施言递了一个“我懂”的眼神给她。   七公主凑了过来,似乎迫不及待想要与人分享心得,“妹妹,你与首辅大婚在即,你也得事先备着。首辅也是习武之人,他与你二哥相比,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七公主冲着施言眨眨眼。   施言淡笑而过,“……”二嫂嫂有点奔放啊,与她果真是一家人。二嫂嫂懂得,她也都懂。   ****   认亲当日,顾九年登门侯府,单独见了定北侯。   二人去了侯府密室,里面设了灵堂。   定北侯看着长案上摆着的牌位,点了一炷香放上去,道:“施兄,眼下是时候了。你在天有灵,定要保佑我卫家!”   顾九年也上了一炷香。   定北侯原本并不想与朝廷重臣走近,可如今顾九年即将成为他的女婿,有些事已经无法避免。   曹令当初蛊惑景德帝毁了冠军侯府,日后也会对付卫家。   所以,定北侯听了顾九年一言,打算先下手为强。   事到如今,定北侯只能认下这个女婿了,闷闷道:“你打算怎么做?”   顾九年给人的感觉,是强势阴骘的。   十五年淫.浸官场,令得他在谈笑间轻易决定生死。   “曹令非死不可。”顾九年道。   定北侯一噎,“……曹令是皇上的心腹之臣,只怕他死了,皇上不会罢休。”   顾九年忽的轻笑,“那就先对付皇上。”   这一下,定北侯是真的僵住了。   其实,他二人皆知,冠军侯府当年的惨案,归根到底,是因景德帝而起。   换言之,若是没有景德帝的残暴昏庸,也不会有曹令的今日,更没有东厂一手遮天的状况。   “你、你……你不要乱来!”定北侯已结结巴巴。   今日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说,要造反。   定北侯的内心是震惊,且崩溃的。   对顾九年再也不敢小看。   顾九年笑道:“侯爷放心,我定有十成把握,此事一成,我就立刻娶言儿。”   可若是不成呢?   定北侯很想问出口,但到底还是闭嘴了。   造反之事,不 成也得成啊。   ****   三日后,芙蓉宫突然起了一场大火。   正当深秋,天干物燥,饶是景德帝命人救火,也是于事无补。   等到大火扑灭,已经是一天之后的事了。   景德帝在外面痴痴守了一整日,亲眼目睹宫人抬着一具烧焦的尸首走出来时,景德帝双眼失神,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抽离了他的生命,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皇上!皇上节哀啊!”   立侍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景德帝眼前一黑,随后天昏地暗,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只知一桩事,他这辈子中最重要的人还是离开他了。   他一眼不敢去多看烧焦的尸首,一眼不敢……   ****   将将入夜。   顾九年领着一位身穿斗篷的少女入宫,少女的脸藏在兜帽里,旁人只能看见她纤细的身段,还有健步如飞的莲步。   景德帝迟迟不醒,太医院束手无措,于是,首辅就将自己的未婚妻---神医之徒带入宫,给景德帝看诊。   曹令就在殿内,他五旬年纪,但面上毫无细纹,一头银发如雪,整个人看上去透着邪气,宛若画本子里的妖物。   “首辅大人止步于此,卫姑娘且随咱家过来即可。”曹令嗓音阴柔极致,像是练了什么阴毒的武功。   顾九年与施言对视了一眼。   曹令城府甚深,一般人逃不过他的眼睛。   故此,顾九年留在了殿外,施言独自一人入殿。   她给景德帝施针期间,曹令全程盯视,甚至于施言留下的药方子,曹令也让太医层层把关,确定无误,这才允许太医院那边着手煎药。   这厢,施言随着顾九年出了宫。两人坐在马车内,施言眸光晶亮,“首辅,事情都办妥了。狗皇帝虽然死不了,但他从今晚开始必定噩梦连连,会一直活在梦里。曹令如何缜密,也不会想到我在银针上做了手脚。”   顾九年看着少女,马车内烛火昏暗,他眼中的她,却是熠熠生辉。   马车停靠在了顾家大门外,施言几乎迫不及待的冲了下去,提着裙摆就往后院跑。   施城早就来了。   他沉着一张俊脸,没想到这么快,他就登门顾府了!   萧玉儿换上了一身寻常妇人的衣裳,褪去了一身华服与屈辱,她的气色也跟着好了不少。   一看见女儿,就上前抱住了她,“娘的言儿。”   这时,顾九年也大步走来。   他对萧玉儿甚是敬重,毕竟当初他求娶施言,冠军侯是不同意的,倒是萧玉儿很看好他,“岳母。”   顾九年唤了一声。   萧玉儿抬起头来,看着顾九年的眼神,十分慈爱,“好孩子。”   一旁的施城觉得自己备受冷落,这个顾九年抢了他的二姐,又来抢他的母亲。   “咳咳……母亲,儿子尽快护送您出京,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儿子再接您回来。”施城道了一句。   萧玉儿看了他一眼,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十多年未见,她险些都快认不出儿子了,倏然哽 咽,“阿城,我儿!”   施城不太好意思的走了过去,抬起双臂,将母亲与二姐都圈在了怀里。   这一刻,他仿佛又拥有了一切,不再是孤家寡人。   ****   景德帝时而醒,时而睡。   虽然还有一口气在,但几乎整日梦魇,不出半个月,人已经消瘦成了一副干柴。   四皇子萧昱终是坐不住了。   曹令是支持他的,要想坐上那个位置,他还需得到内阁的支持。   顾九年成了他的主要目标。   这一日,天光破晓,顾府大门外被东厂团团围困,曹令亲自带人前来捉拿顾九年,罪名是试图谋反。   顾九年带着人持剑迈出府们。   男人三十岁的年纪,面容清隽,但眼底的杀戮也甚是明显。   “厂督,本官已等你已久。”顾九年笑了笑,随即就对身边的人使了眼色。   曹令那双充着血的眸眯了眯,下一刻,便有数百银甲士兵从外围包抄了过来,反将东厂的人围困。   曹令眸色一凛,掐着兰花指,道:“好一个顾首辅,你这是抗旨不尊!还敢说不是造反!”   顾九年的唇角溢出一抹讽刺的弧度。   他是要造反!   谁又奈何得了他?!   顾九年持剑,当场下令,“来人!给本官杀!一个人头二十两!”   首辅大人是拥有金矿的男人,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不管是顾府护院,亦或是卫家军们,立刻就像是饮了鹿血,一个个十分亢奋。   不知谁人高呼了一声,“一颗头颅十两!杀啊!”   一时间,顾府周围的打斗一触即发。   顾九年手中长剑出鞘,直接攻击曹令,施城不知几时冒了出来,与顾九年两面夹击,将曹令围困。   曹令冷笑,“怎么,施大人也要造反不成?!”   施城笑起来有股不屑一顾的意味,“督主错了,本官这是要拨乱反正。”   关键是,二姐交代过他,让他不能看着顾九年送死啊!   不然,施城觉得,他完全可以做到袖手旁观。扪心自问,他是半点不想与顾九年并肩作战的!   另一头,卫二与卫三带领卫家军杀去了东厂,此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成了就是侯府数代荣耀,可若是败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卫二才刚刚成婚,根本舍不下万丈红尘,故此,他格外谨慎用心,在进攻之前就做足了准备。   半日后,顾九年与卫家军直接杀入了皇宫。   施城一手提着曹令的头颅,单独去了一趟冠军侯府,他将那颗头颅挂在手中宝剑上,宝剑.插.入废墟,他噗通跪地,眼眶赤红,“父亲!儿子给您报仇了!”   ****   景德帝已昏迷数日。   曹令一死,贤妃和萧昱母子二人只能走险招,遂将景德帝彻底杀死,又伪造了传位圣旨。   卫家军与顾九年攻入皇宫时,贤妃与萧昱还抱着一线希望,只盼卫家看在血亲的份上,能够支持萧昱登基。   看着龙椅坐上的母子二人,卫二与卫三对视了一眼。   曹令残害忠良,为人歹毒,这 些年帮着贤妃与萧昱作恶不少。   卫家不.欲.参政。   曹令开始对付卫家之时,贤妃与萧昱也是知晓的,甚至还是主谋。   顾九年是内阁之首,眼下景德帝暴毙,东厂倒台,除却锦衣卫之外,就再无人能牵制他。   萧昱态度恭敬,“顾大人,父皇遗诏在此,你身为首辅,要替本殿下住持大局。”拥护他登基。   顾九年立在殿内,经历一场厮杀,他依旧淡定从容,如远山之巅的青松白雪。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羊皮卷,修长的指尖随意拨开,“四殿下,本官这里也有一份遗诏,乃先帝亲手交到本官手里,先帝指定的继位之人并非四皇子,而是施城---施大人!”   此言一出,贤妃与萧昱自是震惊,连带着卫家兄弟二人也惊呆了。   施城是景德帝的外甥,历朝历代以来,还无一任帝王任命自己外甥为接位人。   更何况,施家曾犯卖.国大罪,除却施城之外,几乎阖族覆灭。   即便施城的母亲曾是长公主,景德帝也毫无理由将皇位留给他。   “不!这不可能!”贤妃直接失控。   顾九年不是那种多话的人,挥手命人将贤妃母子从龙椅上拉了下来。   卫三心中存疑,凑近了一些顾九年,问道:“妹夫,你手上的遗诏是真的么?”   顾九年斜睨了一眼自己身侧的少年。   卫三尚未弱冠,比顾九年小不少。   一声“妹夫”着实是占了便宜了。   但顾九年并未反驳,只是点头,“遗诏是真的。”   卫三哑口无言。   这可真是万万没有料到啊!   ****   落日西斜,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巷子外响起。   守门小厮一看清来人,就赶紧命人开门。   侯府外面守着的兵马已经撤了,顾九年直奔府内,一路朝着后院而去。   侯夫人见状,本想去阻挡,但还是忍住了,又强行拉着定北侯离开,让他莫要多管闲事,“侯爷,眼下大局已定,你是不是该入宫一趟了?言儿与顾女婿婚事在即,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顾女婿?   定北侯动了动嘴,又噎住了。   他已经知道昏君将皇位传给了施城,虽然觉得施城残暴,但他是故人之子,定北侯对施城还是抱有美好幻想的。   此刻,闺院中,素素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瞎了。   只见顾九年直奔而来,上前就一把将自家姑娘拉入怀里,大掌.揉.着姑娘的后背,恨不能将姑娘.揉.进他的骨血里。   “要瞎了!要瞎了!”   素素双手捂着眼,让自己尽快隐身,顺带将看呆的扶柳也拉了出去。   施言好不容易得了喘气的机会,顾九年一低头就直接亲上了她的唇。   又嫌她个头不够高,索性搂.腰.将人抱起,两人的位置恰好时,顾九年又加重了这个吻。   百忙之中,嘴里含糊不清,道:“言儿,大仇得报了。”   施言有些吃惊,事情竟进展得如此之快。   但对顾九年而言,他已经布局了十五年。   唯一的变 数就是,如今他的阿言归来了,他也要好好活着。   ****   一月后,大周新帝登基,改国号为昭。   新帝登基后,萧昱被贬岭南,萧渊则依旧是个闲散王爷,因着手中无权,他的存在威胁不到新帝,故此也更为安全。   但萧渊近日来却是诚惶诚恐。   他此前就觉得新帝有几分像皇家人,即便外甥像舅,但也没有这么像。   不过,眼下施城已经登基,他即便心存疑虑,却不敢置喙。   转眼到了年关。   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二个月,便是当朝顾首辅的大婚之日。   先帝才刚驾崩不久,按着本朝规制,朝中大臣家中半年之内不可婚嫁。   新帝也正是这个意思。   谁知,顾九年直接言明要辞官。   新帝暂时并未应允,但顾九年的大婚照常进行。   这一天,雪后天霁,冬日暖阳高照。   朱雀大街两侧挂满了红绸与大红灯笼,放眼望去真真是十里红妆。   一大清早,百姓们就站在长街两侧观望了。   顾九年是本朝出了名的美男子,妇人们都迫不及待看见他身着大红色吉服的样子。   等到顾九年骑着白马缓缓走来,长街两侧一阵雀跃。   仿佛所有人都忘却了,他们才刚刚办过国丧。   那骑着白马上的男子丰神俊朗。常年不苟言笑的脸上,此时挂上了风流笑意,笑碎了一城妇人的芳心。   过了今日,首辅就是名草有主,再不是她们能倾慕的人了啊。   ****   同一时间,皇宫。   高耀明焦急万分,卫姑娘今日成婚,他即便不去抢亲,但好歹也要去喝个喜酒啊。   但舅舅拉着他不放是什么个意思?!   “舅舅,我、我想出宫。”   新帝登基后,高耀明也搬入了皇宫。   他已与高家彻底划清干系。   冠军侯府一被平反,高耀明就被过继去了施家,严格的说,他现在是施耀明。   施城成为新帝后,眼神更为冷冽,突然一眼扫过来,少年立刻就怂了。   施城指了指桌案上的几坛子烈酒,他眼神闪过落寞,道:“打开,今日陪朕大醉一场。”   施耀明:“……”   他现在是施家的年轻家主,酒量是要练起来。卫姑娘不久之前还对他说,要让他做一个有担当的,顶天立地的男人。   少年脑中闪过顾九年修韧高大的体魄。   卫姑娘就喜欢顾九年那样的男人不是么?   于是,少年心一横,与新帝二人一人捧着一只酒坛子,就那么灌了起来。   酒过三巡,少年深藏的心思渐渐遮掩不住,他眼眶微红,一想到心爱的卫姑娘嫁人了,且她还说将自己当做晚辈,施耀明的心都要碎了,“舅舅,卫姑娘心里是有我的,你信么?因为卫姑娘看着我的眼神是发亮的!”   施城忽的笑了。   的确发亮。   那是小姨看着侄儿的眼神。   “混账东西,不得无礼!卫姑娘就是你的长辈。”   施耀明心头更加堵闷,“舅舅!我已心伤至此,您莫就要如此了!”   施城继续灌酒,酒 水顺着下巴下滑,没入了明黄色龙袍衣襟里。   他也心伤至此。   谁又能懂呢。   ****   入夜。   顾府宾客盈门。   施言望着屋内熟悉的一切陈设,只觉得上辈子历历在目,她好像从不曾离开过一样。   大红鸳鸯喜被,晃得人脸滚烫。   她与顾九年始终还差了最后一步没完成。   门扉被人推开,施言顺着目光望去,就见她的夫君合上门,接着就款步走来。   顾九年饮了酒,一靠近就有淡淡的酒气拂面而来,他上前握住了施言的双肩,男人似是醉了,低头看着他的新娘子,“言儿,你又嫁给我了。”   “以后生生世世都嫁我,好么?”   烛火下,顾九年清隽的脸俊美无俦,这人除却生了一张好皮囊之外,嗓音也真真是磁性动听。   施言已经换上了大红色绸缎睡袍,屋内烧了地笼,她的脸热的红扑扑的。   两人四目相对,施言抬手退下了身上的衣裳,雪.腻.肌.肤.瞬间呈现在眼前。   美人笑了,“春宵一刻值千金,顾大人虽然钱多,也不能这般浪费。”   这大抵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顾九年眸色一暗,直接扑了过去。   幔.帐.垂落,鸳.鸯.交.颈,一室.旖.旎。   ****   天色尚未大亮,天际才将将露出鱼肚白。   新房内的动静终于消停了。   素素与扶柳的脸色有些诡异的涨红,二人默不作声,假装不记得昨夜姑爷叫了几回水。   原来成婚这般可怖!   一时间,素素与扶柳对婚姻大事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就连姑娘那样坚毅的女子,都被折腾的嘤咛直哭,可想而知,倘若换做是她们,下场只会更惨。   施言醒来时,扶柳将药膏子递给了她,见她露出的.雪.腻.肩头上,密密麻麻皆是.红.痕,扶柳倒吸了一口凉气。   姑爷,他是专会吃人的妖精么?   昨天晚上,到底是对姑娘下了多少口!   真真是可怖至极!   顾九年从净房走了出来,寒冬腊月天的,他身上只着一件雪色中单,衣领大开。   扶柳一抬眼,就瞧见顾九年胸膛的数道指甲划痕。   扶柳立刻移开视线。   她错了。   姑爷是个吃人的妖精,她家姑娘也是个厉害角色。   姑爷与姑娘这是相爱相杀。   “下去吧,这里交给我。”顾九年吩咐了一声。   他已经辞官,即便新帝尚未同意,他也心意已决。   人生短暂,他这三十年走过去,已经想得太过透彻。   余生,他只会去做一桩事。   那就是履行当初的诺言,带着他的姑娘,走遍大江山河。   扶柳一退下,顾九年就从施言手里抢过那瓶药膏子。   机智如他,当然知道此物如何用,他盯着妻子渐渐泛红的脸,挑眉笑了,“你早就备好了这个?看来,你是真的很了解为夫。”   施言,“……”   顾九年不再是当初的青涩少年,尤其是在床笫之事,他甚是自信,且强势。   似乎是将在朝为官数年的手段都用在这 事上了。   施言强装镇定,任由顾九年胡作非为。   呵,顾九年厉害,她也不是个纯情的女子。   片刻后,两人的脸上都染上了异样的红。   顾九年抱了妻子起来,喑哑道:“今日要入宫面圣,你就别招惹我了。”   施言怒嗔他,“你胡说,分明是你招惹我!”   顾九年轻笑,“这么说,你承认我有魅力了?”   施言,“……”   于是,不久之后,施言发现,他的夫君不仅在床榻上甚是自信,连带着对他自己的容貌也充满自信,每日洗漱后都会对着铜镜照了又照。   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可真不是白来的……   ****   一年后,顾首辅彻底辞官,带着妻子举家搬迁。   新帝自此孤独成瘾,与次年才娶了一位皇后。皇后美貌无双,眉目间有些像一个人,但即便被人瞧出来像谁,也无人敢说。   新帝废弃六宫,唯有皇后一人。   夫妻二人表面上夫妻合鸣、相敬如宾,但直至三年后,皇后才诞下了皇太子。   转瞬又是十多年过去。   施城为人狠辣,却是个明君,他励精图治、爱民如子,更是对忠良之臣加以爱护、重用。   王朝在他手中成为了中原强国。   又到了三年一度的殿试之日。   施城惜才如命,每一次科举皆是十分重视。   这一年也不例外。   “宣新科状元顾远博觐见!”   立侍太监的声音响起。   新科状元着一身月白色锦缎长袍走来,据说,自打顾远博来了京城,即便在没有参加科举之前,就已经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倒不是因为他的才情,而是因着他的容貌。前不久还流传了一句“一见顾郎终生误”的打油诗出来。   而直至此刻,施城亲眼看着新科状元走到跟前时,他突然哽咽,只问,“你是金陵人士?父母可尚在?他二人又在何处?”   顾远博笑了笑,跪地行礼,“回皇上,小民的确是金陵人士,父母皆尚在,只是家父家母常年远游在外,眼下在何处,小民亦不知。”   施城眼眶一红,当场赐了官职与赏银。   原本,帝王最在乎的人,是他的外甥与皇太子。   但自打新科状元入朝为官后,帝王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培养状元身上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终于得知二姐与顾九年下落的帝王坐不住了。   他当场下令,“来人,准备下去,朕要出宫!”   此言一出,施城又顿了顿,“罢了……”   不去打扰,才是他能做得最好的事。   二姐终归还是念着他的,不然又怎会将外甥送到他跟前来,还将外甥教导的如此出色,大约是想让外甥辅佐自己吧……   (全文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